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看電視呢
而在魚檔摔倒的這個中老年人,恰好是一個下崗工人。於是,買賣中曾有的潛規,全部不翼而飛。
對方毫不客氣。
明確提出全額賠償損失,不然就法庭上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全額賠償,自不可能,可作為魚檔也有責任,這是推脫不掉的。於是,許多人暗地裏規勸魚老板,做做對方的工作,適度賠償算啦,以保住這塊牌子和口碑。
可是,年輕的魚老板,也被對方激怒了。
因為對方全家出動,劈裏啪啦的,搗毀了他幾乎所有的生產工具。雙方終於鬧上了法庭。結果,可憐的愚笨的蘇北農民,根本就沒讀懂上海灘,讀懂人生,讀懂生活與城市。
魚老板輸了,被法庭一審判決。
賠償對方全部身體和精神損失,共計二萬多人民幣,並且全部現金限期內支付。蘇北農民做生意,與人打交道,揣摩心裏,奉迎巴結,輕車熟路,如魚得水。
沒回過神,甚至還在夢裏。
就被莊嚴神聖的法庭,鮮紅的國徽和威風凜凜的法警,嚇得魂飛魄散,欲哭無淚,不知所措的抖著雙手,噙著熱淚,在判決書上簽了字,並於限期內,抱給了對方全部賠款……
所以,這次呢?
如果不是香媽,要換了別的人家,真要厚著臉皮賴到魚老板,隻怕他會重蹈覆轍,損失慘重。而隻要他的小工隨時前來幫忙,即減輕了他的心理和經濟負擔,又緩解了自己的暫時困難,一舉二得,何樂不可?
至於小工可靠與否?
香媽相信,憑著自己的感覺和掌控,應該沒有大問題。更重要的是,自己所設想的第一種辦法,實際上根本就不可能。
姐姐年屆七十,身體一向不好。
住在上海遠郊的青浦區朱家角,一動步,公交轉輕軌,輕軌再轉公交的,單麵就要大半天;再則,家裏還有70出頭的姐夫,與彤彤一樣大的小孫女兒,可能嗎?
“再說,即或是小工來,幫了忙錢可以不給,飯總要吃吧?水總要喝吧?此外,煙啦水果啦什麽的,總得要表示表示的呀?”
香爸被一泡尿,憋得有些難受。
他瞟瞟老婆閉上眼睛不吭聲,有些吃不準了。這是普天下雖有不快,卻仍愛著或叫依從著老婆男人的軟肋。就像大炮轟擊雲,大刀砍向水。
所有的抗爭,都在老婆的沉默不語前,撞得粉骨碎身。
閉著眼的香媽卻聽得直想笑,然後,是一歇深深的悲哀。曾幾何時,處裏要好的幾個姐妹以及同事們,都不約而同的羨慕著她,議論著她。
“你那位,不說啦。喝酒如喝水,待客如家人,頭兒誇,客人伸大指姆,銷售業績月月穩居第一,你算嫁給了五位數了呀。”
“我就尋思著,我家那個和你家那位的差距,怎麽這樣大哇?廠裏都傳遍啦,你那位為了朋友兩肋插刀,出麵幫朋友擺平鬧事者不說,還連5000塊的現金提成,都白白送給了人家,英雄好漢啊,“水滸傳”上才有的呀!”雲雲。
曾幾何時啊?
大氣,豪爽,好客的香爸。
變成了現在這樣?為什麽會這樣?香媽講不出更深層的理由,隻是悲戚的想,我也明白,女人老了,更喜歡嘮嘮叨叨,婆婆媽媽,據說是為了排斥減輕自身的壓力。
那麽,由此及彼。
或許男人老了也都雞腸小肚,患得患失?可是,我更願意回到過去,回到那些華發如雲,理想豪邁,雖然困難艱苦,卻愜意美好的激情歲月……
叩叩!有人叩門。
緊接著,叮咚!悅耳的門鈴又響起。香媽掙紮著從沙發上想立起來,可二腿實在無力,一個身影從裏屋出來,慢吞吞的走向門邊,是老娘。
香媽重新坐回沙發。
默默應該是阿尺來了,就對臥室發著警告:“可能是小工來了,你自己注意點呀,說話莫得罪人,自己還不知道的呀。”
“好的好的,我明白。”
香爸連忙接嘴。
“可你,是不是先扶我一下呀?”“不用,待會兒讓小工扶。”香媽胸有成竹。香爸一向有忍功,在國企那時,無論喝白酒,啤酒還是飲料,從來都是最後一個離席跑廁所。
長此以往,威名遠揚。
香爸靠著這一絕招,擊敗了多少自吹自擂的高手,終成銷售處的佳話,傳進了香媽耳朵;直到現在,記憶猶新,印象深刻,不能忘記。
“是阿永呀,請進來吧。”
老娘話音剛落,身影一現,剖魚小工進來了,照例無話,隻是咧咧嘴巴,靦腆的對香媽一笑。“阿永呀,麻煩你啦,哎哎,你這是拎的什麽呀?”
