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對自己相中的將才,呂布一向是很寬宏大度的。
更何況那一箭只擦臂而過,傷了一層油皮罷了,能讓他記憶深刻的,也只是那精悍的準頭和強猛的力道,而不是被射中的不悅。
看無論是喜好還是性情都十分相近的兩人果真投合,燕清順利地將話題岔了開去,也很是滿意,跟著步入廳內,就見原先沒個正型地歪在座上的郭嘉一個正襟危坐,沖他眨了眨眼。
郭嘉又要鬧什麼幺蛾子?
燕清不動聲色地回眨了一個,照常坐到他與呂布中間的固定位置上,靜靜等待。
從揚州趕來的甘寧,果真帶來了一個讓他頗感不安的消息:那河北最勢如水火、難以調和的兩勢,冀州袁紹與幽州公孫瓚,竟達成了在史上都未有過的和解局面。
不但宣告停戰,還暫結為同進同退的聯盟了。
跟面色凝重,微微點頭的旁人相比,燕清無疑是最為震驚的一個。
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公孫瓚這傲氣純粹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無論是對報弒弟之仇的執著,和不肯示弱的頑固,都不可能會跟袁紹來個化干戈為玉帛。
史上在雙方都一時半會奈何不得對方,自己又處於最兵疲糧盡、還叫袁紹捏了一決定性優勢的關頭、面對袁紹主動派來示弱講和的使者,公孫瓚也咬死了不願妥協,還大修護城塹壕,加固防守,學董卓來了個就地屯糧,對孤軍作戰的部下不予救援,把自己活活作死。
是誰如此能耐,能勸動他回心轉意?
燕清這一疑問剛冒出來,就立刻被自己給解答了:還能有誰,不就是被他所導致的連帶效應給坑著了!
陶謙的信倒的確是先發給了青州田楷和北海孔融他們,可少了太史慈這麼個關鍵人物,孔融光是驅趕走有備而來的黃巾賊管亥就費了老大一番功夫,哪兒還有餘力發兵去救被打得節節敗退,毫無還手之力的難兄難弟?
等不來他的救兵,陶謙焦頭爛額之下,只得聽從身為別駕從事的糜竺的話,轉而向身為餓虎的近鄰呂布求援。
早等著這一天到來的徐晃與孫策二話不說,立即就派兵殺過去了。
單純從兵力來看,以五萬戰八萬絕對稱得上吃力,而陶謙那些兵馬看著數量不少,其實就是個唬人的架子,與呂布曹操所養的精兵無從比較。
屢次交鋒下,也確實是曹軍小勝一籌。然而曹操有□□青州兵在,陶謙又有熟悉地利之便,避免正面對沖,只打迂迴,倒很能拖延時間。
不過曹操精明,自然清楚自己路途遙遠,縱有沿途劫掠搶收而來的米糧充饑,也經不住長久戰的消耗,於是從不去追擊前來騷擾的軍隊,只專心攻城,要不是身為後方最重要根據地的兗州遭呂布奇襲,盡數丟失,愛將家眷大多被俘的噩耗傳來,導致軍心大亂,他也心思紛亂痛苦得很,無心前線征戰,選擇了果斷撤軍,否則光憑徐晃與孫策兩人領兵助陶謙攔住曹軍的進侵,還真不是樁多麼現實的事。
聽從戲志才之計,曹操決心在再度掛靠袁紹之前,放手一搏,就放出他要北渡去遼東一帶的煙霧,實則徘徊在青、徐兩州接壤一帶,只等袁紹與呂布交戰的消息一傳來,他便要趁機佔下青州。
不想袁紹優柔寡斷,三番四次也不見定下決心,始終顧忌後方公孫瓚的覬覦,曹操縱有一腔豪情壯志,一身精妙兵法,主動權卻不捏在他這裡。
看到此情此景,也只有大嘆一聲,放棄等待接應,按捺著焦躁,再去來個卧薪嘗膽了。
與此同時,遭了燕清暗算的另一個失意人,就跟失去容身之地、不得不寄人籬下、等下一個另起爐灶之日的曹操有了十足的默契。
那是沒得到太史慈的請願,順理成章去支援徐州、以解救陶謙之難的劉備,自然錯失了自昔日同窗公孫瓚麾下脫離出來的好時機。
難怪了。
袁紹與公孫瓚畢竟是他們暫時掛靠的對象,那兒容得住他們在有呂布這新崛起的大敵在前,還不知顧全大局,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個人恩怨廝來殺去,豈不等於自尋死路?
