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老人不宜
畢竟這麽遠來一趟,不捧幾掌湖水玩玩兒,似乎還沒過癮。
穿過馬路,走近湖邊。
白何忽然站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著他,守望著波光瀲灩的湖水。白何連忙一轉身,正要轉身走開,老太太突然回過了頭。
二道目光碰碰,相互呆呆。
“你?”“我,”“好嗬,這回我看你往,你你,你給我站住!”白何拔腿便跑,老太太跟著就追,白何感到自己身後,仿佛有一台會呼吸的熱風箱。
“你,你給我站住,不,不要臉的,死,死,死老頭子,”
後麵有姑娘在笑:“一準是老頭兒出軌,被老太太追來了的呀!瞧老頭兒跑的,年輕時一定是短跑寇軍!”
真是冤家路窄,可憐的白何居然差一丁點兒,又落到了那個“執法”的老太太手裏。
回到租賃房,陽光己滑下高樓,燦爛無垠的餘輝,映得水泥森林後麵,霞光萬丈,金碧輝煌,有點像國產紀錄片的經典鏡頭。打開防盜門,屋裏一片寂寥,隻聽得大屋裏有熟悉的輕響。
躡手躡腳,白何探頭看。
嗬,老伴兒還躺在床上,空調被橫在自己腹部,靠著床頭玩平板電腦呢。“回來啦?”“嗯。”“快把昨天的剩菜熱熱,我餓壞了,還有飯沒有哇?”
白何滿肚子不高興:“我怎麽知道?我也沒吃晚飯呢。”
“可你吃了中飯的,對吧?”老伴兒津津有味的玩著,眼皮兒抬抬:“我可是早飯中飯都沒吃哦,弄飯弄飯,快。”
白何相信,老太太說的是實話。
上星期天,沒帶彤彤。二人就這麽各自呆在大小屋裏,一個玩平板,一個打電腦,誰也不說弄飯吃飯。實在餓得不行,就自己跑到廚房下碗麵吃。然後碗筷一扔,又飛快貓回自己的位子……
飯後,老太太又開口。
“拉拉我。”白何就拉拉她。“哎喲哎喲,慢一點輕一點,這骨頭怎麽像要散架一樣呀?”老太太有點誇張的叫著,這讓白何頭皮有點發麻。
他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某次。
頭發烏黑,嬌豔可人的她,也是這樣嬌滴滴的嚷嚷著,嚇了白何一大跳。稍縱即逝,煙雨紅塵,俱往矣!老太太到底咕嘟咕嚕的起來了。
看來在床上躺了一個整天,背脊累得夠嗆。
退休教師就那麽在床上盤腿打坐,閉著眼睛,雙手平攤放在自己腿部,猶如老僧入道,千年不動。白何趁機回了電腦屋,抓起了鼠標。
照例殺毒,清理電腦。
0K!一切良好!再進入百度查巡,輸入“羅店‘血肉磨坊’”後,字樣就跳到了查詢界麵。細細一番查找後,屏幕上終於出現了如下字樣。
“……第十八軍二十七師少將副師長××在陳誠的嚴令下,親率敢死隊,趁夜向日軍突襲,奪回了羅店前沿陣地,不幸在回軍途中,中了日軍冷炮犧牲,鑒於戰事殘酷匆忙,就地掩埋,後被國民政府追贈為……”
白何倏然睜大了眼睛。
六十年前那血肉橫飛的場景,是如此鮮活的展現在他眼前,令他激動不己。白何從小就知道,自己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凡是回憶和閱讀。
眼前腦裏,總是栩栩如生地展現眾多的人物形像和情節,就宛若在自己麵前上演一樣。
以後才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形象思維。槍炮轟鳴,殺聲震天!窗外,暮靄深濃,彎月朦朧,傳來一陣陣樹葉被風撼動的嘩啦啦響聲……
良久,白何麵向羅店方向,緩緩合起手掌舉到自己額前,靜靜的祈禱……
爾後,鼠標點到今晚的開獎,白何下午在羅店買得那五注大樂透,好像中間有一注中了個什麽獎?於是,白何周身上下掏摸尋找著那張彩票,準備拿出來對對。
可找遍了全身,杳無音訊。
看來,是自己揣失手了,隻好罷休。在外溜噠了一整天,現在該幹點兒正經事兒啦。白何又點開那部長篇,開始了修改。
同時不忘看看。
自己發在起點中文,以及天涯讀書上的二部中篇。按照簽約要求,二部簽約作品需要天天保持更新,不能斷更,到了月底才會有VIP全勤獎。
全勤獎不多,日更10000字,全月30萬字不斷更,也才1000塊錢的獎金。
可這對白何說來,己經夠了。每月如果有二部中篇簽約VIP更新,就是2000塊錢的收入,對自己在上海租房帶孩子,也算是種格外收入和心理安慰。
叩叩!“出去走走!”
