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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燕清滿腹牢騷,認為許子將這人實在不厚道。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最值得品評的,再怎麼想也是個人能力和品行,而不是勞什子容貌。


  若是《典論》對荀彧那般的,只以『偉美』一詞來個錦上添花式的一筆帶過,倒也無礙,可針對他的樣貌,許子將卻匪夷所思地佔用了整段評語里近半壁江山的篇幅,完完全全地偏移了重點,叫他如何滿意得起來?

  叫旁人知曉,天知道會將他想成哪般模樣。


  可惜為時過晚,許子將這人名譽是有的,傲氣也有的,哪怕寄人籬下,也不可能會聽從燕清的不滿,就將評語修改一二。燕清唯有自行將它忽略,擱置不提。


  這天實在有些過冷,街上行人也稀稀落落的,市坊也遠不如往日所見的熱鬧。燕清心不在此,也不甚在意,一邊微微笑著跟巡邏的士兵點頭示意,一邊跟背後摟著自己腰的郭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先開始,燕清是拉了郭嘉坐在自己身前的,只是很快就被對方察覺到自己的險惡用心——燕清只需雙手持韁,就全然成了將郭嘉環抱的親昵姿勢,尤其再加上兩人的高度差距,以外人的目光看來,身量文弱單薄的郭嘉十成十地如小鳥依人似的,嬌嬌弱弱地偎依在燕清懷裡。


  哪兒還有風流倜儻、玩世不恭的氣派?


  郭嘉一回過味來,就斷然不肯坐燕清前頭了,非換到了後座。


  燕清脾氣好,也由著他折騰。


  偶爾見著一些香氣誘人的小吃,還停下來讓那幾個沉默如山的親隨替他下馬買了,也不擺架子,不但滿足饞嘴的郭嘉,也叫他們都各個有份。


  既然負責掏銀子的是財大氣粗的燕清,郭嘉就毫不客氣了,指示道:「要重光串,重光片,重光鍋貼……」


  「奉孝。」


  儘管自己的名字的確伴隨著一件件發明變得家喻戶曉了,燕清還是被郭嘉一串兒很難說不是刻意的『重光』給惹得眉心一跳,微微笑著擒著他的右腕,一邊慢慢使勁兒掰,一邊低聲警告道:「請務必慎言。」


  燕清的力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對付一隻文弱的郭嘉,還是綽綽有餘的,也順利叫識時務的對方消停下來。


  「吃歸吃,仔細別摔了。」燕清對這些零嘴沒有興趣,只習慣性地選了跟肉食相關的幾樣,要給一會兒操練回來的呂布捎上,妥當裹好了,才放進懷裡溫著,又感覺到郭嘉只鬆鬆地留了一手在自己腰上,忍不住勸了一句,才回頭問:「有想去的地方嗎?」


  不過眨眼功夫,郭嘉就將那幾串熱騰騰的重光豆乾給吃完了,取出絹帕來矜持地擦了擦嘴,隨口回道:「不如先去瞧瞧文若,再去酒館談心?」


  燕清心忖將荀彧關了這麼久,別給悶出病來,的確該去探望一番了。只是剛得兗州那陣根本就忙暈了頭,偶得閑暇,也被初嘗滋味,十分得趣的呂布纏著脫不了身,又恐有耀武揚威、小人得志之嫌,乾脆先不去見。


  今個兒休沐能得以脫身,自己出來,也是託了軍中臨時有事,離不得呂布這主公去主持的福,實屬罕見。


  燕清只考慮了片刻,便點頭應允:「也——」


  剩下那個好字還未脫口,燕清的眼角餘光便瞥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伴一道火紅烈烈而來,不禁頓了頓,明知這距離太遠,對方不可能聽見,還是本能地喚了句:「主公?」


  在街巷那頭遙遙縱那神駿非凡的赤兔馬而來,威風凜凜地穿著輕銀鎧,身量高大挺拔的英俊騎士,可不正是他家主公呂奉先。


  而在燕清看不到的身後,郭嘉微微將眉一蹙,肩膀輕聳了聳。


  早在燕清發現呂布之前,呂布隔大老遠地,就憑神射手必備的極佳眼神看見了他。


  以至於自城外的兵營一路疾馳而來的赤兔還沒來得及緩上幾口好氣,就被自家主人給一夾肚子兩側,自然而然地就再次狂奔起來了。


  火紅的纓盔與火紅的馬鬃交相輝映,就跟一團肆意燃燒,飛快擴散的火焰似的,踏雪凌風,自有一身無人能敵的天將神威,無論是策馬揚鞭,還是橫刀立戟,皆可入那霸氣四溢的名畫。


