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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甘寧只覺自己可謂是倒霉透頂。


  千里迢迢地去投奔相中的明主吧,路上被黃祖帶人追擊就罷了,眼見著都進入揚州境內了,還能因手下弟兄的一時意氣,就不慎惹上個身份不明、騎著匹火紅神駒大殺四方的修羅悍將,被打得落花流水,堪堪因對方突然間的手下留情,撿回剩下的四五百人;而後灰溜溜地投奔到壽春城裡,好在得了守城大將趙子龍與主謀徐元直的器重,氛圍也很是不錯,稱得上是不枉此行。


  偏偏這運道就是差勁,竟趕巧撞上主公帶兵出征的時機,以至於之後一些時日里,都被命令去討伐周邊賊寇去了,至今連主公面都沒見上。


  好不容易從上官趙子龍手裡撈到這樁送信加領人增援的差使,卻大意得連一個識路的都忘了帶上,以至於走了不少彎途岔道,要不是能沿途問人,又有張簡陋的地圖在手,他此時此刻還不一定能到這兒來。


  結果都差臨門一腳了,他鬆懈下來,又一時大意,就聽信了看著自信滿滿的副官的指路。


  這下可好,橫亘在眼前的這足有近二十丈的斷崖,地圖上的確是瞅不出來的,可又不是天兵天將,哪兒能帶著人直接蹦下去?

  「你媽批的說這兒能走?嗯?」甘寧本就是個急躁易怒的脾氣,一想著這一路的坎坷不順,再加上不知會否耽擱了被委任的重視,他的火氣就蹭蹭地往上冒,直接將那戰戰兢兢來請罪的副將一腳踹翻,跟踢球似的,雙目噴火地踢著讓其滾動到崖邊,再一腳不輕不重地踩著那凸起的喉結,靴尖一抵一抬,逼著對方仰起頭:「不如你現在就給老子飛下去看看,到底能走不——」


  話未說完,甘寧就聞身後原本連大氣都不敢喘,就眼觀鼻鼻觀心地看著他發飆的將士們驟然倒抽一口涼氣,而他眼角餘光也似瞅著這靠近崖緣的那一小塊空地上有一道雪白的影子閃掠,不禁將眉一蹙,一邊口中罵著「什麼玩意兒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一邊側臉去看,接著就雙目圓瞪,跟活見鬼了似的。


  「這,這……」


  甘寧幾乎懷疑是自個兒被氣花了眼,狠狠地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才不得不承認眼前這道憑空出現的騎著白馬的身影是實非虛,一張嘴就毫無自覺地張大了。


  姥姥啊,這他剛剛親眼確認過無路可走的高崖,咋憑空多了個大活人出來?


  畢竟曾是敢將腦袋系在腰帶上過的亡命水匪,甘寧並不信甚麼鬼神,可這毫無預兆的大變活人,雖未叫他被嚇到失態,也還是咕嚕一聲,咽了口唾沫。


  他眼睛一眨都不敢眨,死死地盯著對方,當視線從那從天而降的灰色的馬蹄緩緩上移,到雪白的馬身,再到那裹著虎皮大氅的修長身姿,狐毛寬領間的皓白頸子……這才注意到這騎士的容貌。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腦子則似被洪水衝過,只剩下些不經使的殘亘斷瓦了:自個兒背上分明背著弓.弩,手裡也握著雙戟,怎會被這手無寸鐵,胸腔里那顆心卻跟脫韁的野馬般一陣加速狂跳……不,這定不是活人。


  憑這看清騎士長相的一眼,甘寧就萬分篤定了——且不提這從天而降的神仙身法,就憑這裹著虎皮,膚色與領子一樣雪白無瑕,纖細腰身不盈一握,神色清冷平靜的美人,分明是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姝麗,哪兒是凡人能有的仙貌!

  要麼是下凡天仙,要麼是漂亮精怪了!


