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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燕清笑著將左慈留下,又順理成章地著人取來他從西域購來的胡椒,作為替代。


  左慈默了默,笑道:「曾聞有人送甘甜鮮果數擔至府上,不知貧道可有幸,與二位大人共嘗?」


  又是一個燕清熟悉得很的花招,他微哂道:「有何不可?」


  等那一籃子冬柿送來,左慈毫不客氣地伸手先行挑選,呂布一切按燕清眼色行事,扮演一塊高深莫測的布景板,從餘下的裡頭取出兩隻,一隻給了燕清,一隻留於自己。


  燕清默不作聲地掂了一掂——左慈在史上對曹操的佳果動手腳后,裡頭的果肉就全沒了,這會兒多半也是同樣的伎倆。


  就不知左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不切實剖開,光是這重量,倒很是正常。


  他做這般舉動,呂布就知道其中有著貓膩。不自覺地與他對視了一眼。


  見燕清眸底平靜,唇角甚至微微含笑,知他成竹在胸,也就將那點對未知的敬畏拋於腦後,淡定地將它剖開。


  果然只剩一層薄如蟬翼的外皮,至於裡頭那香甜剔透的果肉,早已不翼而飛了。


  燕清那隻,自然也是一樣。


  果然左慈還沒放棄激怒呂布的念頭,才一計不成,又出一計。


  燕清都不去多此一舉的試試剩下的,都已知道它們會是一樣。只輕輕將這柿皮放下,看了眼大快朵頤的左慈,輕嘆一聲,搖搖頭道:「左道長若是喜此鮮果,大可直言相告,待到宴畢,主公也未必不願將餘下相贈。何必貪得無厭,做出不問自取之舉,竊走所有果肉?」


  面對燕清彬彬有禮的責問,左慈卻裝傻充愣道:「果肉分明完好無損,燕大鴻臚何出此言?」


  旋即將自己手中那顆啃了一半的展示出來,果真果肉盈滿,汁水充沛。


  下人們發出壓抑的驚嘆聲,左慈又取一顆剖開,亦有果肉。


  燕清輕輕踩了渾不信邪、要再拿一顆試試的呂布一腳,不與他再就這點爭執,而是轉而問道:「聽聞道長此番無貼謁見,是願在糧草上,助我軍一臂之力,可有此事?」


  左慈慢慢道:「的確如此。無論所需多少,於貧道都非是難事,定能為爾等輕鬆取來。」


  燕清半點不為所動,笑道:「只可惜道長一番美意,清卻不得不拒了。」


  呂布紋絲不動,一副全盤任憑燕清做主的姿態。


  左慈謔然吹了吹鬍子:「噢?這是為何?」


  既然左慈軟的不吃,燕清就來硬的,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那把戲的底細:「移花接木的戲法雖然精彩,卻到底逃不出拆東牆補西牆的本質。道長這會兒取來的再多,也非是憑空生出,而是擅取了有主之物,一會兒亦全得歸還給城中商販,不過換來一些空歡喜,和一些多餘的折騰罷了。勢中事務繁多,清已感分.身乏術,實在不願再多添負擔。」


  左慈對曹操做的不就是這套把戲?


  那是曹操邀士大夫們去郊遊,左慈自動請纓,只以倒之不竭的一瓶酒,和割之不盡的一片干肉,讓那百來人都吃飽喝足。結果事後一調查,實為羊毛出在羊身上,將城中店鋪里的酒肉給挪了過來,並不是什麼無中生有的本事。


  單純為了愚弄高高在上的名人,滿足一番自己的表現欲,就把無辜百姓也一道坑進去的做法,燕清是實在無法欣賞和理解的。


  障眼法被揭穿了,左慈也還是那副仙風道骨的笑模樣,隨口問道:「那燕大鴻臚待如何解決此事?」


  呂布冷道:「軍中內務,便不勞不相干的外人費心了。」


  燕清卻道:「倒不必瞞著左道長。」旋即微微揚手,十指輕輕相叩,水眸慢闔,口中謙道:「小小把戲,不足掛齒,要叫諸位見笑了。」


  無人看見一張上書「五穀豐登」四個優美古字,薄薄的金色卡牌自燕清那寬袍袖口飛出,如瀑水濺裂,散作無形金塵,漫入四方。


  不過瞬息功夫,作為使用這牌的人,燕清只得了一張平平無奇的「殺」,在場所有人的身前,卻悄然無聲地出現了一大捧金色稻穀。


  這一手既是無與倫比的賞心悅目,又氣魄十足地瞬間鎮住了四周,可比之前左慈忙活半天,加起來的還要震撼人心得多——但凡在燕清方圓幾里之內的人,無論是置身屋外侍從也好,府外的兵士也好,街外的行人也好,只覺眼前一花,就倏然有了金光閃閃的稻米!

