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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燕清毫無驚訝之情,只笑眯眯道:「真是難為奉孝了。」


  難怪郭嘉近來與他分外親昵,口頭上屢開些夫君夫人的玩笑,原來是為了混淆外人視聽,才將原先的八分親近,硬是表現出了十二分來。


  有他們勾肩搭背、恨不得合穿一條褲子的親密無間在前,他與呂布私下裡幾乎夜夜抵足同眠的那點貓膩,就成了實打實的燈下黑,反不惹人注目了。


  郭嘉扶額感嘆道:「分明是個智計百出的奇才。怎在此道卻愚蠢之至,不惜自毀長城?」


  燕清哈哈一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這輩子本就是白賺來的,能有今日的光景,與他之前的意隨心走拋不開關係。他東奔西走,勞心勞力了如此之久,在呂布自願的主動下,他就為自己的快活考慮一些,又有何妨?


  說白了,他與呂佈於這方面所持的信念上,倒是如出一轍的。


  呂布要是會顧忌外人如何看待他的所作所為,就不會幹出兩回弒父的狂妄事兒來了:一回為高官厚祿,名馬赤兔,一回為美人貂蟬,男子顏面。


  呂布是既不屑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欲.望,一旦成了心頭好,天王老子也攔不住他去取。


  而燕清的話,真想活到壽終正寢,以他對歷史的先知和所持卡牌的強大,只消隱居山林,避開紛爭,安心地做個吃瓜群眾即可。


  想不被波及,獨善其身,也半點稱不上難事。


  哪怕他中途變卦,有意摻和一手,做些推波助瀾的活計,為求安穩簡易,又何必選擇輔佐臭名昭著,人才凋零,脾性陰晴不定,對忠臣高順都多疑猜忌的呂布?

  大可以抱上曹操大腿,走上偶爾點撥獻策,就能從容躺贏的輝煌之路。


  如此可見,無論是眼前還是呂布,都不但不甚惜命,充斥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偏偏還很不要臉,對上心中摯愛,再不擇手段也要弄到手裡捧著,於是就顯得很是天下無敵了。


  郭嘉扯了扯嘴角,雲淡風輕道:「重光若不想身敗名裂,就將這事捂嚴實些,切莫太放縱主公的『情難自禁』了。」


  「那是自然。不過只消再過上些時日,主公這粘人不放的癥狀就將不藥而癒了。」燕清平平靜靜道,又有些好奇:「奉孝怎不多勸幾句?」


  別說這變調了的主臣關係嚴重違背禮制,有悖常倫,縱使郭嘉輕視禮教,放浪形骸得很,又一向不怎麼瞧得上呂布,只多瞧著他份上才拜入營中,輔佐一二。可按照常人的腦迴路,見到好友在往一條不歸路上走時,在下意識地幫著遮掩之餘,不也會苦口婆心想將人勸回來嗎?


  比如陰陽相和方為正道,主公位高權重貪他顏色、遲早色衰愛弛什麼的。


  郭嘉卻似毫無排斥,很是平淡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只讓他們收斂一些,莫在外人跟前露了馬腳。


  郭嘉搖了搖扇,慢條斯理道:「明知勸亦無用,何必白費唇舌?」


  燕清莞爾,正欲說些什麼,就見郭嘉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以扇虛虛掩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口中含混不清地說了句什麼。


  燕清只隱約聽得開頭的『更何況』,不免好奇道:「奉孝方才說了甚麼?」


  郭嘉也不看他,神色淡然地自屜中取出公文,利落地拆開了膠封。聞言輕哼一聲,平平淡淡地重複了一次——


  「只消有嘉在一日,便能護得重光安然無虞。既然如此,還有甚麼可慌的?」


  燕清剛剛即便追問,也只是抱著半開玩笑的心態,猝不及防地就被這透著深情厚誼,萬分動人的話給來了下暴擊,怔怔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從鬼才口中出來,就真真是千金之諾了。


  其實郭嘉的態度,自始至終都很是明確:他就是捨命陪君子,假侍呂布為主,實為燕清實現抱負而來。


  當呂布與燕清的利益一致時,還看不出來這有什麼不同;等燕清與呂布之間發生衝突了,無論是那些得燕清美言勸解才得以大放異彩,頻頻升遷的武將,還是那些個經燕清東奔西跑地哄來挖來,奮力引薦、投入呂布麾下的人才,甭管平時跟他關係有多密切,有多牢靠,有多尊重與信愛他,仍會秉著公私分明的忠主思想,毫不猶豫地站到呂布那邊。


  張遼會,高順會,徐庶會,甘寧會,徐晃會,趙雲,也會。


  賈詡明哲保身慣了,或會兩不相幫,靜觀其變。若見勢頭真有不妙之處,恐怕就會暗尋下家。


  唯有視他作畢生知己的郭嘉,不管遇到何種境地,都絕不會棄他而去。


  倘若呂布有絲毫對燕清不利之意,郭嘉那些個兵不血刃、決勝千里之外的奇謀利計、運籌帷幄,就會悄然調頭,毫不留情地刺向呂布。


  他真是何德何能啊!