袁紹處有曹操好聲幫勸,公孫瓚處有劉備巧言調解,自是事半功倍。
呂布哼笑一聲:「好大的氣勢,顯是沖布來了。」
燕清想通之後,也淡定多了,反正他在同意郭嘉那大幹一票的計劃,直接懟曹操時,就做好了沒法斬草除根,留下不小後患的心理準備,聞言道:「正所謂樹大招風,主公勢強,難免站在風口浪尖。」
不過這麼一來,的確頗有成效,至少暫時牽制住了他們,不好貿然對青州下手了。
哪怕呂布實力出眾,要同時對付袁紹跟公孫瓚的合兵,也很是吃力,更別提還有曹操跟劉備這倆為他們出力了。
郭嘉沉吟片刻,慢悠悠道:「以嘉之見,袁紹與公孫瓚的聯盟,看似不堪一擊,實不然也。單有其中一方之力,絕非主公對手,卻可叫另一方倍感威脅,必然合力抵抗,如此便很是棘手,難以對付。何況主公如今雄據三州,威名兵力舉足輕重,幾為諸侯之最,一旦輕動兵戈,有牽一髮而動全身之害,真成眾所矢之,倒叫曹操正中下懷,反給他做了嫁衣。」
「此言有理。」呂布謙虛地點了點頭:「那依奉孝之見,又當如何?」
郭嘉搖了搖扇:「不若先與并州合縱,然後進一步離間袁家兄弟,再緩破紹瓚同盟,最後伺機催化馬韓與王允二派的矛盾。」
「迫二派相爭,天子勸說未果,定生出懼意,待他想要逃出長安,主公可將其奉迎入鄄城,則西處無虞也,屆時迎戰也罷,先發制人也罷,有陛下在手,便是以順討逆。」
「我與奉孝所見略同。」燕清也點了點頭,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思索著人選:「張綉當初花言巧語,才哄得馬韓二人送去質子,進京向小天子俯首稱臣,除了一些不多不少的糧草,與就看著光鮮的虛權外,不得甚麼切實好處,還得日夜忍耐以王允為首的一派老臣惡言惡語。他們重權重利,輕瞧王權,又在西涼說一不二,稱王稱霸慣了,怎會長久忍得這些屈辱?要叫他們加劇嫌隙,拔刀相向,絕非難事。」
馬騰與韓遂雖沒那膽子直接造反,去把劉協直接捏在手心裡或是乾脆幹掉,可也絕對稱得上唯利是圖。史上當他們所提的要求沒得到彼時掌控朝權的李催滿足時,就是說翻臉就翻臉,哪兒肯聽劉協勸解,立即起兵攻打司隸,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可惜本事太不到家,領著被譽為東漢末年最厲害兵種的西涼鐵騎,也照樣被人灰溜溜地趕回老家去了)。
在絕對的強權面前,未真生出條三寸不爛之舌的張綉再想把這根攪使棍當下去,也不夠格。
計劃是有了,瞧著也很是美好,就是能擔當此任的人,就不太好找了。
燕清與郭嘉默默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無奈之色。
平日看著人才濟濟,讓人老懷欣慰,真用起來,只恨太少太少了。
說起河內郡,燕清首先想到的並不是跟呂布是故交的太守張楊,而是其中溫縣孝敬里,司馬防膝下子嗣里的次子,「司馬八達」之一,被人譽作「少有奇節,聰明多大略,博學洽聞,伏膺儒教」的鷹揚之臣司馬懿。
……要是沒記錯,過完年就十五歲了吧。
「合縱連橫一事,可交予子敬。」燕清克制著不去惦記離成年還早的司馬懿,只想魯肅這手段強悍的外交大師,這回總算不必再大材小用了,毫不猶豫地就將這樁差事安在了他的頭上:「奉孝認為如何?」