  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驚嘆和跪拜稱頌之聲,左慈微微動了動眉頭,將身前的稻穀捻起一些細看。


  燕清一直將自己的異於常人的能耐深深藏起,說到底,主要是不想叫呂布對他生出忌憚異心來。


  哪怕呂布已有所察覺,自己替他發掘出了一套解釋的說辭,默契地保持沉默不問,燕清也始終未去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


  現兩人心意相通,他懷揣著呂布雙手奉上的全盤信任,做起事來,就不似之前那般需要束手束腳的了。


  對這效果萬分滿意,面色卻只淡淡,宛若完全不將自己口裡的「小把戲」當回事兒般,和風細雨地道:「清雖不才,卻願猜猜道長來意。」


  燕清音質原就偏冷,似玉玦相擊般琅琅,此番不帶喜怒,卻讓左慈那懶散地歪著的背脊,不自覺地挺直了。


  「噢?願聞其詳。」


  燕清知道,左慈被他三番四次地攪局后,是真將他視作對手了,也意味著暫將目標從呂布身上移開,全力與他相抗。


  不知為何,在明知眼前的,是三國最為神秘的道士,他也稱不上有半分緊張的意思,而是先一個眼神,屏退了婢女侍從后,才淡定地繼續道:「若清所料不差,道長此番前來,非是為解我軍糧草短缺之困,而是為迫主公退位讓賢而來。可是預備以『既已位極人臣,何不急流勇退,將位讓帝室之胄,譬如劉玄德這類賢才』此類言語勸說?」


  左慈坦然道:「身處亂世,官高者危,財多者死。當世榮華,不足貪矣。何不退上一步?」


  「既然如此,道長分明可數十年不食,卻何故貪圖口腹之慾,糟蹋凡人口糧?」燕清微扯唇角:「身為修道之人,幸可參破天機,本不當涉入紅塵之事。卻明知漢祚將盡,仍要逆天而為,竟是寧叫衰敗皇權苟延殘喘,寧見戰亂災禍魚肉百姓,也不肯剔除腐肉,破而後立?如此螳臂當車之勇,固然可嘉,此舉卻不值勵。既有那餘力,若真有悲天憫人之心,何不替芸芸眾生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左慈目光微微一凝,卻是笑而不語。


  燕清只漠然繼續道:「道長當日曾於西川嘉陵峨眉山中閉關學道,長達三十年之久。一日忽聞石壁之中有聲相呼,卻不見其人,持續數日,便有天降神雷,石壁碎裂,使你得《遁甲天書》三卷……」


  被燕清一字不差地道破所學來歷,一直淡操勝券如左慈也不由微微蹙眉,斂了輕鬆玩笑的神態。


  燕清鏗然道:「上平天災,下安黎庶,俯仰天地,不曾有愧。為還萬民一個太平盛世,非吾主不可!若左道友一意孤行,清也斷無坐視不理的可能。」


  左慈笑了一笑,卻在下一刻語出威脅道:「若大將軍執意不肯,那貧道唯有以懷中飛劍,取走項上人頭了!」


  左慈縱使說一千句一萬句,都沒這句來得厲害,能徹底把一向性情恬淡、不好與人爭的燕清給激怒了。


  雖然理智上清楚,按照書中記載,左慈對曹操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而並沒真正做到,燕清還是感到怒不可遏,渾身都幾要發起抖來。


  ——他媽的,老子還活著,就有人敢堂而皇之地口出威脅,要取呂布性命了?!


