第四十五章
這頭的燕清卻是等了許久都等不來下文,抬眼一看,恰恰對上呂布直勾勾的灼熱視線,不由得猛一激靈,小心問道:「主公?」
呂布被他柔聲一喚,心裡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騷動就稍稍淡了一點,回神后開始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以應對燕清之問。
想了一會兒,他咂了咂嘴,試著道:「莫不是為表我等雖出兵干預揚州刺史一事,卻並無與袁紹勢交惡之意?」
見他真有開竅的苗頭,燕清既驚喜又欣慰,開懷笑道:「主公睿智!袁曹二勢早已貌合神離,待他收拾了公孫瓚這個外強中乾,缺乏謀略的強敵,沒了後顧之憂,自當視地盤與己接壤之昔日好友曹孟德為心腹大患,反目之時指日可待。」
呂布掀了掀眉,淡定應道:「嗯。」
燕清又道:「我等屆時已將豫、揚兩州納入手中,大可置身事外,伺機而動,何必平白無故地得罪死了勢大的袁紹?況且到那時候,主公大可施展縱橫之術,聯合河內張稚叔(張楊),北海孔文舉,恰成合圍之勢,無論是雪中送炭,或是落井下石,皆都手到擒來。」
這也算是陽謀的一種,袁紹就算知道他們坐山觀虎鬥的盤算,再恨得牙痒痒,也不可能為了不叫他們如意,就在平定河東后收手不動了;而他要往外擴張,進駐中原,所面臨的第一道地理屏障就是曹操管轄的兗、青二州。
曹操割據了有大量農夫勞力的兩州,所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其巨大的——要面臨實力最為雄厚的袁紹軍隊的直接衝擊,偏偏避無可避。
不過現在就談這些,未免為時尚早,尤其格局千變萬化,誰知道得了呂布糧草資助的公孫瓚軍是否能一鼓作氣打得袁紹元氣大傷,連河東四州都難以統一,更何況指兵南下呢?
燕清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情會否按照歷史的軌跡發生。
曹操在兗州一站穩腳跟,明年秋天就趕忙要接他爹曹嵩來享清福,不想這個富家翁卻被陶謙的手下張闓給截殺了,不論是不是出自陶謙的示意,也不論曹操不親自派人去接是無意的心寬還是有意的心狠,總之這筆賬都被算在了徐州伯的頭上,從而給了欲報父仇的曹操發兵入侵徐州、大開殺戒、肆無忌憚地屠戮百姓的由頭。
根本對抗不了曹操強悍鐵騎的陶謙滿心憂慮,四處發信求人垂救,在有劉備與田楷率兵來助后,本是無力還手、徹底一敗塗地的戰事終於有所轉機,陷入僵局。
隨著曹操糧草耗盡,只有含恨退兵,這場雞犬不留的浩劫的最大受益人,則成了得以接管憂曹而死的陶謙所留下的偌大徐州的劉備。
不過有燕清在,這回劉皇叔恐怕是當不成這個幕後贏家了。
因方才的猜測得了誇獎,呂布不由得提升了點積極性,再問:「袁術既攻下壽春,可是戰機成熟,我等也該出兵急襲了?」
燕清同樣嘗到甜頭,不肯像往常那般直接把答案透露給他,養成惰于思考,依賴參謀的壞毛病,於是反問道:「請主公試想,若是即刻出兵伐術,有何利弊?」
呂布輕哼一聲,蔑笑道:「術那小兒不堪為敵,還能翻起什麼風浪?三日之內,定叫城破。」
燕清往日就最喜呂布這副唯我獨尊,論起單挑搦戰誰都瞧不上、老子就是天下第一的張狂勁兒,此刻更覺得他此刻意這嘚瑟翹尾巴的模樣十分有趣。
又忍不住想那是當然,畢竟是以己之長,擊人之短,又是出其不意的突襲,袁術要是有那隨機應變的軍事本領,就不會混成現在這樣,早和他哥剛正面來大戰三百回合了。
「主公英明神武,戰無不勝,武勇蓋世,人盡皆知也,麾下將士亦戰力驚人,精練嚴紀,軍鋒穩健,區區袁公路爾,色厲膽薄,分列不清,將驕不馴,軍心散漫,怎配做對手?」燕清笑吟吟地拍了一連串馬屁,隨後道:「然戰機雖至,行進中仍當以隱匿為上,避術為主,襲城為輔,不妨再等上一日。」
呂布凝眉不解:「這是為何?」
燕清解釋道:「主公威名在外,騎兵所到之處,敵無不聞風喪膽,卻有打草驚蛇之嫌。術向來惜命,定將守城不出,倘若求援未果,定要尋機出逃。哪怕圍得密不透風,憑精銳之勇要拚死護一人突圍也非難事,而等他回了南陽,定會龜縮不前,想逮出來不但費時費力,怕也難以實現。」
「到時雖能輕鬆拿下揚州,卻跑了袁術這條大魚,可不正是因小失大?」
雖燕清有把握讓朝廷派來的官員名存實亡,煞費苦心也只拿到個揚州的空殼子,可到底不如名正言順來得舒服。連袁紹、劉表、袁術等人都能光明正大地在一州刺史的位置上安插親信,憑什麼他們就得拐彎抹角,藏藏掖掖呢?
