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長安城西北三十里,昨夜紮營此處的張濟再派兩隊人馬出去搶掠附近村落後,就領著自己那三十餘騎親隨與至器重的侄兒,往東邊急急行進。


  最開始有皇甫將軍領兵對他們進行圍追堵截時,因對面人數眾多,若散得不夠及時,被官軍追上就定會丟了性命,也累他折損了不少部下。


  然不久后就不了了之。


  張濟知是自個兒謀划奏效,叫朝廷一時半會耐不得他們何,才不得不忍氣吞聲,再三妥協,張濟的膽子也被養得越來越肥,敢切切實實地到京師附近耀武揚威了。


  和張濟覺勝利在望不同,張綉在喜悅之餘,也隱隱有著憂慮,這日又見叔父興緻勃勃地要親率兵馬去長安一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抱拳應承。


  張濟渾然不知侄子的擔憂,在隔得大老遠地見到生火做飯的炊煙后,他揮停了部將們,派出兩位斥候去刺探一番。


  耐心地等了一會兒,這倆斥候就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滾鞍下馬,稟報道:「是一戶三十來口人的莊子,雖有立著官軍旗幟,被迎入客堂中的,遠遠瞧著,卻只有一弱質文人和一人高馬大的隨從。」


  張濟嗤之以鼻:「官軍是越發不濟了,竟敷衍應對至此,妄用兩人對抗我西涼鐵騎?」


  張綉卻聽著蹊蹺,情急之下也來不及細想,趕忙攔住要立即出發,將那兩官軍一起斬於馬下的叔父:「此事疑點頗多,主公且慢!」


  張濟一驚,勒馬停下:「嗯?」


  張綉急道:「我等曾遇官軍不下十回,何時見他們單獨出沒,一隊少於二十之數過?事出反常定有妖,保不準——」


  聽張綉所說不過這些,根本無憑無據,只純粹是懷疑前方或有埋伏,張濟就不愛理他了,還極為失望地訓斥了幾句:「大丈夫以武勇立世,元明何時似婦人般膽小,聽得官兵二字,就望而生畏,踟躕不前了?不過區區二人,一人還是個書生,縱有通天之能,還可在濟親率這弓馬熟練之數十騎的圍擊下翻了天去?」


  張濟麾下也有看不慣這因是血親就被分外厚待的侄兒的人,這時見他竟惹了張濟不悅,不禁帶頭大笑起來,直叫出了餿主意的張綉面紅耳赤,翻身上馬,不再多話,才被張濟喝止。


  這一文一武,打著官軍旗號的,可不正是燕清與呂布二人。


  若只是自己一人,呂布哪裡不敢去得,可在燕清堅持前往後,他極不樂意將自家軍師祭酒的安危交予旁人之手,非要自個兒護著,於是也不奔赴險地了,而是破天荒地保守了起來,反派張遼帶那十幾精銳去四處梭巡。


  呂布嘀嘀咕咕,煩惱於被束手束腳,卻不好把火對燕清撒,只在囑咐張遼時惡聲惡氣。


  燕清抱臂看著這一幕,只覺有趣:張遼雖年紀輕輕,無論智商和情商,都不是呂布能比擬的,卻對呂布所斥心悅誠服,連連點頭。


  對呂布所鬱悶之事,燕清則樂見其成。


  他原只想著,萬一呂布逞兇鬥狠未果,裝逼失敗被打成重傷,哪怕只剩下一口氣,他也能用手裡的「桃」牌救回來,不想無心插柳柳成蔭,呂布首先就摒棄單槍匹馬去找張濟那伙人的打算了。


  卻沒想到他們沒去撒網,大魚就稀里糊塗地帶著小魚送上門來。


  聽得外頭忽起喊打喊殺的紛亂時,燕清還沒反應過來,呂布卻見機極快,拽著他倏然轉身,疾跑幾步到了激動地踢腿蹬蹄兒的赤兔跟前,先一躍而上,再伸手將燕清拉到自己背後,提戟策馬,威風凜凜地衝殺出去了。


  赤兔一個衝刺,燕清被慣性帶得往後猛然一倒,差點摔下馬去,本能地扶著呂布裹了薄鎧的健實蜂腰,卻根本沒搞清楚自個兒怎就沒騎上雪玉驄,稀里糊塗地就被呂布理所當然地拽上了赤兔。


  偶有幾道射向呂布卻偏了些許的箭矢沖他飛來,也被呂布不慌不忙地及時斬斷。


  燕清哪裡看不出來自己被自家主公於百忙中屈尊分神,保護得無微不至,又見對方已如入無人之境,揮著寒光閃爍的方天畫戟把這些不是他一合之敵的小卒斬於馬下。


  燕清再感怪異,也不會不識好歹到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瞎嚷嚷,做出拖累他為此分神,干擾作戰的蠢事來。


  只一邊深憾這角度不便觀賞呂布以寡敵眾、斬兵剁將似砍瓜切菜、有如神助的絕勇英姿;一邊感嘆那勁瘦腰身韌勁兒十足,抓著手感極好,同時打量著戰場局勢。


  這一眼就恰巧瞥見了因看清在場中大殺四方、所到之處無不血肉橫飛、叫他那些精兵眨眼死傷過半的煞神面貌而大驚失色的張濟。


  燕清縱使沒見過張濟的模樣,也從他見著呂布就跟見了惡鬼似的驚懼模樣,以及被幾個親隨簇擁著轉身欲逃的架勢看出那至少是個隊長級的大魚,本想提醒廝殺正酣的呂布,轉念一想,又自個兒生出了主意來。


