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還是算了
白何樂嗬嗬的回答,這讓老伴兒煩躁懊惱不己,她恨恨的看著那幾間暗紅,暗自思忖著什麽。回到租賃房,頓感蔭涼。可睡到半夜,老伴兒卻咳嗽不己,驚動了睡在小屋的白何。
“你怎麽啦?叫你不要開空調,不要開空調,這屋涼爽得很,你偏不信。”
咳咳咳!老伴兒先是縮在涼席上,猛咳一歇,然後分辯:“我沒開空調呀,連電扇也隻是吹一會兒,又關上,還不敢吹到自己身上。”
白何一伸手,抓起空調遙控器。
看看,果然沒開,再看電扇也開到最低檔,有氣無力的轉著,就那麽一點點屁風,基本上也就是沒有風,這是怎麽回事?
在老伴兒的指導下,白何來到客廳。從破舊的矮櫃裏,端出一大盤各種藥品藥物,開亮電燈,按老伴兒的要求,找止咳藥。可翻騰了半天,除了翻得白何眼前一片白花花,根本不得要領。
“找到沒有哇?就是寫著××××××那種,封麵是藍色,字是白色,廠家名字是淺色,後麵是白色,出廠日期是黑色的那種藥啊。”
老伴兒在裏屋,繞口令般扯著嗓門兒。
“我說得夠清楚了,還沒找到嗎?”可憐的白何,眼前依然是一片白花花,隻得無可奈何的回答:“沒有,再找呢。”
“沒有?我看你根本就沒用心。你不咳是不?要不,你來咳咳試試?”
吭吭吭!吭吭吭!手指迅速在藥箱裏翻動,不是,不像,也不是,更不像,唉唉真是的,止咳藥,你在哪兒啊?“端進來,我自己找。”
被突襲的咳嗽弄得痛苦不止的老伴兒,下了命令。
“我就看,找得找不到?”白何於是直起腰,屁顛顛的端著一大箱子,進了大屋。結果不到半分鍾,老伴兒就拈出了×××止咳片。
“這是什麽?我怎麽一找就找到啦?”
退休教師昂首挺胸,義憤填膺,怒視著臉漲紅了的老頭子:“關鍵還是個態度和責任心問題,倒水。”己瀕臨爆發臨界的白何,默默出去,又端著一大杯涼白開進來,遞給老太太。
忍忍吧!老太太難受得很呢。
吃了止咳藥,脾氣就會好的。果然,藥到,病除,白何複又把一大箱子,晃晃悠悠的搬出去。箱子雖輕,體積卻大,為了避免萬一,白何不得不把自己的胳膊肘兒,向二邊張到大最大角度。
可就在把它順利重新裝進大抽屜。
一隻綠頭蒼蠅不知從哪兒飛出,狠狠在白何的右手腕上叮咬一口,一負痛,嘩啦啦,各種藥盒,紙袋,繃帶,棉箋,小瓶子,灑落一地。
白何氣不打一處來,狠狠一腳,踢飛幾個紙盒,紙盒在半空打著旋兒,撞到牆頭,反彈到立櫃,再反彈到電視機上,這才有氣無力的落下……
萬籟俱寂,夜空湛藍。
時間,淩晨二點半。止了咳的老伴兒,心情也平靜下來,聽到客廳稀裏嘩啦,沒再河東獅吼,而是懶洋洋的抬抬頭。
“算了算了,明早收拾,笨手笨腳的,睡吧,一早還要接彤彤呢。”
停停,又補充到:“明天全帶,兒子媳還要過來吃飯,作好準備喲。”白何沒回答,而是撲倒在地板上,竭力想入睡……
說是地板,不過就是房東在堅硬冰涼的水泥地上,鋪了一張薄薄的強化地板皮而己。這可能對一般人難以忍受,反倒頗合白何需要。
幾年前,白何曾患過椎尖盤移位。
為了治病和愈合,白何硬是在堅硬的木板床上,仰臥躺了足足四個月,總算把脫落的骨髓,重新睡回了骨椎。
所以,他特別歡迎這硬地板床。
剛才就睡不著,經過藥箱子這麽一折騰,現在更睡不著了。睡不著的白何幹脆睜開眼睛,仰望著湛藍的夜空,默默想自己的心事兒。
今天意外,接到原單位人事員的電話。
對方告訴他,要盡快到自己住地所屬地段的勞保局,進行養老金資格認證,程序如下……不然,下個月就沒有養老金啦雲雲。
白何暈頭轉向。
問了大半天才算弄清楚,所謂認證,其實就是看你還活著沒有?活著,就去所在地社保局報個到,填個表,蓋紅章,然後迅速寄回本地社保局,你的養老金才能得以繼續發放。
反之意味著你鳴呼矣哉完蛋了,國家就停發你的養老金。一想到到上海來了二個月,平時就忙忙碌碌的,哪想到還有什麽認證不認證?白何就有氣。
“小趙,我這不是還活著嗎?你還聽得出是我的聲音吧?還認什麽證啊?真是沒事找事,添麻煩呀!”