  燕清自認不是那種情人眼裡出西施的戀愛腦,也被他這威風凜凜的駕臨給迷得有些把持不住,一時半會轉移不動視線。


  在做此城重建的規劃時,燕清尤其重視下水道排污,和人行馬過道分開的建設,這下就派上用場了。


  就如現代城市的街道那般,中間最寬敞的一段供馬與馬車使用,外一圈是栽植的綠蔭矮灌,隔開人行走道,最後才是房屋住宅、小攤小販。


  否則縱使呂布馬術再□□精湛,這一路毫不減速地風馳電掣而來,想在半途不撞著一兩個反應不及的行人,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燕清眼睜睜地看著呂布跟平地颳起的一陣颶風似的,轉眼就來到了自己面前,又見他滿頭大汗,不禁皺了皺眉:「究竟出什麼事了,才讓主公如此著急?」


  不等呂布答話,燕清實在看那汗水淌得難受,索性從袍袖裡取出巾帕,抬手去夠,只堪堪夠著脖頸偏下的一截。


  呂布愣了愣,儘管時隔許久,到底曾享受過類似的待遇,再不會像上回那般木愣愣地站著不動了,而是立即配合地彎下身子,喜滋滋地湊過來,好方便他擦拭,就似溫馴的馬兒在主人面前低下頭顱般自然。


  郭嘉看得眼皮一抽一抽的,忍不住撇了撇嘴,以手肘輕捅了下燕清的細腰。


  力道不大,卻足夠讓燕清自渾然忘我的境地里脫離出來,這才意識到場合不太合適,只是他平日跟呂布私底下親昵慣了,當局者迷了一回。


  偏偏不好突兀停下,他收斂了臉色放鬆的神情,躊躇片刻,默默加快了動作。


  在燕清大功告成,將手抽回的前一刻,呂布有意無意地在柔嫩的手心蹭了一蹭,才若無其事地直起腰來,淡淡地瞥了在燕清身後坐著的郭嘉一眼,竟是才注意到他也在場般,語調上揚道:「奉孝也在?」


  郭嘉探出小半個身子來,懶洋洋地就在馬背上行了一禮:「嘉,見過主公。」


  呂布一吃飛醋,遭殃的終歸還是燕清,使得他於這方面的探測能力上升不少,當場就窺破表面上看著雲淡風輕的呂布,眼底所掠過的一絲危險。


  他不動聲色地撥了撥韁繩,讓雪玉驄不自在地歪了歪腦袋,這下就將身後的郭嘉給擋了個嚴實,笑著取出還熱乎著的一些糕點,遞過去道:「聽聞主公一早走得匆忙,未用早膳。現雖晚了一些,然若您不嫌,不妨用這些湊合一下,稍稍果腹,當是聊勝於無。」


  呂布被飛快地轉移走了注意力,雙手接過:「好。」


  知他偏好肉食,燕清挑的多是包含肉餡的,呂布拆開一縫,看了一眼,就心裡有了數,那點零星的鬱塞便不翼而飛了。


  不知不覺間,燕清就養成了只要呂布早起,就幫對方帶個早飯的習慣。


  他將它們揣進自己懷裡,又一催馬腹,叫赤兔繞著燕清和郭嘉走了一圈,再與之並排,馬身靈活地貼近,離郭嘉便只有半臂之遙了。


  可惜書到用時方恨少,只怨腦子不靈光,這極礙眼的人分明近在咫尺,可呂布絞盡腦汁,也沒能趕在燕清再度問他為何著急之前找到合適的理由,將郭嘉從雪玉驄背上換到赤兔身上。


  郭嘉宛若未覺,淡定地繼續品嘗手裡那碎開的蒸糕,倒是怡然自得。


  燕清狐疑道:「主公?」


  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呂布如今倒是爐火純青了,是以面不改色道:「確有一樁要事,需請二位先生隨布往議廳去一趟,再做細商。」


  要事多的是,只是不急罷了。


  他要是方才不悄悄摸摸地盯著郭嘉看了好幾回,燕清保不準就信了。現卻將把那點小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種歪風邪氣,可斷不得縱容助長。


  燕清打定主意,並不忙於揭穿,挑了挑眉,彷彿無意地問道:「可需即刻趕去?」


  呂布隨口道:「那倒不必……」


  燕清面色懇然地點了點頭,溫溫柔柔地打斷了他的話:「既是要事,怎缺得了文遠他們在場?主公是怕我與奉孝腳程太慢,才先來通知一聲,只是去早了也是白等,不若分頭行事,由我去城郊知會文遠一聲,主公則回府沐浴更衣,一來不損了儀容,二來也省得趕了涼氣,受了風寒。」


  將這冠冕堂皇的話一撂,堵得呂布說不出反對意見來的燕清便調轉馬頭,施施然地往城外去了。


  不過剛到城門附近,吃完了買來的零嘴的郭嘉就鬧著要下馬,燕清無奈,只有停了讓他慢條斯理地翻下去,問道:「奉孝又鬧什麼幺蛾子?你不說要與我談心么。」


  「噢?」郭嘉一臉徹底忘了此事的欠揍,隨意地擺了擺手:「不是甚麼要緊的,過些時日再說罷。」


  燕清不知郭嘉出爾反爾,是要賣甚麼關子,然而對方是鐵了心不願說的話,自己也撬不開來,唯有就此作罷。


  等他聚精會神地策馬前行,倒是難得地把雪玉驄那名駒獨有的傲人跑速給拿了出來,不自知地就跟坐起不過是涼州良馬的幾個親隨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小道上多的是長青矮木,燕清心念一轉,又想起袖中等了很久都沒找到時機試試的赤兔牌。


  看呂布熱戀期的膩歪勁,他單獨行動的機會太過難覓,現不正是大好時機?