老伴兒命令般說到,又飛快竄到了廚房:“白何,你過來。”“有事兒嗎?”白何感到腦子裏,剛好有一點靈感在蠕動,生怕自己一起身,就全部不小翼而飛。
“說!”
“我讓你過來。”
老伴兒提高了嗓門兒:“回來就坐在電腦前敲呀敲的,你還讓人活不活啊?”“要活要活。”白何隻好過去:“什事兒啊?”
老太太得意的指指冰箱。
“換了,你看,八成新呢。”“哦,幾時換的?”白何上下打量著新冰箱。白色的冰箱被擦得鋥亮如新,乍一看上去,像是剛從店裏提回來似的。
可仔細查看,就會發現鋥亮如新的下麵,眾多的刻痕,汙損和老化。
“重要的是,保不保溫?”白何蹲下查看著有無門縫?還好,門縫嚴密,沒有漏光漏氣之虞。白何又拉開看看,輕輕關上,滿意的搓著手站起。
“房東雖然摳門,可一交涉,問題也就解決了哇,總算不錯。我估計這冰箱也是二手貨,不會超過1000塊錢。”
老伴兒癟癟嘴:“說出來嚇你一跳,300塊。那二手老板親自背來的,房東現場給的錢呀,我親眼看到的。”“不管怎樣,人家換了。”“是主動她換的嗎?”
老伴兒仍沒解氣,瞪著老頭子。
“如果不是我厚著臉皮非逼著要她換,她能換的呀?如果按照你不聞不問,現在不還在用那個20多年前爛冰箱?這些上海阿拉,”
“醫院呀!”
白何高叫一聲:“醫院!”這話靈,老伴兒馬上停止,偏偏頭,若有所思的說:“是不是到兒子家看看?也不知彤彤今天好不好?”
白何不太願意:“就出去走走算了,小倆口在家的,不太方便嘛。”
“方不方便都要去。”老太太關好冰箱,盯老頭子一眼:“穿衣服,穿那件才買的休恤,配那條泥巴色長褲,讓人看起精神,把小孫女兒交給你帶,大家才放心。”
於是,白何按照老伴兒吩咐,穿好衣服褲子。
然後習慣性的去背大背包,被老太太一把奪了下來:“我看你是背成了習慣,這會兒又不是早上,你背包幹什麽?真是才進大觀園的劉姥姥。”
白何咧咧嘴巴,好嘛,我一不注意又成了劉姥姥啦。
穿過歐尚時,白何建議:“是不是給彤彤買點什麽?回回去空著手,不好嘛。”老伴兒皺起了眉頭:“這事兒我想過,那你倒說說,買點什麽拿去才好?”
這又把白何問住了。
的確!真的不能怪老太太舍不得,問題是老倆口買什麽去,兒子媳婦似乎都不滿意。兒子媳婦的不滿意,也倒不是嫌東西貴賤。
而是認為老倆口買不來,什麽都不合自己胃口。
有好幾次,自認為見過世麵,頗具品味的老伴兒,精心為小孫女兒選擇的進口餅幹,小皮鞋或小大衣什麽的,價格不菲,都是好幾百上千的。
精美的包裝,華麗的外文,瞧著就讓人愉悅不己。
可送過去後大半個月,早上去接彤彤理家收拾時,竟然發現它們一件件,一個個,一筒筒,都還簇新的連包裝都沒拆開,原滋原味的放在原處……
白何看看四下。
咦,今晚多了好幾輛小花車,賣冰糖葫蘆的,賣糖畫的,賣拆紙的,耍魔術的……這些平時的街頭小攤小販們,今夜,名正言順的走進了歐尚超市。
看看橫空拉起的大標語,原來,超市在搞“民間藝術家走進歐尚之夜”親民銷售活動周。
老倆口便買了一張喜洋洋大糖畫,興衝衝直奔明豐苑。果然,糖畫受到彤彤的歡迎,這小可愛一口一個:“喜洋洋,寶寶喜洋洋!”捧著糖畫舍不得吸一口。
白駒照例隻是點點頭:“爸!媽!”