香媽客套話還沒說完。
小工把手裏塑料袋,輕輕放在了桌上。“菜,老板買的。”香媽一扶沙發把手,用力站了起來,有些氣喘到:“那就謝謝、了,多少錢呀?”
一麵抓過袋子打開,一樣樣把菜取出來。
“哦,菠菜,哦,胡蘿卜,哦糖藕,還有三文魚呀?”一麵驚喜的抬抬頭:“這個小香,真是蘇江老鄉呀,對我們家的喜歡吃的菜這麽熟悉,這麽多,我可以幾天都不買菜了呀,真是謝謝了呀!”
阿永笑笑,又一樣樣的裝進去,拎向廚房。
香媽跟在後麵問到:“多少錢?我自己來洗吧。”阿永搖搖頭,示意老板打了招呼的,不要錢;然後,又重新把菜一樣樣的掏出來。
沒啟封的,就啟封。
散的,順手放進水池,擰開了水龍頭。香媽注意到他的水龍頭,擰得很輕,因此,那自來水也就流得很纖細,就和自己平時的操作一模一樣。
“這怎麽行?菜錢是一定要給的呀。”
香媽和藹的說。
“要不,這成什麽啦?我還好給你打電話呀?”阿永不搖頭了,隻是笑笑,加快了洗菜。裏屋傳來了香爸有些焦急的喊聲:“她媽!”
聲音飄飄的,有些著急呢。
瞧著剖魚小工麻利細致的洗著菜,心情轉好的香媽,扭身趕向裏屋,一麵意外的玩笑到:“你加個‘的’不是更好呀?剛才,你不是加了‘的’的嗎?”
香爸費力撬著屁股,躬著身子在解吊帶。
聞言一楞:“呃,剛才誰來了呀?”香媽忍住笑,過去解開吊帶,小心翼翼地從香爸傷腳,碩大無朋的石膏板中脫出,扶起了他。
“阿永唄,憋壞了吧?你一向不是挺能憋的嗎?”
“嗯,哼,唉!”
香爸宛若大笨熊,撐著老婆的二隻肩膀,慢慢移向床沿,有些尷尬的回到:“好漢不提當年勇!哎呀,我的媽呀,這鬼傷,硬是害死人了呀。”
移到床沿後,香媽一抬腳。
把床底下的尿壺刨出,然後遞給他,扭開了臉孔……
心情憂鬱,又因為沒有朋友,除了買菜基本上呆在家裏緣故,那身子越來越橫起長,在肥肉贅肉的添加下,塊頭越來越大,身體也就越來越重。
可是,重歸重。
當他拖著水桶粗的傷腿方便時,必須得依靠著香媽。因此,瘦弱的香媽二隻肩頭上,就得承受90多公斤的重量。
好容易把香爸重新慢慢扶回床上。
香媽周身的汗水,己浸濕了薄薄的衣衫。香爸看在眼裏,不待自己坐好,便擰開了電扇的最大檔。嚇得香媽嗷的聲,拔腿就跑。
“你白癡呀?我給你講過多少次,風扇比空調厲害?這濕汗要給風扇吹進了皮膚,就會得風濕,一輩子都醫不好的呀。”
香爸,就意外的眨巴著眼睛。
一個人在床自言自語:“難怪不得!我總感到手關節腿關節都痛,吃了多少藥也沒醫好,敢情是過去讓風扇吹多了呀?”
