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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糜竺道:「當日曹兵勢猛,攻圍徐州,承蒙大將軍垂救,遣孫、徐二位將軍領兵前來,方使曹操退兵,亦讓生靈免於塗炭。」


  「陶公卧床不起時,屢屢感念大將軍恩德,又言今世道紛亂,王綱不振,風雨飄搖,方有群雄並起,各據一方。又嘆己身老邁,二子不才,無能庇護徐州老幼,唯在身後,將徐州委託給大將軍此等當世人傑、社稷之臣引領力扶,方可瞑目。」


  「望大將軍不棄,願於麾下覓一良士,肯憐憫百姓疾苦,掌管徐州此地,陶公才能安心入棺進土。」


  最後一句一出,堪稱石破天驚,除對屍身並不在意、現代思維的燕清外,在座人臉色皆不禁微變。


  為了避免出現呂布懷疑有詐,拒受饋贈的情況,陶謙竟直接命部下停棺廳中,暫不發喪,用輿論去推促此事。


  徐州百姓不可能不聽聞此訊,定會對身雖已死、卻始終顧念為當地百姓謀求福澤的陶公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而各階人士也當看清了陶謙的堅定態度,對即將入主徐州的呂布勢中之人,更不敢妄做行動了。


  拿發喪一事來懇求呂布接受,陶謙的決意,不可謂不強了。


  燕清的想法則很簡單:陶謙在請彼時在公孫瓚底下效力、並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立足之地,對徐州頗為渴求的劉備接管時,可是足足請了三次的。


  換成對這一地的需求毫不迫切、幾乎是將雙方地位掉轉過來的呂布,不出狠招,怎麼顯示得出誠意呢?

  糜竺說完,退後一步,居然直接叩拜下去,深深懇求道:「如大將軍所見,您曾問的那第三物,便是陶公畢生心血,偌大徐州。竺斗膽,還請大將軍莫拒陶公遺願。」


  「布已知情,糜別駕請起。」


  呂布聽完,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請糜竺起身,重新落座后,將信展開,逐字逐句地仔細讀下。


  沉吟片刻后,呂布客氣道:「事關重大,布且須斟酌一二,還請糜別駕見諒,候上……」他原想多要上幾天,可思及陶謙的棺木還停在府衙未曾下葬,就臨時改了口,「一日,可好?」


  知呂布定要跟帳中幕僚商榷后再作決斷,又身為有求於人的一方,儘管內心著急,糜竺也不可能提出反對,識趣地告退了。


  等糜竺一走,下人亦飛快退下,將廳門閉合,呂布毫不遲疑地看向燕清,意欲問策。


  燕清卻未留意到呂布的殷切目光,而是頭一個看向了郭嘉,習慣性地問道:「奉孝以為如何?」


  郭嘉搖了搖重扇,悠然道:「陶公深明大義,將州讓於似主公這等賢才治理,自是好事一樁。」


  又立即以扇掩面,用只有燕清才能模糊聽清的音量輕輕道:「就是陶公祖的家眷,極其金貴。何止價值連城?已是價值連州了。」


  燕清差點被他的俏皮話逗笑,好歹忍住了,只嚴肅地點了點頭,問賈詡:「文和以為呢?」


  賈詡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庭廣眾之下都沒形沒狀,捉上官堂而皇之地說什麼悄悄話的郭嘉,略作思忖,宛若不經意地向燕清使了個眼色,才不疾不徐道:「依詡看,不妨候上數日,待徐州細作傳信而來,確認此事,再作承諾。」