  甘寧如臨大敵地再退幾步,心卻抑制不住地嗵嗵狂跳。


  他只覺它這輩子都沒蹦得這麼快過,麥色的臉也臊紅得厲害——我滴個乖乖,這絕世麗人端的是活色生香,實叫寧心深悅之!


  燕清表面上裝得雲淡風輕,淡淡地睨了這冠系翎羽,腰配鈴鐺,分明長了張年輕俊逸的面孔,眉宇之間卻是匪氣滿滿的將領一眼,忽然一笑,問道:「你這身穿著打扮,倒有些面熟,可是那曾得子龍屢次提起的甘家興霸?」


  任誰也看不出他此時已被嚇得夠嗆,卻是徹底激活了應激反應,將若無其事給裝得天.衣無.縫,倒是無形中多了幾分高深莫測。


  然而心裡全是懊惱和絕望:剛還想著不到萬不得已,千萬莫要暴露自己的特異之處,下一刻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出了好大一個岔子!

  方才他心忖要不要給這支迷路的友軍順道指條明路,已領著人踱到崖下,結果遠時看不出來,近了抬頭一望,才知這崖的高度驚人。


  怕要直接扯著嗓子大喊其名,才能叫上頭人聽到,可他要是親自去做的話,未免太損風範。


  燕清立即就決定,從隨從里挑個聲音洪亮的來辦這事兒,也就是此時,他腦海中稍微掠過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要是能飛上去就好了。


  他是做夢也沒想到,下一刻胯.下雪玉驄就忽覺渾身湧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神力來,忍不住縱身一躍,彷彿背生雙翼般,直接載著他這百來斤重的大男人飛上了這讓人望而生畏的高崖,接著輕鬆落地,趾高氣昂地仰著馬首,狠狠地噴出一口氣來。


  雪玉驄如此神武霸氣,直叫燕清差點沒一頭栽了下去,極度的驚嚇之後,旋即就反應過來,這多半是那張擁有縮短距離效用的「赤兔」卡牌影響下的傑作。


  他倒是想從哪兒上來的就立刻從哪兒下去,當這一切未曾發生過,可眼前這千來號目瞪口呆的目擊者卻不容他就此逃避……


  甘寧渾身劇震,聽得這貌美絕倫的陌生仙人忽然道出自己名諱,登時有種受寵若驚之感,愈發肯定對方非是肉骨凡胎,只強迫自己將那些個不足為人道的心猿意馬拋到了腦後,結結巴巴地行了個連他爹都無福受過的大禮,畢恭畢敬地應道:「正正正是在在在下,不不不不知仙仙仙人是是因何何何事,特特特地下凡而來?」


  燕清的笑微微一僵。


  怎麼沒見史料提過,身為江表之虎臣的甘寧是個這麼厲害的結巴?

  「興霸說笑了。」縱使心生疑惑,言語間也半點不耽誤,燕清輕描淡寫地直接表明了身份,看著甘寧那毫不摻水的、比之前的瞠目結舌還要誇張的驚愕模樣,不由得多了幾分忍俊不禁,笑道:「清非鬼非神,不過得了些機竅,方看著有些唬人罷了。沒驚著興霸吧?」


  甘寧再滿腹存疑,在先被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天人姿貌給惹得七暈八素,又得燕清這自道稀鬆平常的語氣,還隱有質疑他男子漢大丈夫膽量的一句后,也說不出實話來。


  只力持冷靜地訕笑,逼自己不去在意方才那事,抱拳鏗然道:「雖久仰大名,只恨未曾早些得見,這回先生這神仙手段,寧稍有失態,還請莫怪。」


  因早就聽聞身為自己這直繫上官之一的燕重光,是個計謀上稱得上神乎其神的高人名士,甘寧又是個機靈圓滑的,哪怕窺不破奧妙,也明智地決定暫不予以追問。


  聽他說話回歸正常了,燕清也暗暗鬆了口氣,和顏悅色道:「便由清帶諸將一程罷。」


  至於那幾個在崖底嚇得魂都飛了的隨從,就唯有請他們先原地候著了。


  甘寧在最初的驚愕和敬畏過去后,剩下的就只有一顆包天的色膽,雖不敢明目張胆地調戲,這一路上跟燕清搭話時也是尤其頻繁,找話題也找得煞費苦心。


  燕清一開始還惦記著剛剛那茬,應對時悄悄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答得無懈可擊,后也漸漸回過味來了,不免覺得非常有趣。


