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呂布那點見不得人的小膩歪,一下就被火眼金睛的郭嘉給犀利地揭了老底,燕清為其伴侶,也感到不甚自在。
他輕咳一聲:「你既看破,又何必說破?」
郭嘉涼涼地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若不說破,重光又如何信我已看破?」
燕清竟無言應對。
就在這時,呂布結束了與陳宮等人的對話,大步流星地行來,看也不看郭嘉,徑直對燕清講道:「還請重光代布書上幾語,交予公瑾。」
一談及正事,燕清就將方才那點小尷尬給拋之腦後了,肅容道:「此乃清份內之事,主公交代即可。」
那麼多的書不是白看的,那麼多日的謀士議事,也不是白聽的,呂布早是今非昔比,這會兒略作思忖,就突顯出了往日刻苦的成效,出口通順達情:「同為大漢之臣,守一方之邦,今見公祖驟然離逝,心中甚憾。承蒙故友看重,以徐州相托,雖功德微渺,亦不勝惶恐,為不辜負遺忘,唯有慎擇良才,為其繼任。憾事務纏身,無法親至,亦不當受賀,而委公瑾代去弔唁,再上奏天子,為公祖請封一二。」
說完,呂布懇言道:「布才疏學淺,言辭定有不妥之處,便請重光幫著潤色一二了。」
燕清自然應好。
面上分毫不露,心卻忍不住對這英武沉穩模樣的呂布砰砰直跳,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而呂布這虛心請教,謙恭下士的姿態落入尚未離去的幕僚們眼中,頓讓他們暗暗點頭。
加上他佔了便宜后毫不狂妄自大,而是謙虛得體地做出答覆,牢記第一時間寬撫對陶謙的恩德懷念不已、又對他的即將到來而惶惶不安的徐州人士,十分滿意。
「還請主公候上片刻,清即刻就來。」
燕清不欲拖延,直接返身入了內廳,要馬上處理此事。
呂布當仁不讓地緊隨其後,倒是可以回府補眠的郭嘉不知為何,也默不作聲地跟了進來。
磨是提早研好的,紙張也有現成的。燕清靜坐片刻,打好腹稿,就提尖運筆,行雲流水,可謂是一揮而就。
將之平鋪於案桌之上,待墨干透即可封斂。
呂布著迷地看著燕清優雅漂亮的動作,根本移不開眼來。
而這痴迷姿態落入雖也有一會兒晃神、但很快恢復過來的郭嘉眼中,自又是一頓不忍直視的眼皮抽抽。
燕清將寫就的文書從頭到尾又默讀一次,確定沒有疏漏了,方安心擱筆,一抬眼,就看到難得在私下裡能和平共處的兩人,不免覺得稀奇有趣。
等接觸到燕清不解的目光,呂布才慢慢清醒過來,卻沒沒正沒經,而是正色問道:「因陶謙之事所耽擱的出征,依重光看,是午後即去,省得誤了戰機,還是另行擇日呢?」
燕清:「……」
他還真將這茬給忘了個乾淨。
不等燕清回答,郭嘉就慢吞吞地開口了:「實不相瞞,嘉之所以留下,亦是關於此事,有些話想與主公與重光說。」
對郭嘉的意見從來是無比看重的燕清一聽,登時毫不猶豫道:「奉孝請講。」
郭嘉也不謙虛,點頭受了,旋即道:「依嘉之見,若重光建議出兵伐那青州,是意在曹操的話,恐怕無需再動兵戈了。」
燕清:「這是何故?」
郭嘉挑了挑眉,一面往廳正中位置懸挂的那輿圖走去,一面不答反問道:「重光認為,曹操此人,是那不通轉變,不惜性命的庸才,還是善於變通,識得時務的英才?」
燕清想也不想道:「自是後者。」
郭嘉這會兒已站在輿圖前面,先在青州的版塊上點了點,再到在其正下的徐州,旋即順著去到左上的兗州、冀州……
至於右側皆是海水,不必多看。
郭嘉微笑道:「這理由,可夠簡單明了的?」
燕清在他走到地圖前的時候,就已明悟過來。
不費吹灰之力得了徐州的呂布有多高興,吃下陶謙死前這一記釜底抽薪的曹操就有多難受。
要按照原來的設想,剛取下兗州、又專程去長安一趟,匆匆迎來帝駕的呂布,起碼在一兩年內都不會輕易興兵,著力安頓內部。
即便有那餘力和急切,首當其衝的,也是荊州劉表和冀州袁紹,或是并州混戰的多方勢力,而不是只與兗州接壤的青州。
單應付一個有勇無謀,急於復仇,用人唯親的公孫瓚,和老邁無力、膽被嚇破的陶謙,他完全稱得上遊刃有餘,還能一邊尋求機會攻打周邊來擴展領地,一邊暗中結連涼州馬騰韓遂、并州黑山軍和荊州劉表,用以牽制呂布。
可陶謙這一手,卻將這打算徹底毀了。
曹操只要不蠢,就能看出自己即便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下青州作為修養的根據之地,也註定失了發展的機會了。
冀州袁紹不過在公孫瓚的猛力強攻下勉力支撐,距離滿盤皆輸只剩一步之遙;陶謙更是不戰而獻,把偌大徐州拱手讓呂;他若坐守青州這一臨海之地,就得面臨三面被圍,與關中一帶的聯繫被悉數切斷,避無可避的境地。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兩招勉強看似可行的緩兵之計:一是全力支援袁紹,助其對抗公孫瓚,換得三面中的一面為盟,有所退路;二是與呂布交好求和,待元氣徹底恢復,再尋機與劉表公孫瓚結盟。
燕清與郭嘉皆都認為,這倆選擇,曹操是一個都不會選的。
莫說他與已是苟延殘喘的袁紹聯盟頑抗,能不能敵得過有手握四郡、兵力糧草底子皆都雄厚的呂布不斷提供支援的公孫瓚,單是綿延的戰事,就足夠將袁曹兩勢迅速拖垮。
至於交好?