  連張邈與曹操那連家人都可相托的過命交情,都能悄無聲息地就叛了,而呂布與陶謙之間,更是從頭到尾都是算計。


  要是陶謙知道,讓他一病不起、心血毀去大半的這場飛來橫禍,恰恰是出自看似友善來援的呂布手筆的話,恐怕死了都要被氣活過來。


  若陶謙真是至死都不知此事,也的確想為家人性命求一道穩妥的保障,那倒罷了,否則,這白送一州的好事驟然上門,倒充滿了兇險的氣息。


  賈詡作為對那內情知之甚詳的人之一,不可能不考慮到這點,也是藉此委婉提醒燕清一番。


  當日郭嘉做了謀划后,之後在具體執行時,燕清不但交由最為可靠的人去做,且讓負責執行每一環的人,都只知上下兩層,其餘並不相通,盡量將保密工作做到極致。


  尤其在受此策害、慌忙來投的陳宮被啟用之後,更是在議廳里也徹底封存了。


  陳宮對此一無所覺,只當是賈詡那謹小慎微的性情作祟。


  可對此事,他的確有話想說。


  他雖與陶謙交情匪淺,然自投至呂布麾下后,一旦涉及徐州事務,便再不輕提這些來往,皆是公允地就事論事,自知避嫌。


  這會兒乍然聽聞陶謙已死,他在震驚之餘,也多少有些傷懷,忍不住替其辯護了幾句:「宮曾與公祖交厚,素知他品德高尚,有容人雅量,是為仁人君子,多講究光明磊落。此言既已得宣揚,廣為人知,定不會於背後耍詐的。」


  以落棺相迫,可遠脫出兵不厭詐的範疇了。


  考慮到有陳宮等對那事並不知曉的謀臣在場,參與進那事的郭嘉、賈詡和燕清,皆都在討論時,默契地避開了它。


  呂布更是全程沒說話,只安坐上方,時不時親自倒杯茶,送到說得口乾舌燥的幕僚們跟前,惹來一片惶惶的『不敢』。


  話雖如此,在呂布執意如此的情況下,他們也只能受了,對這份來自主公的關懷和體恤,也默默領情在心。


  只有燕清知道,呂布這廝根本不是藉此收買人心,而是趁給謀士們端茶送水的時候,偷行不詭之事。


  方才行至他跟前時,呂布就悄悄摸地借著寬大肩背掩護,在眾人看不見的死角,大膽地捏著他的手。


  仗著知道燕清在這種場合不敢大幅度地掙扎抵抗,就放肆地好生把玩了一陣,直到燕清忍無可忍,將寒氣森森的目光轉到呂布褲襠一帶,才依依不捨地放開。


  雖是樁發生得莫名其妙的大事,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呂布都絕對是佔盡好處的一方,於是謀臣們在討論時,也十分順遂,就連唯一建議謹慎為上的賈詡,都很快被說服,放棄堅持自己的意見。


  時間拖得越久,徐州當地的民眾,對拖三推四得叫陶公無法早日入土的呂布,好感就越低。


  況且這派去接管徐州刺史之位的人,可是由呂布來任命的,卻非呂布本人親至,雙方又實力懸殊,哪怕不管不顧地這恩將仇報的惡名背上,也損害不了呂布甚麼。


  接受是肯定要接受的,就是商定出任徐州刺史的人選時,為了達成共識,耗費了一些時間。


  燕清屬意剛在出間青州,立下大功的周瑜擔任,還能將他那正在揚州做從事的總角之交,孫策派去做徐州別駕——雖然主臣關係反轉,讓他頗感微妙,但一想到那大都督陸遜都變成他兒子了,就又淡定下來,覺得沒什麼了。


  對燕清看人的眼光,郭嘉一向深信不疑,又跟他是眾所周知的摯友,這會兒就厚臉皮得不知避嫌為何物,懶洋洋地直接出言幫著力挺。


  就是賈詡和陳宮等人認為周瑜畢竟年歲太輕,資歷雖夠,卻不一定能服眾,略感猶豫。


  「……公瑾前番建有大功,需得大賞,方能安定軍心。」燕清據理力爭道:「古有甘羅十二拜相,有德賢者即可居之,你們非是迂腐之輩,怎單單拘泥於其年紀,叫這也成桎梏了?」


  最後在燕清的力薦之下,還是選定了周瑜。


  在派人去通知在驛站休憩的糜竺時,賈詡忽問:「這遞上朝廷的奏章,可是將由重光來寫?」


  燕清一愣,笑道:「文和多慮了,若清真動筆,那才叫多此一舉。」


  賈詡凝眉:「噢?」


  燕清剛要回答,郭嘉就笑了一笑,將一對胳膊大喇喇地往燕清雙肩上一擱,整個人就跟沒骨頭似地貼了上去,全靠燕清幫他撐著:「陶公祖既動此念,又做至如此地步,恐怕早將那讓賢的表章寫好了。」