呂布恍然大悟,在行軍打仗上,他遠比燕清這個其實連半桶水都沒有、只極會唬人的投機黨要內行多了,只需稍作點撥,就能舉一反三:「按重光之意,可是要緩行軍,叫術掉以輕心,自壽春調兵再度出征后,趁城中兵力空虛將其攻克,旋即守株待兔,等術返城,再出其不意,一戰擒王?」
燕清含笑頷首,越發覺得自己乞閑養老的好日子離得不遠了:「然也。如此雖費時一些,卻要穩妥得多。」
呂布的喉結骨碌一滾,正要再開口說點什麼,被公孫瓚作糧草友情價的添頭送給呂布軍的趙雲就掀簾奔走而入,歡喜報道:「重光果真所料不差,此人當真為袁伯業是也!」
在得知被舊主隨意棄置時,趙雲雖對燕清等人頗有好感,也難免有些受辱的懨懨,可呂布毫不掩飾對他的欣賞,不惜大力提拔他,讓他從為公孫瓚軍四處奔走的補鍋匠,一躍成了主公身畔的副將,協其統馭五千兵馬。
見柳暗花明,燕清也真心替他高興——誰看不出呂布之所以專程把勇冠三軍的趙子龍安放在身邊做個副將,就是為了方便他刷資歷升職,好早日獨領一軍?
為對得起這份賞識,深受感動的趙雲極快地一掃頹態,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以他之能,自是遊刃有餘。
只不過,凡事有利皆有弊,在趙雲兢兢業業的同時,習慣了被燕清柔聲細語地半哄半勸的呂布,也嘗到了天天被逆耳忠言打耳刮子的痛苦滋味……
以至於一見到趙雲那張正氣凜然的面孔,呂布的臉色就不自覺地開始變臭。
燕清渾然不覺,看趙雲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不禁欣喜於自己花心思挖來的人才得到重用,笑著調侃一句:「數日未見,子龍卻已平步青雲,清卻未來得及道賀,著實可惜。」
趙雲卻是極感驚奇,連常山口音都不慎跑了些出來:「重光這是在說甚麼話?昨日不是才見過么?」
燕清:「……」
他竟無言以對。
斜倚在軟墊上的呂布,見狀謔然挑眉,吭哧一笑,懶洋洋地幫解圍道:「子龍一會點上八百人馬,此行充當先鋒,入夜隨布出征,其餘人馬交由伏義接管,一日後再拔營跟上。」
這卻與燕清之前所建議的相悖了。
燕清不由得側眼看他,見呂布目光深邃,神情高深莫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便安心沉默,沒發表異議。
「遵命!」趙雲也不糾結之前的問話,得了任務,鏗然抱拳,應下后正欲轉身離去,就猛地想起什麼,趕緊退了回來,向不明情況的燕清歉然一揖,小聲道:「望重光見諒,雲向來不喜飲酒,宅中亦無多少私藏,唯主公賞賜居多,即便再派人來要,雲也實在無酒可給了。」
燕清聽得一愣,半晌才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臉色霎時間變得鐵青。
好——個——鬼——才——郭——奉——孝!
難怪那個兼職軍中顧問的大酒鬼對一日半壇的規矩真能做到老實遵守,還一副甘之若飴,樂不思歸的心滿意足的模樣……居然另覓蹊徑,以他的名義派了侍從出去,專挑口風嚴實的老實人要酒來給自個兒加餐了!
虧得重情重義,記掛著燕清的知遇之恩的趙雲,在不知內.情的情況下竟被剝削了一月有餘,直到連俸祿都宣布告罄了,才滿懷愧疚地向無故背鍋的燕清道歉!
呂布表面上是舒服地眯著眼假寐,實則豎著耳朵一直聽著這頭的動靜,頓時醒神了,原本耷拉的眼皮倏地一抬,先凌厲地瞥了瞥滿臉正直規勸的副將趙子龍,又凜然地瞟了瞟面無表情的祭酒燕重光,將這反應與先前的對話結合起來一想,不悅地質問道:「重光何時又在府上藏了外人?」
燕清這才想起還沒把郭嘉的事跟呂布說說,可此時卻萬萬不可叫二人見面的,絕對會起相看兩厭的反效果,還不如先藏一段時間。
於是只平靜回道:「以文相會之新友爾,因志趣相投,方才留他在府邸中住個幾日,主公若有舞文弄墨的雅趣,清也樂於引薦。」
呂布半信半疑。
聽了燕清輕描淡寫的解釋,他嘴上雖冷然「哦」一聲作為應答,也未繼續追問,目光卻始終未從燕清臉上移開,瞧這虎視眈眈的架勢,顯然是稱不上信服的。
燕清也不便多說,怕過猶不及,反顯得欲蓋彌彰,淡定自如地岔開了話題,三言兩語,總算將這茬給帶開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燕清隱約覺得這看似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主公,是越來越不好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