人事員在那邊兒笑:“白老師,我知道你還活著沒用,關鍵是要社保局知道哇!你還是快去認個證,然後快遞回來吧,不然,下個月起,你的養老金就停放了哇。”
“你敢?”
老頭兒在這邊唾沫翻飛,跺腳晃拳的:“你敢?你停了試試,我打飛的跑回來找你算帳,我老白師傅可不是好欺侮的。”可那邊的人事員姑娘,隻是竊笑著。
這,引起了一直在邊豎著耳朵的退休教師的注意,一把奪過了他手機:“喂,你好,我是白何的夫人……”未了,把手機往老頭子衣兜裏一塞,氣極敗壞的手背拍著手背。
“你老昏了頭哇?你老驥伏櫪哇?跟錢過不去,你英雄得很哇!養老金都要沒了,你還神氣個屁哇……”
所以,這事兒得抓緊,明兒個抽空去問問跑跑唄。還有,這兒子媳婦一向不是在親家處吃飯嗎?怎麽想起到我們這邊來啦?嗯,不過,也應該也應該。
白駒來接彤彤,順便吃了飯再走,名正言順嘛。
再說,親家也太累了嘛。隻是,小倆口晚上這一來吃飯,嘿嘿,麻煩就大了喲。不信,明天看吧。還有那按摩房,白花花的胳膊肘兒,大腿……
哎呀,我想到哪兒去啦?哎哎,唉,我怎麽,感到有點亢奮呢?亢奮,你們懂嗎?別以為花甲老頭兒就該強忍著,憋悶著,那樣是不對的。至少我白何覺得自己還沒老,還行。
唉唉,姓白的,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好卑鄙!好下流!好無恥!都是當爺爺的人啦,還想那事兒?真的是老不要臉哦……呼呼呼!
白何終於發出重重的扯呼聲。
與大屋裏退休教師輕輕的呼嚕聲,相映成趣,揚起彼落。夜,不,淩晨的魚肚白己隱隱約約地,浮現在天空,一顆啟明星,正發出最後的璀璨,宛若汪洋大海中的航標燈。
七點半,白何準時醒來。
老伴兒正在廚房竄進竄出:“醒啦,你可真準時,快,快把雞洗了,腸子理了,放到冰箱,然後洗臉。通便、啃饅頭,背背包,撒丫。快!”
白何習慣性懶洋洋的打個嗬欠。
“雞?什麽雞?手機呀?手機我充了電的,你的自己記得充。”“快把手機洗了,機腸子理了,機腸子有點多,我找雞販子要了點,晚上用泡椒暴炒,白駒最喜歡吃的。”
白何站起來。
“洗手機,你瘋了吧?”“你攪什麽攪?我是說洗母雞,不,手機。哎,”老太太大概被自己繞昏了頭,瞪起眼睛:“嗨,你,老頭子啊,到底是洗什麽機哇?”
白何走到廚房看看,指指扔在水池裏的母雞。
“洗它呀,那不是嗎?”“那就洗呀,還站著幹什麽?”老太太拍拍自個兒的額頭,笑到:“你個死老頭子,一早就跟我繞彎彎。知道不,你舒舒服服扯呼時,我早跑到街上把雞都買回來了。洗吧,又過了幾分鍾。”
老伴兒手不好,所以,洗呀淘呀什麽的,都由白何負責。
白何先拎起水壺,把來熱水前的冷水全部裝到壺裏,待水熱後就直接衝洗雞們。雞們基本上都是整隻,毛樁或多或少,這大約要看雞販的責任心,或是當時忙不忙什麽的?