郭嘉知曉魯肅為人文雅風趣,八面玲瓏,於鄉間極有名譽,又精謀略,頓了一頓,倒不提出異議來,只接了燕清的話:「可。欲間袁譚袁尚,幾封書信即可,不妨由嘉去辦。」
燕清欣然:「有奉孝這話,那是再好不過。」
郭嘉微微一笑,又問:「重光可知,是年那蝗災大旱,究竟有多厲害?」
都曾經過了明路了,燕清就不再語焉不詳,略略一頓,直接引用了演義里對這場大難的那寥寥幾字描述:「蝗害之劇,幾盡禾稻。關東一境,每谷一斛,直錢五十貫,使民相食。」
郭嘉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重光有幾成把握?」
燕清知道他是問自己,有多肯定這場災害會發生,不禁猶豫了片刻,最後給了個偏於保守的數字:「應有八成之數。」
跟可避免的人禍不同,天災是幾乎不可能被一人之力所影響的,何況是讓長安那幾十萬戶人家快死絕的、載入史冊的大災難,所以燕清才敢這麼篤定。
郭嘉嗯了一聲,事實證明他對燕清所具本事的信心,遠比燕清的自信心還大得多,直接就道:「蝗災一現,便是起兵之日。」
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一時間將周圍的人給忘了乾淨。要是賈詡或是徐庶,他們會自行插話進來,可換做對倆軍師的大顯神通習以為常的呂布和張遼,就只淡淡瞟了從目瞪口呆到充滿敬畏的新人甘寧一眼,悶不吭聲地認真聽著了。
說到袁紹與公孫瓚所建起的臨時同盟,燕清與郭嘉的看法再度不謀而合:既能握手言和,那舊恨且不去論它,然只從雙方優勢面來看,也註定長久不了。
要是一方有糧一方有兵,達成互補關係,可給彼此提供依仗,那也就罷了,偏偏袁紹與公孫瓚都懷揣著謀取天下的野心,皆是有兵缺糧,自個兒吃還嫌少,哪兒肯給對方送去,平白壯大了不知何時又會反目的便宜盟友的實力?
如有迫在眉睫的危機,則會強化不得不共御外敵的兩勢的盟系,反之亦然:呂布按兵不動,只消假以時日,這千瘡百孔,四面透風的盟約,就會不攻自破了。
只是夜長夢多,無論是燕清還是郭嘉,都不樂意在隨時存在變數的時候等那麼久。
況且他們能看出這點,曹操與劉備難道就看不出?多半是另有打算,目前只想拖延一二罷了。
怪也怪他跟呂布如今多了這層親密關係,哪怕看在對方份上,也得注意保重自己:要是真出了半分岔子,呂布哪裡像是能摒棄私慾,顧全局面的人,怕是分分鐘要拋下一切發狂暴走,讓一番苦心付諸東流,全數崩盤。
否則燕清自認自己已將熟知歷史、料敵先機的本事用得七七八八了,接下來歷史徹底走上岔道,他能做得並不算多,又有卡牌這一利器保命,是真不介意以身犯險的。
畢竟長安那處,好歹能交給出身西涼武威,於這方面業務嫻熟的人精賈詡,可最緊要的破盟一事,他這一時半會的,卻著實想不到合適的人選來。
呂布不知燕清這些想法,始終保持警惕地默默看著,哪怕見燕清與郭嘉探討得很是入神,兩顆腦袋也不經意間貼得極近,也一直忍得面不改色。
直到他們越貼越近,都要黏在一起了,才驀然起身。
他這動作不小,直接帶動身前桌椅,發出響動頗大,頓時惹另外四人齊刷刷地向他看來。
只見呂布和顏悅色,很是貼心道:「既需從長計議,何必急個一時半會?時候也不早了,布去著人傳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