  燕清心中百味陳雜,多是滾燙,郭嘉的心神卻都落在了鋪在身前矮桌的紙張上,忽地微微蹙眉,比了個手勢,叫他過來:「唔,重光你且來瞧瞧這信。」


  一些話不好直說,反易顯得矯情多餘。


  燕清被這一招呼,倒是勉強收斂了複雜的心緒,順勢接了過來,一目十行地瀏覽一遍,霎時睜大眼,脫口而出道:「孔融死了!」


  沒了跟太史慈結下那段善緣的機會,自然也沒了單騎尋田楷,巧言搬救兵的神將解圍,孔融被管亥所帶領的黃巾殘黨圍逼恫嚇,持續數月之久,麾下本就稀疏的武將皆被這賊首斬了乾淨,兵卒也折損近半,只得縮入城中,對外頭那些粗鄙吼罵充耳不聞。


  蒙受這奇恥大辱,又礙於自身太過無能,根本奈何不得耀武揚威,視北海如囊中之物的管亥,孔融既愁又怒,還想遣人送信去長安求助陛下,可那十幾萬黃巾把他的城池圍了個水泄不通,又怎麼可能跑得出去?


  面對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困境,又無論如何也不肯妥協、不將糧草交到漢賊手裡的孔融,就此鬱結於心,一日上城牆巡視,看向那囂張無比的黃巾兵群時,胸口一窒,一口鮮血倏然噴出,竟是當眾怒絕而亡。


  其實北海城牆築得高而厚實,是不折不扣的易守難攻,管亥所帶的那些又都是地里刨食,赤腳起家的民夫,儘管瞧著人多勢眾,很是唬人,其實多是土雞瓦狗。只要孔融穩住陣腳,堅壁清野,閉城不出的話,連身像樣的盔甲都沒,兵器野只是粗製濫造,或是之前搶來的黃巾賊們,又怎麼會有造價高昂、對技藝要求極高的攻城器械?


  屆時拿他就如老鼠拉龜,無處下手。


  等他們兵糧耗盡,不得不四處劫掠,搜刮百姓糧食時,既可派人在此時突圍,又能再穩等一段時日,待他們得不到糧草補給,又攻不下北海城時,自會自行散去。


  可惜城裡那養活一城百姓的糧草還有不少富餘,作為主心骨的孔融就先一步被活活氣死了。


  因府君暴斃,城中受其恩惠頗深的民眾具都悲怮不已,自發舉起武器,抬著孔融的棺木,也不發喪,就這麼不顧一切地出城反抗,意在為他復仇。


  結果諷刺的是,這股混不要命的洶洶氣勢,居然叫色厲內茬的黃巾軍被嚇跑了。


  燕清從頭又讀了一次,確定了孔融的死訊后,忍不住嘆了一聲:「哀兵必勝,孔融倒是極受民眾愛戴。」


  郭嘉顯然對已是死人一個的孔融並不感興趣,只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就不知袁家大公子沉不沉得住氣,公孫瓚又顧不顧得上講究吃相了。」


  原是三方拉鋸的戰勢,孔融突然出局,就剩下初來乍到,卻背靠實力雄厚、門楣光耀的袁氏一族的袁譚,和有劉關張三兄弟協理佐務、兩年前就奉公孫瓚之命據有青州齊地的野路子刺史田楷了。


  只憑一紙脆弱的聯盟關係頂著,就能隔絕掉一氣全下青州的誘惑了?

  燕清真答不上來。


  在呂布大兵臨營,後頭那援軍源源不絕的情況下,誰貪這塊近在咫尺的肥肉,誰敢伸出手來去取,袁紹與公孫瓚之間的盟約就得立即粉身碎骨。


  燕清自言自語道:「有劉備在,田楷還能留些腦子。但公瑾也在的話……」


  就看孫策與周瑜會如何聯手,好好利用這叫盟約潰散,或能讓他們不戰而退的大好時機了。


  還有個心懷不軌的曹操昨個兒連夜啟程,直往青州而去的,這譚渾水是註定要濁上加濁了。


  「話說回來,」燕清費解道:「袁紹優柔寡斷,疑慮深重,怎會放心讓曹操去青州?就不怕縱虎歸山么?田豐下獄,定與此事脫不開干係」


  田豐的話再不中聽,袁紹在被氣得七竅生煙之餘,也不可能一點都聽不進去,定會多個心眼。


  「袁紹?」郭嘉笑了一笑:「反應之慢,叫豚亦自嘆弗如也。此時在他眼裡,曹操只帶千餘號人去,恰是正中他下懷,以為可效仿其弟袁術收攏孫堅余部的做法,伺機吞併那些個精卒罷。」


  燕清:「……」


  還真是。等被田豐的話氣昏了頭,當場下不來台就匆匆亂答應了請求的袁紹回過味來,想要反悔時,雷厲風行的曹操早不知跑出幾十里去了。


  「有伯符在,孟德兄想撿這大漏,怕是只得留待下次了。」郭嘉一手撐在矮桌上,身子歪歪斜斜,微微前傾,瘦削的背脊是寬衣厚袍都藏不住的單薄,只有那弧度似一把被緩慢拉開的弓:「就不知公瑾究竟有幾分能耐,可叫重光如此信任有加,另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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