  他的指尖於袖中輕彈微微發熱的卡牌,直接對張濟使出久違的離間了。


  此時兵荒馬亂,喊殺喧天,即便不得不發出一聲嬌笑,也能被壓得個乾淨吧。


  然而專心致志地砍殺敵卒,周身暢快的呂布只聽耳畔忽來一聲酥魂媚骨的嬌吟,不禁愣了一愣。


  緊接著是那再熟悉不過的嗓音所發出的一聲嬌滴滴的央求:「夫君~你要替妾身做主呀~」


  呂布:「……………………」


  他耳根霎時一軟,一雙虎目圓睜,竟連手裡的方天畫戟都差點沒握穩,至於被自己刺於馬下、無力掙扎著只需最後補上一記的騎卒更是忘在了腦後,以幾乎要擰斷脖子的力道,僵硬萬分地回過頭去。


  燕清簡直都要氣瘋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從未出現過的另一種離間的台詞就在最糟糕的時機無端端地冒了出來,可想而知就被緊貼著的呂布給聽個一清二楚。


  縱使他萬念俱灰,似墮身煉獄,只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也沒在最關鍵的時刻自亂了陣腳,而是勉強穩住了,在呂布投來混在著驚詫、困惑和探究等情愫的複雜目光時,燕清也將眉適時一蹙,奇道:「主公可是亦聽得似有一女子開口說話?莫不是濟那小兒將自家妻眷也帶了過來?」


  呂布卻不搭腔,只高深莫測地繼續凝視著他,直叫燕清維持著逼真的疑惑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心裡暗自發毛。


  不明騎在背上的主人怎就跟泥塑木偶一樣忽然沒了反應,赤兔焦躁地衝上去踩踏了那哀嚎不斷的敵兵幾腳,噦噦叫著補了刀。


  呂布依舊心神恍惚,死死地盯著自家若無其事的軍師祭酒看,連那分明滿面驚慌,卻毫不猶豫沖他殺來的張濟的違和之處也根本無心在意,萬幸他習武多年,縱無意去應敵,也已形成了本能。


  張濟向他氣勢洶洶地衝來,呂布獃滯地一揮一劈,似刀切豆腐般,一下就將這在郿塢之變里僥倖逃出生天,在外多興風作浪大半年的董卓餘黨給徹底一刀兩斷了。


  「叔父——!」


  張綉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叔父被那雷霆一戟斬成兩半,既是不可置信,又是悲憤絕望,撕心裂肺地喊了出聲,剛想不顧一切地去找呂布拚命,就被忍著悲痛的部下給強行帶走了。


  燕清以眼角餘光瞥見這一幕,情急之下,連方才的窘迫都給忘了個乾淨,趕緊指著那處,沒大沒小地指揮起了呂布來:「主公趕緊放箭,莫叫他們跑了!」


  呂布:「哦。」


  他嘴上應得痛快,也依言將手裡的鐵胎弓一下張滿,連瞄準的步驟都省去,漫不經心地對張綉等人倉皇逃竄的方向射去。


  燕清見被護著逃跑的那人雖中箭了,卻沒滾落馬下,只是一個趔趄,就繼續馭馬逃跑,不一會兒就離開了他們的視線範圍,可呂布卻直挺挺地楞在原處,沒半點去追捕的意思,他不由得既著急又不解,扯了扯呂布的臂膀,抬頭問道:「主公怎放他們跑了?」


  「哦。」


  呂布敷衍地應了一聲,卻對燕清真正所問置若罔聞,面色陰晴不定轉回身去,一夾馬腹,催著赤兔一路風馳電掣,沉著臉喊開長安城門,電光火石間就回到了官邸。


  燕清被他生拉硬拽進了門廳,又見呂布自顧自地屏退下人,心就忍不住一個勁兒地往下沉,卻還強自鎮定地問道:「主公究竟是怎麼了?」


  「重光還問布怎麼了?」


  呂布輕哼一聲,下一刻卻似猛虎擒食般豁然轉過身來,驟然一撲,只聽哐地一聲,結實的雙臂就利落扣在牆上,輕而易舉地就將燕清給嚴嚴實實地困在了牆與他之間的狹小空間里。


  他憊懶地半耷著眼皮,一面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一面似笑非地笑地反問眸光清澈、彷彿真是純然無辜的燕清道:「怪布愚魯,上回在朝堂上,才不慎叫先生矇混過去了。」


  燕清凝眉,深吸一口氣,似蒙受了極大的屈辱般,冷然喝道:「主公說的是哪門子胡話!」


  呂布不屑地哼笑一聲,眼珠子微微一轉,銳利的目光便從燕清那冠玉般皎潔凝透的面龐,移到修長纖細的頸子,再到那穿得一絲不苟的長袍胸口處久久停留,微眯起的狹長眼仁里透出一絲殘忍的色彩來。


  他微微將唇角一扯,鏗然質問:「可真是奇了怪了,重光既非美嬌娘,又何時得了個能替你做主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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