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給自己挖了個大坑,還一頭栽了進去的燕清,只有認賭服輸,履行賭約,陪勤奮好學的呂布,把那精挑細選出來的,充滿創作者的熱情與想象力的三頁精華給研究了個透,又認認真真地親身實踐一番。
等這漫長一夜過去,榻上已是一片狼藉凌亂。
一臉饜足的呂布熟門熟路地把床單收了,一會兒好去毀屍滅跡,又叫了一趟水,殷勤地伺候著燕清洗浴。
燕清只覺腰既虛又軟,要不是他天賦異稟,有一身柔韌得不可思議的肢體,也不可能擺出那些千奇百怪的姿勢,還吃得住那狠狠折騰。
這會兒偃旗息鼓,他置身於舒適的溫水之中,又有呂布在用柔軟的布巾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擦拭,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不覺地就睡去了。
等他醒來,天已大亮,外頭仍是靜悄悄的,呂布已經給他和自己都換上了乾淨的里衫,正毫不客氣地摟著他,一臉心滿意足,顯然還睡得香甜。
燕清原想起身,可見到一向睡眠淺的呂布難得睡得這麼沉,定是累得狠了。又知道自己一有動靜,臂膀就環在他身上的呂布肯定就會被驚醒,頓時於心不忍,乾脆閉上眼,將呼吸頻率放緩。
偶爾偷懶,稍稍睡一個回籠覺也不錯。
反正最近讓那些體質孱弱的謀士們勞累過度,昨天就說好了今天午膳過後,再重新聚起來議事的……
燕清沒想到的是,呂布不久后就醒了過來,也因懷抱著同樣的想法,連動都不敢動,繼續保持同樣的姿勢,光明正大地開始欣賞自家祭酒那完美無瑕的睡顏。
直到郭嘉忍無可忍地過來喊人為止。
在一些古籍當中,就曾有人通過細緻觀察,指出了「旱極而蝗」和「久旱必蝗」這些規律,而後世的研究也證明了,越是偏乾燥堅實的土壤,就越適合蝗蟲繁衍。
當聽到有人通報,道今年有鬧旱災跡象,收成恐怕不佳時,燕清就知道,跟它往往相伴而生的蝗災,也離得不遠了。
在這沒有農藥可用的東漢末年,除了增加農地周遭被植被覆蓋的比例,深挖水井,興修江南一帶水利設施,廣積糧食進行防範外,燕清還特意下令,以少量錢糧鼓勵部分沒分到數量有限的農具、平時只能靠官府修路一類的征工來維持一家生計的流民去蓄養家畜,以及保護田地蜘蛛。
就是為了讓這些蝗蟲的天敵一到這關鍵時刻,就能充分派上用場。
有燕清這「未卜先知」的神人在,這場兇猛地席捲了關東、關中和關隴地帶的乾旱蝗害,在荼害呂布治下那早有防範的三郡時,就變得很是雷聲大雨點小了。
只有在別的州郡轄地里,才顯現出真實威力,和那猙獰獠牙來。
最先吃不消的,還不是暫時不知己方隨著審配被殺,而被斷掉糧草輸送,深陷戰事泥沼的袁紹,而是在司隸內訌得不可開交的小朝廷。
且說劉協被有異族血統、金髮碧眼、嬌俏可人的愛妃馬雲祿哄得心花怒放,一時忘形,把呂布當初幹掉董卓,給去接收最後一點戰果的皇甫將軍所留下的那幾成糧草給敗得乾乾淨淨。
往呂布處索要未果,劉協本是要大發雷霆的,只是一來那燕刺史的摺子寫得花團錦簇,又有朝臣奮力勸住他,又因這糧草短缺的問題,他暫還沒感受到真正意義上的危機,在氣了一陣后,就沒太擱在心上了。
從入不敷出到捉襟見肘,再到坐吃山空的境地,並沒耗費太長時間。
等以王允為首的一干文官,不得不在一日早朝中委婉提出,如今莫說是供給那口口聲聲說要護衛京師、其實只聽聲不見影的西涼鐵騎的糧草,就連朝廷百官的口糧,也頂多再撐個一兩月了。劉協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略作沉吟,他試探著道:「去歲風調雨順,那徵收來的稅賦……」
「陛下,」王允的眼半睜半閉,在見識了天子翻臉無情,喜新厭舊的做派后,他行事時,無形中也收斂許多。他提醒道:「荒土未墾,農具匱乏,哪怕不缺農夫,也如那巧婦,苦於無米之炊。去年那收成不過普通,堪堪百姓自己糊口,倘若強征,一來有損陛下仁德愛民之名,繳獲也註定不豐。」
劉協聽了大感詫異,失聲道:「竟連半點可收來的盈餘也無?」
王允俯身一拜,面不改色道:「單說為慶卓賊伏誅,那道免去長安居民五年糧米稅賦的詔令,還是您親口下的。」
聽到久違了的『卓賊』名號,高坐在龍椅上的劉協,反射性地瑟縮了一下。
縱使小孩子忘性再大,對董卓這種連皇帝(哥哥劉辯)都想殺就殺,想廢就廢,黎民百姓被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漢室列祖列宗的墳墓慘遭挖掘盜走,文武百官在其銀威下戰戰兢兢、罪惡滔天的逆賊,劉協是註定記得刻骨銘心的了。
儘管把自己於四年前所承諾過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劉協也清楚,王允不可能膽大包天,敢來沒影的事情來欺君罔上。
要是出爾反爾,從黎庶手裡爭奪為數不多的錢糧,的確是飲鴆止渴的蠢鈍之舉,得把漢室顏面給丟得一乾二淨了。
劉協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將這點尷尬和羞惱掩飾過去后,盯著一聲不吭退回去臣列當中的王允,煩躁地開始琢磨。
他倒不是不想下令鼓勵耕種,只是話還沒出口,他再沒常識,也想起這都快六月了,春耕早已結束,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可劉協在這天之前,也只默認那糧庫銀庫,皆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做夢都沒想到,身為堂堂天子,還有憋屈得需為錢糧不足而發愁的一日。
他也沒隨意揮霍,頂多開了幾回,也不是為自己的私心作樂的:先是賞了忠心耿耿、前來歸順的岳丈馬騰和其義兄韓遂一些他們請求許久的糧祿;又給武藝拔群的良臣張綉,那看著很是磕磣的千來人馬打造了好戰甲;再經不住心愛妃子馬雲祿的央求,為她修建了一處小小避暑行宮;最後是見冬日苦寒,憐憫黎庶,命人在長安的街道上,那些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施了半個月的熱粥……
難道也沒諸侯朝貢么?