香媽趕到廚房,那阿永忙著呢。
正不緊不慢的淘著米,聽到腦後的腳步聲,扭扭頭:“阿姨。”嗓音粗粗的,有一種飽經風霜的感覺。
“阿永,歇歇,我自己來。”
香媽很高興,從碗櫃裏取出銻鍋,她看到,各種蔬菜都被洗得幹幹淨淨,包裹在食品膜裏,一樣樣地放在水池的大木菜板上/
那截昂貴的三文魚。
被切掉了一小半,又被薄薄地削成極薄極薄的魚片,均勻好看地放在自己的白瓷金邊碗中,鮮潤的嫩紅,被潔白的瓷麵襯映,宛若一碟畫,格外好看誘人。
阿永停下,退到一邊。
靜靜的看著香媽蒸上飯,再把包好的菜,一樣樣的放進冰箱……阿永進了裏屋,照例對香爸咧咧嘴,小姑娘般朝對方靦腆的笑笑。
熟練的一彎腰,從床底下拎出尿壺,一直拎進了洗手間。
正在樂嗬嗬一樣樣貯藏淨菜的香媽,這才想起,因為廚房有人,剛才自己忘了倒尿壺。“阿永阿永,放著放著,這我自己來倒呀,”
香媽有些不好意思,對著洗手間喊到。
“忙了半天,你自己坐到喝杯水,把空調擰開休息休息的呀。”嘩!嘩啦啦!咕—嘟!馬桶抽水熟悉的大響,響遏行雲,讓人揪心。
聽親家說一樣的。
他們明月坊的租賃房馬桶也這樣,每次用後抽水猶如放炮,驚天動地,經久不息。看來,這租賃房的通病都一樣的。
每次呢打電話,叫來房東看看,修修,可僅過幾天,又濤聲依舊,真是讓人煩死了!可是,然而……
腳步響,門打開。
阿永拎著連麵子也洗得幹幹淨淨的尿壺,出來了。“阿永呀,我讓你放下,你就放下呀,這東西,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香媽說著,一麵有些擔心的瞅著。
極愛整潔,甚至到了潔癖程度的香媽,每當看到香爸端著底部有水的洗臉盆,一路滴過被自己用拖帕,拖得幹淨發亮的地板時,總是不由自主的,有一種心悸的感覺。
更莫說,是尿壺了。
阿永把尿壺端到裏屋,重新放在床下,然後,開始收拾小屋。香爸受傷後,為養傷一人占據了大床,香媽便睡到了客廳。
香媽離開。
香爸高興。
往年幹銷售時養成的生活習慣,便肆無忌憚的又重新開始。枕頭廢紙果皮亂扔,汗衫背心毛巾亂掛,整個屋裏透放著一股汗臭味。
平時早上。
香媽伺候著香爸洗漱後,就一麵嘮嘮叨叨,一麵開始收拾整理。這二天香媽不好,就一直沒有認真拾掇,顯得真有些零亂。
眼看著阿永忙忙碌碌。
麻利的一會兒就收拾得規規矩矩,幹幹淨淨,香爸高興了:“等會兒一起吃個午飯,我們好好聊聊。你多大了呀?”
“21”阿永靦腆的回答。
一麵把拉圾往客廳裏掃,將客廳也收拾得整整潔潔。然後,瞅著小屋有些發楞。一直在廚房偷偷睃著他的香媽,暗自點點頭。
這阿永,不但手腳麻利。
而且知情知趣,做事時,聚精會神,目不轉睛,看來是個好小夥子。香媽可不傻,再說書上網上和電視上,都天天教著呢。
相由心生,人可貌相。
人的狡詐與勤懇,可完完全全的寫在臉上,舉止和一言一行上。因此,阿永一定是個可以放心的好小夥子。
說實在的,阿永這麽一幫忙。
讓香媽很是感覺到輕鬆了許多,這讓她有些幻想和迷惑:阿永若能天天這樣就好啦,可是,人家到底是剖魚工,哪能由得著自己,把他當保姆一樣使喚呀?
“行了阿永,小屋就別去了。”
香媽走出來,招呼著他:“老太太正看電視呢,快11點了,你坐會兒,吃了飯後再走呀。”阿永也不答話,小心地把所有的拉圾掃到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