今天這雞毛樁少,這讓白何很開心。
迅速的用熱水洗洗,然後就是揮刀剖雞。這是個技術活兒,別看老太太咕嘟咕嚕怪有精神,卻連一隻小雞仔也剖不開的。
其實要剖開也不難。
隻要你盯準雞們那凸起的腹部,狠狠一刀砍去,那道脆骨多半就會應聲斷開。當然也有例外,砍來砍去越砍越不開,砍到最後隻好扔了刀子,蹲到一邊兒生悶氣。
砍開雞肚擰開熱水,狂衝其其汙血雜垢,再揮刀剁成需要的塊型,雞們就算打整完了。剩下的,要集中精力對付,那些可惡的彎來曲去的雞腸。
白何一向認為,這是打整雞們最難的一道工序。
的確也難!要不,怎麽會有“雞腸小肚”之詞,之形容比喻呢?那腸子不但彎彎曲曲,並且特滑膩,一不注意,就鬼鬼祟祟的從你手指縫溜之大吉。
抓起來,又溜之乎也,如此反複循環,折騰出了天下所有洗雞腸們的特殊造型。眼下,白何瞪著眼,躬著腰,左腳在前,右腳始後,一手拈著雞腸,一手舉著剪子,盡量讓剪子嘴夾著雞腸的入口。
如果運氣好,剪子嘴順利進入了雞腸入口,那就右手用力,左手輕送,一長根雞腸就可以順利剪開。反之,麻煩不斷,恨聲連天。
白何老頭兒,今天運氣不錯。
剪子嘴順利進入了雞腸口,一歇配合默契的剪送,總算把一堆雞腸子全部剪開了。白何舒口氣,用熱水衝掉剪子和雞腸上的汙垢,放回剪子。
把剪開的腸子裝到一個大碗,倒上麵粉養著,抓起老伴兒送來的饅頭就啃。半個饅頭下肚,剩下半個暫放一邊兒,開始洗腸子。經麵粉一纏帶,那些緊緊付合於腸壁上的汙物氣味,全部都被帶走了。
最後,用熱水衝衝。
剁成小節節,就算是大功告成。洗雞腸,是白何最討厭,也最向往的活兒。討厭,是因為它的確難洗,就像大家都喜歡吃的肥腸一樣,好吃,可難打理。
向往呢?是因為不但白駒,就是白何自己也最喜歡吃。什麽佐料也不用放,隻用泡椒加上少許鹽巴大火暴炒,下飯佐酒都可口!
上海人對內髒,幾乎都很討厭,很少吃的。
因此,這雞腸也沒付錢就能拿回來,雖然麻煩點,可節約呀。順手在牆頭的帕上擦擦,白何拿起半邊饅頭,對著廚房外吼一嗓子。
“好啦。”
端起麥片走了出去,老伴兒聞聲而進,老倆口便在廚房門口擠了起來。白何二手都沒空:“哎,你先讓我出去了嘛,慌什麽慌?”
“我不慌?中午彤彤要喝湯,晚上小倆口要來吃飯,你弄啊?你說說我怎麽可能不慌?讓開!”
老伴兒嘴巴鼓得老高,像包了個小兔子似的蠕動著,一手抓著梳子,一手拈著半邊大眼包子,堵在門口:“我說了的啊,聽到沒有,滾開!”
白何隻好退回一步,背脊緊貼在冰箱。
收胸提腹,雙手高高伸向天空。撲!退休教師猶如個大皮球擠了進來,臨了,還用右膝蓋向上頂頂:“趕什麽逗湊?一點沒有紳士風度,搞快點,又過了十分鍾啦。”
膝蓋正好頂在白何的小腹部上。
頂得老頭子嘎的聲:“哎呀,你暗算我呀,每次都這樣。”“是暗算又怎麽了?”老太太終於費力地,咽下了嘴裏的半邊大眼包子,伸伸頸脖子。
“下次,嘿嘿,可能頂到你胸口,自己小心點嘛。”
別說,老太太不但說到做到,而且頂的功夫一流,看似隨便一提腿,可那力道透過膝蓋骨,可以直接滲透到對方的腹部裏,又麻又疼。
當然羅,一般呢,這刹手鐧平時不用,基本上都是在老倆口,早上爭奪廚房時,巧施暗算發出的,老頭子心裏明白,可也總不能因此翻臉和報複吧?
所以,除了咒罵這該死的房東缺德,把這廚房修得太窄小,隻好自認倒黴。要說呢,白何非但不能得罪老太太,還得裝聾作啞,把退休教師捧著哄著。
因為老頭子並不擅長家務。
除了幹些諸如抱彤彤,推童車,洗菜洗雞腸子和剪排骨等諸粗活兒,對那些精工細巧的煮飯做菜雲雲,實在是望而生畏,談虎色變,動口動不了手。
那麽現在老倆口抱團來到上海,扮演是“爺爺”“奶奶”角色,貢獻的是“勤勞”“慈祥”和“仁愛”,奉行的是“風雨如磐”“團結和睦”“兒孫榜樣”。
更由於老倆口都愛麵子。
老伴兒有時強起來不弄飯菜,白何心裏就有些發虛,不但自己隻有下麵條渡日,而且更擔心讓兒子媳婦看出破綻,從而影響自己在他們眼裏的形象。
因此,拿白何自己的話,就是能忍則忍!好在幾十年的老夫妻,誰不知誰的爛招數?老伴兒也充其量就是如此,將就點吧。退到廚房外的白何,大口啃著饅頭,大口喝著麥片粥,。
又一次恨恨的,打量這該死的廚房。
不錯,的確太小,可能隻有一個平方吧?一個人站在其間,轉身尚且不太順利,二人自然更是打擠了。在白駒的記憶中,自己不過才二個多月,早上就因為進出廚房,自己被老太太頂了好多次。
那麽,還有沒有什麽辦法?進行擴大或改造呢,辦法當然有,可是,值得嗎?這是租賃房呀,租期一年,一年之後雙方雙清,便揚長而去,各自東西,真有必要嗎?
唉,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