  聽了這話,賈詡的臉色非但沒有緩和,眉頭還深深地皺了起來,目光亦跟長滿針芒一般充滿殺氣,直刺郭嘉理直氣壯地垂環在燕清胸前的那兩條手臂。


  郭嘉卻是風流不羈。即使被賈詡以眼刀剜了,也只是先開始愣了一愣,明了賈詡的火氣所在後,非但滿不在乎,還眉眼彎彎,變本加厲地將渾身的重量都往燕清身上壓去。


  郭嘉那原本很是孱弱的體質經過調養,已漸漸與常人無異,這會兒沒輕沒重地壓過來,驟然被迫承受著一個成年男子重量的燕清,也被帶得身形一歪,等穩住后,沒好氣地側過頭來訓道:「你倒是不知客氣為何物!還不下去!」


  郭嘉神態憊懶,謊話張口就來道:「站得稍久了些,眼前發昏不止,想靠著歇會兒,重光不至於如此小氣吧?」


  燕清半信半疑地盯著他看了一小會兒,沒能分辨出真假來,便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隨他去了。


  郭嘉對燕清那在外人面前油鹽不進,在朋友跟前就好說話得不可思議的性子拿捏得十足,得了默許后,就更加心安理得地賴著不動了。


  甚至乎,他在撂下這句話后,還心血來潮地以鼻尖往燕清衣領里湊了一湊,意外地嗅到几絲淡雅木香,倒很是宜人。


  燕清看他得寸進尺,不輕不重地推推他前額,警惕道:「做什麼?肯讓你靠著,已是大發慈悲了,要再弄些把戲出來……」


  郭嘉揚了揚眉,笑道:「重光何時也似文若那般講究,用香料來熏染衣物了?」


  「香料?」燕清狐疑地俯身嗅嗅衣料,除帶點沐浴后的皂木香外,並無其他:「怕是你弄錯了,我可沒弄過那些。」


  呂布反應則更直接,原正聽著陳宮講話的他瞥見這邊的動靜后,想也不想地一個大步飛竄過來,眨眼間就將郭嘉從燕清身上扒了下來。


  就跟提著一隻兔子似地,托住郭嘉雙腋,當場叫他雙腳離地,口中還急切道:「奉孝可是身有不適?來人,速請仲景來!」


  郭嘉:「……」


  待燕清哭笑不得地勸住做戲做得萬分投入、竟讓陳宮等人都真了當、也跟著忙活的呂布,呂布才心有不甘地鬆開了郭嘉。


  郭嘉心有餘悸地活動了幾下筋骨,燕清好笑道:「奉孝也應吸取教訓,少當著主公的面胡鬧才是。」


  明知呂布是醋罈子,還故意當著他的面搞些小動作。


  郭嘉輕哼一聲,湊到燕清耳邊道:「有在議事中途沒羞沒躁地對你動手動腳的主公在前,重光還好意思說我沒分寸?」


  燕清一驚。


  好在他臉皮夠厚,這會兒還能若無其事地低聲回道:「奉孝是怎麼知道的?按理說你看不到的。」


  「何須眼見為實!」郭嘉嗤笑一聲,以扇掩面,先打了個大哈欠,才面無表情道:「嘉雖眼拙,不識你仙人玄妙,但那杯茶水在你面前擺著、卻一直都滿著的這點,還是記得分明的。」


  「你倒是心細如髮。」


  燕清由衷地感嘆了句,沒想到郭嘉如此火眼金睛,竟連他面前的茶水都有分神關注,接著又不由惑道:「但這與你方才所說有何關係?」


  他並不口渴,又準備一會兒找機會睡回籠覺,所以碰都沒碰那杯被呂布沏得味道尤其一般的濃茶。


  可區區一杯茶水,又是怎麼害他露了餡的?


  郭嘉一針見血道:「蠢貨!你那杯茶自始至終都是滿的,主公卻往你那添得最勤,那茶水究竟是添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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