  燕清一瞬間就定了決心,於袖中微微捻指,同時沉聲喝道:「好大的口氣!要對主公不利,且先過我這關!」


  好話壞話都已說過,既已半撕破臉,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就真只剩下剛正面一途了。


  左慈顯是早有提防,在燕清微有異動時就往後猛退了一步,可卻快不過順手牽羊化成的金粉。


  下一刻,左慈就只覺身上倏然一涼,再一看,外袍就已不翼而飛,離奇地去到離他起碼有二丈之遙的燕清手裡。


  「好!」左慈忍不住笑道,原只是隨口一說的脅迫,這會兒卻真要催動懷中飛劍了。


  還妄想用什麼飛劍?

  燕清毫不猶豫地將手裡的外袍隨意一丟,一邊制止了呂布拔戟欲砍的動作——按照書中記載,孫策親自持刀,跟在左慈後頭,尋機要殺他,也只會一直夠不著挨不到,換了呂布,恐怕也是一樣——一邊含笑逼近,語氣卻是萬分冰涼,飛快地接連喝道:「什麼破銅爛鐵?過河拆橋!殺!」


  不管那懸在空中的小劍是真有神通,還純粹是件擺設而已,燕清都不可能讓左慈有蓄力的機會,真把它運轉起來。


  見到敵人讀條蓄力要發大招,怎麼可能光傻看著不打斷?

  在它剛一出現,燕清就摸到在用了那張「順手牽羊」后,剛巧刷新出的「過河拆橋」,都來不及贊他它來得恰到好處,毫不猶豫地就用上了。


  不知看過多少連續劇里那些實力強勁的反派,最後都死在廢話太多上,燕清自然充分吸取經驗,越是關鍵時刻,就越不說哪怕半句多餘的話。


  過河拆橋:可對你目所及處的其他目標使用,將拆去指定區域的隨機物品。


  多虧飛劍就孤零零地浮在半空,才被燕清快很准地拆卸棄掉了。


  左慈卻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招數,就驚見自己那聽法力驅使,正滴溜溜地打轉的寶貝小劍憑空消失了。


  一直在胸口徘徊不去的那股不安終於徹底發酵,左慈見勢不妙,下意識地就要閃避,可燕清話音不過剛落,他就覺身上一陣許久未有過的劇痛,胸口猛現一道偌大豁口,皮肉翻卷,鮮血直流。


  竟似被一道無形之刃給狠狠切了一般。


  饒是震怒之至的燕清,見了這副情景,腦海中也不由浮現一個念頭:看來自稱不是*凡胎的左慈,其實也還是由骨骼血肉構成的。


  ——而且還是個會露出震驚表情的碳基生物。


  那就好辦了。


  要知道史上曹操喚兵卒逮住左慈時,縱使費力痛打,左慈也是「卻齁齁熟睡,全無痛楚」,戴上鐐銬枷鎖,也是毫髮無損,安然無恙的。


  燕清眼底掠過一抹貨真價實的冰冷殺意。等用掉的卡牌重新刷新,要那麼一分鐘左右,可這空檔期,他也非無計可施,還能用剩下那張用掉五穀豐登后刷新出的廢牌「閃」來發動「離間」技能。


  學成下山後,自詡已是半仙之體,仗著法術玄妙,從未在凡夫俗子身上嘗過敗績,就連權勢滔天的諸侯也得甘拜下風,任他愚弄的左慈,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會有遭受重創的一天。


  在劇震之後,左慈的反應也是極快,不等燕清發動離間技能,廳中就驟然劃開一團白霧。


  「賊道哪裡跑!」


  對這玄異的現象,呂布連眼都不曾眨過一下,半點不受干擾,直接爆喝一聲,猛然一步向前,揮出攜了雷霆萬鈞之勢的一戟——


  不出意外地,揮了個空。


  這穿著雪白中衣的老道人,見形勢比人強,竟是負傷變成了一隻微小的蟑螂,疾行如飛,倏然不見。


  對曹操的追殺,他尚且遊刃有餘地變成優雅的白鳩,繞殿飛上幾輪。可在切實感受到威脅后,他就選擇了更保險安全的體型了。


  燕清手裡暫只剩一張閃,左慈現頂多是只公蟑螂,又不再是人類男性,無法通過讓他與呂布進行決鬥,而將他強行留下了,的確再奈何不得對方。


  在廳堂里回蕩著他的哈哈大笑:「道友技高一籌,貧道甘拜下風,只是——」


  燕清漠然打斷了他的話:「若還有下次,你日後也別想在霍山安心煉那的九轉丹,成就登仙路了。」


  左慈:「……」


  就此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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