  侍從們哪怕能看到,也被林葉遮擋得看不仔細,不如就在這兒用了看看?


  燕清說做就做,袖中指尖輕扣,準確地選中那張金中泛紅的卡牌,讓它眨眼間就化作星星點點,融化於雪玉驄身上。


  對身上所馭之人的作為一無所覺,心無旁騖地全力馳騁的雪玉驄只覺鼻子一陣酸癢,忍不住抖了抖耳朵,下一刻就結結實實地打了個老大的噴嚏,邁動的馬蹄也跟著頓了一頓,速度瞬間就減了下來。


  燕清既緊張,又期待地撫了撫馬項,以平息下它煩躁的情緒,只是直到被甩開的隨從們追上,他除了雪玉驄幾下歡喜的挨蹭,和愉悅的噦噦聲外,什麼異狀也沒出現。


  既沒憑空冒出一隻赤兔馬,也沒突然提速,甚至連毛色都還是一如既往的雪白。


  莫非他想太美了,這不過是張廢牌?

  燕清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始終沒見到有任何不同之處,難免有些失望。


  不過他心態極好,很快就調整了過來,不再在意它,繼續往張遼所在的兵寮去。


  也就是一無所有的初期,燕清才將它看得極重,在一切已漸漸步入正軌的現在,他對這使用上的限制不少、用處也頗為有限的卡牌跟技能就不太上心了,寧可艱難一些自力更生,也不容自己太過依賴於玄乎其神的事物。


  只視作保命手段,和在戰局陷入僵持的關鍵時刻,作為左右勝機的法寶偶爾祭出。


  也是因通讀史書,燕清萬分清楚在這上位者們對「仙術」頗為忌憚的東漢末年,不想惹禍上身,哪怕有足夠的自保能力,也不當隨意展現特異之處。


  哪怕是跟呂布成為戀人的現在,燕清也只想保守秘密,不讓這些貿然挑戰他們之間的感情。


  燕清正走著神,以他那靈敏的聽覺,忽然就捕捉到隱隱約約的馬蹄齊踏聲,自南邊的高坡上。不禁眸色一凜,立即停駐細聽,同時往後打了個停下的手勢,讓跟隨他的人也一齊勒馬。


  他第一時間就排除了是碰巧跟帶著人馬的張遼遇上的可能性:軍營建在位於此地朝西北前行半里的平地之上,哪怕是張遼操練士兵,也斷無可能將兵馬拉去截然相反的山巒區域。


  來者究竟是敵是友?

  燕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曾經去往壽春的途中遇到的黃巾軍,只是兗州的黃巾殘黨應該早被曹操清掃得七七八八了,哪怕有漏網之魚僥倖逃脫,也多或是回鄉逃難,或是落草為寇,斷無這麼囂張的道理。


  他凝神靜候,隨著那動靜離得愈來愈近,他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了:單從這聲勢來判斷,來者至少有千餘之眾。


  那是敵的可能性就變得非常之低了:圍繞著在這州治的崗哨少說也有幾十個,而帶著這麼多號人,再走運,也沒法瞞住所有崗哨的耳目。


  知道是虛驚一場后,燕清就徹底淡定了。


  論起呂布軍中能獨立帶兵的將領里,他還真沒不認識的。可這隊兵馬既不抄窄小山路的近道,也不走繞路費時的大道,卻在那沒路可走的崖坡逗留做甚麼?

  燕清懷抱著這個疑惑,領著人往那山崖處繼續踱了一段距離。


  忽然見那名為高坡,失是斷崖的上頭一陣樹枝被斬斷踩壞,高草被劈的亂糟糟的聲響,接著一顆插著鳥羽的銀盔倏然鑽了出來,不知為何左右晃了晃,又極快地縮了回去。


  燕清因離得還是稍遠,那人動作又快,他只看得到那根怪眼熟的翎羽,而分辨不清人的面貌。


  不過就在他心裡一動,開始在記憶里搜尋這鳥羽所對應的人名時,就聽見一道分外洪亮、中氣十足的嗓音在怒氣衝天地罵罵咧咧,還有那山谷帶起的迴音——


  「屁啊,又是死路!剛才負責指路的那蠢東西給老子滾出來!哪個他媽的告訴你這裡能走的?!」


  燕清:「……」


  哦。


  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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