一聽劉協問起,王允淡定地將廣袖一揮,把事先準備好的摺子呈上了。
劉協心裡油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硬著頭皮展開,只見整理這數據的官吏很是用心,將歷年來進貢過的諸侯名諱,從進共的數量由多至少地進行排序,一個不漏。
在這並不算長的名冊上,袁紹劉虞劉表曹操這幾個割據一方沃土,稱得上赫赫有名的諸侯的名諱徹底絕跡,倒是一些人微官輕,劉協根本想不起來的人,榜上有名。
譬如將軍段隈,太守張楊、王邑……
劉協唯一一個認識的,也是名字後頭跟著一串長得能傲視底下所有人的數字,最高高在上的那位,自然就是那被劉協漸漸淡忘掉好處,只記得愈發忤逆不尊、桀驁不馴的驃騎將軍、豫州刺史呂布呂奉先了。
劉協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熟悉的名字,怔然出神了一陣,深深地嘆了口氣。
「暫且擱下,待吾斟酌一番,容后再議。」
即便他聽信讒言,怠慢了忠臣,可這世間哪兒有皇帝向臣子低聲下氣的道歉的道理?
只盼前去調解的楊太尉能帶來佳音,往後,他也該疏遠被叔父之仇蒙蔽雙眼的張綉了。
然而蝗災攜乾旱一到,就沒有小皇帝猶豫不決的空當了。
明明離豐收的季節,就差兩月不到,那由農民辛苦栽培而出的青碩莊稼秧苗,就在短短半月之內,被那鋪天蓋地的蝗蟲給啃食殆盡。
一些去年收成不錯,尚有點盈餘的,在吃掉留種的情況下,或許能撐過這個冬天。可更多的,還是平時能勉強支撐,遇到意外情況,就拿不出半分餘糧來應付不時之需的人。
蝗蟲飽食,仍然耀武揚威,盤旋不去,還留下哀鴻遍野,和匆匆忙忙開糧倉救濟的滿朝公卿。
只夠幾千號人吃個把月的糧食,乍然間多了幾萬張嘴,頂多解得一時之急,又怎麼可能撐得住呢?
不過兩周過去,糧庫就徹底見底。
劉協在這些天里,就眼睜睜地看著它飛快地空下去,心急如焚地往各路諸侯發詔書要糧,卻無一不石沉大海。偶爾回應的,送來的也只是杯水車薪。
劉協對此毫不知情,整日焦頭爛額,連舌尖都起了個燎泡,卻有心無力,對著只剩夠官員們吃上半月的糧食,他唯有滿眼沉痛地聽從百官勸告,將它重新關上了。
馬騰與韓遂見此情狀,生怕一臉灰敗的皇帝在走投無路之下,會以皇權逼迫他們把之前吞下去的軍糧吐出來填這無底洞,趕緊找了個由頭,腳底抹油,飛快回西涼去了。
雪上加霜的是,京中百姓見連皇帝都對這天災束手無策,心裡絕望不已,為了保住性命,只有孤注一擲,聽信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傳言,拖家帶口,千里迢迢,往東邊遷去,想往那樂土一般人人豐衣足食、安居樂業的豫州揚州去了。
幾天過後,長安城裡的人口,竟然就已流失過半。
劉協一聽這事,心裡一沉,他自然不會天真到以為這樣就能緩解糧食短缺的危機,畢竟連以後能耕種的人都沒有了,天子腳下的百姓也不信任他這個皇帝了,那才真叫後患無窮!
可百姓執意要走,他還能攔著他們,不讓活命不成?
而劉協的山窮水盡,就是燕清等人的出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