  無論是不擅掩藏情緒,還是對自己喜好的坦誠,以及殷勤得過分而明顯的勁兒,無一不跟剛撕開窗戶紙的他家奉先很是相似。


  因此儘管這舉動有些冒失和流氓氣質,燕清也對他厭惡不起來。


  一憶起甘寧那迅若流星,準頭與力道皆頗驚人的一箭,燕清那淡淡的笑就少了分應付,而多了分玩味,看向對此尚且毫不知情的甘寧時,也逐漸轉為意味深長。


  聽燕清的話,老老實實地回府先泡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才火急火燎地去到議廳的呂布,自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能等到燕清。


  他強忍著急躁,眉頭擰得死緊地在案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結果連一向姍姍來遲的郭嘉都神清氣爽地來了,燕清依舊不見人影后,他是再也坐不住,驀然站起,一臉陰沉地邁著大步出去,要親自尋人。


  好巧不巧的是,領著這支迷途人馬的燕清也在這時抵達了。


  呂布全心全眼都只有在自作主張這一點上毫不讓人省心的軍師祭酒,哪兒顧得上在意他背後還有一堆陌生面孔。


  在把笑眯眯的燕清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確定他安然無恙后,才安下心來,漠然抱怨道:「重光倒是好大的架子,連由你負責去知會一聲的文遠都自個兒來了,卻一直不見你身影。」


  燕清這才意識到自己光顧著甘寧了,居然把要去通知張遼一正事給忘了個一乾二淨,心虛地輕咳一聲,旋即對虎視眈眈的呂布燦爛一笑,側身讓開,一面不著痕迹地轉移話題,一面毫不厚道地把禍水東引到如遭雷劈的甘寧身上:「的確是清的不是。只是見主公又喜獲一難得將才,心中甚是歡欣,才不慎忘了正事。還望主公能看在興霸智謀並具的份上,莫與清計較才好。」


  「噢?」


  呂布原就只是故意板著臉,要嚇唬嚇唬他,哪兒捨得把話說重了。得了被遞來的梯子,是半點猶豫也無,舒坦地就順著它下來。


  「你這漢子便是甘寧甘興霸?」呂布將眉一挑,很給燕清面子地把這空有一副精明相,卻獃獃愣愣,只顧自己發懵,卻不知行禮的傻大個認真打量一番:「倒有幾分面熟。」


  被點了名,甘寧才從一臉大事不妙的呆若木雞恢復過來,乾巴巴地笑了一聲,哪兒還記得之前的旖旎心思,揣著快跳出嗓子眼的可憐心臟,迅速滾鞍下馬,恭敬拜倒:「正是在下。見過主公。」


  呂布還在回想究竟是在哪兒見過這人,心不在焉道:「不必多禮。」


  甘寧雖起身了,對上呂布那若有所思的目光,霎時間冷汗直冒,知道這嚇得自己弟兄當初肝膽俱裂、猶如修羅在世般大殺四方的紅馬大將暫時還沒認出自己是誰來,可又怎麼可能捂得住?

  索性把心一橫,來了個坦白從寬:「寧當日帶著弟兄,欲去壽春投奔主公,不想生了誤會……」


  等他簡明扼要地把自己干過的好事給交代了個一清二楚,呂布也徹底想起來了。


  「原來那便是你!」呂布的氣量卻比甘寧所擔憂的要高太多了,得了提醒后,只輕輕地「哦」了一聲,唇角微微一揚,爽快地拍了拍他的肩,卻是毫無芥蒂地誇了幾句:「那箭法的確高明,不怪子龍常道找著對手了。等有了閑暇,布亦有意與你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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