呂布可不似原來在史上那般目光淺短,會被蠅頭小利驅使上當。他半點不傻,自不可能給曹操翻身的機會,做出把到嘴邊的肥肉放棄,養虎為患的蠢事來。
思及曹操進退維谷的絕境,燕清的腦海當中,忽然浮現了一個想法。
莫非纏綿病榻、久無動作的陶謙最後力排眾議,做出自己死後不讓兒子繼承徐州、而是轉至兵力強盛的呂布手裡的決定時,就已預測到曹操會為此變得騎虎難下了?
開了這破口后,燕清不禁恍然大悟,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史上的陶謙為何會要將徐州三讓給劉備,姑且不知,可這裡的他會如此做,且心意堅定至以落棺入土做脅迫……恐怕還真跟他恨當日仗著兵勇將悍,又以報殺父之仇為名義,狠戾踐踏徐州境地、魚肉百姓、欺迫的曹操入骨脫不開干係。
他那倆兒子那般不成器,別說開疆擴土,就連他留下的家業,都不可能在鬥爭日益激化,局勢也漸漸明朗的關東里保得住,既然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托給呂布,如下注一般賣出人情,給家眷換來平安,也叫一直覬覦此地的曹操徹底絕了希望。
燕清不由感嘆:「陶謙這遺計相當狠辣,將曹操給坑得有苦難言啊。」
呂布一臉莫名其妙,不知燕清怎無緣無故地誇起了陶謙。
郭嘉眨了眨眼,他與燕清一向心有靈犀,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作為罪魁禍首,也略有餘悸道:「多虧重光將那事瞞得夠緊。」
儘管曹嵩慘死,只是給了身為其子的曹操一個名正言順發兵的理由,而他在侵入徐州后,大肆荼害生靈,才是叫經營徐州多年,將此視作畢生心血的陶謙恨他入骨的原因,可真叫旁人知道這在背後運籌帷幄、使借刀殺人此計的主謀是呂布帳中謀士,不但有損呂布那光明正大的開闢威名,也定會跟曹陶兩勢徹底交惡。
自不會似現在這般,巧取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陶謙雖知呂布的發兵救援恐是另有圖謀,也懶得細思;曹操雖怒呂布趁虛而入,奪走兗州,可思及變化立場,有這良機,他也不會放過,那麼成王敗寇,自然談不上什麼深仇大恨。
燕清將陶謙之事放下,坦誠承認道:「但曹操只要還在外頭逍遙一日,我就一日無法安心。」
郭嘉笑了一笑,輕鬆道:「此事易辦,就看重光是想殺他,還是想用他,或是一直關著他了。」
燕清愣了一愣,竟被問住了。
按理說,選擇殺了曹操才是最保險的。
燕清作為如今最清楚這梟雄厲害的人,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心慈手軟,仗著知道歷史的優勢,對其進行了狂風暴雨一般密集強烈的打擊限制,才護得呂布一路順航。
但同時作為一個讀過他無數事迹,背過他無數引人入勝的詩作的後世來人,臨到真決定是否要下殺.手了,燕清也難免感到猶豫不忍。
不過自己的個人情懷還是其次,重點在於,以曹操的人格魅力,他的部下多是對其懷有極深的欽佩崇拜之情,死心塌地的為其效力。要真殺了他,就得做好連他家眷和核心部下們具都屠盡的準備,而別妄想收攏他們。
否則等他們卧薪嘗膽、假裝乖順地潛伏下來,以後的報復就會越恐怖。
至於千日防賊,本就不現實的。
曹操在說下「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這話時,其實也做了類似的事情——為防止友人伯奢發現家人被誤殺後行報復之事,直接將毫不知情的伯奢給理直氣壯地殺了。
換做呂布,卻不能有樣學樣。畢竟曹操可不是什麼無名小輩,而是頗有義名的一方諸侯,先是單槍匹馬行刺董卓,再是自起義兵,又在十路聯軍討伐董卓時英勇作戰,以忠君捍漢之心被傳於天下。
哪怕在徐州立下讓人髮指的罪行,外人思及其與陶謙之間橫亘著的、那不共戴天的弒父之仇,在批判時也會稍微寬容一些。
況且這會兒還有禍不及家人的默認規則,要單是為了一絕後患,就做下殺盡戰俘、絕其一家的殘.暴之事,別的不說,呂布那好不容易攢起的仁厚名聲,就得被毀得一乾二淨,遭千夫所指之餘,恐怕也再無人敢投降於他。
難不成只能軟禁起來,關一輩子了?
燕清思來想去,始終難以下定決心,還是看向郭嘉和呂布,徵詢道:「主公與奉孝認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