“彤彤今天沒什麽吧?”老伴兒沒話找話,瞧著兒子有些發腫的臉孔,擔心的問:“睡眠還是不好呀?”白駒點頭,瞟瞟一邊的妙香。
妙香照例不冷不熱,似笑非笑。
“白駒一個人睡還失眠,真沒見過的呀。”白何則抱著小孫女兒,在屋裏晃來蕩去的。曾幾何時,老倆口擠在這小二室一廳。
雖然窄小一點,和兒子媳婦也沒多少話講,可氣氛也還算比較和睦。
現在呢,和睦不翼而飛,有一種莫明其妙的隔閡,陡然橫起,真不知是怎麽搞的?“你那,車,怎麽了?”眼瞅著兒子又露出了些許不耐煩,退休教師連忙轉了個話茬兒。
她實在是很想與兒子說說話,拉拉家常。
可這白駒,原來還好一些,現在卻越來越嫌與老媽說話似的,這讓老伴兒心裏一直堵塞著。其實,關於車呀房呀這類敏感事兒,她是不願意主動提出來的。
自從上次和兒子吵了嘴,卻見白駒一直沒動作,又擔心是不是自己作過了頭?
畢竟,年輕人的生活需要與自己不同,絕對不能用自己的理解,去要求兒子雲雲。對此,退休老師心裏一直十分清楚。
按說這樣的敏感的話拋出來。
正合對方心意,白駒正巴心不得,應該馬上順勢而為才對。可這小子像沒聽見似的,垂著眼皮兒根本不答理。老伴兒敏感到事情有點兒不妙,這小子又不知在生什麽悶氣?
房門沒聲的推開了,一股穿堂風吹來。
響起白何的招呼聲:“親家,吃過了?”“要八點了的呀,怎麽可能還沒吃過?”香媽的回答,有些生硬:“哦、奶奶也來了?”
老伴兒扭過頭,微笑迅速堆上了本是陰鬱的臉孔。
“親家呀,我們來看看彤彤。這人呢,帶起累,一天不見又心慌,不知為了什麽呀?”“緣分!緣分的呀。”香媽變得熱情了些。
瞧著被白何抱在懷抱,雙手捧著大糖畫,瞅著瞧著就是舍不得舔一口小外孫女兒,有些言不由衷。
“帶著累,不帶累,有了這小冤家,左右都是累,真不知怎麽辦才行的呀?奶奶,你有空不?”老伴兒起身:“有空,有事?”
親家點點頭:“我們外麵散散步去,有個事情我想請教請教你的呀。”
老伴兒就跟著親家下了樓,不忘回頭吩咐白何:“你玩一會兒就回租賃房,我和親家聊聊天就回來。”
二親家下樓後不久,感到索然無味的白何,也找個借口下了樓。
沿著美食街,慢騰騰閑逛著回去。
從美食街這邊回去,路雖遠點可風景如畫,是平時白何一個人時,最喜歡走的回程路。華燈初上,夜色氤氳。街這邊,便利店,小餐廳,小超市燈火通明。
街那邊,一溜兒暗紅,香肩誘人,連街燈也似乎顯得有點曖昧。
白何走著逛著想著,竟然神差鬼使的越過了大街,到了暗紅浮動的人行道上,慢慢騰騰的前行。確切的說,白何早就想來看看這些所謂的按摩院。
盡管以他這個年齡,顯然是老人不宜。
可那蘊藏著無限風流傳奇,千古不變的暗紅門,卻從來是曆朝曆代文人們的必趨門。去過並深陷其中的,津津樂道,餘味無窮……
那“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柳永?鶴衝天)
那“梳洗罷,獨倚望江樓。地盡千帆皆不是,斜輝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溫庭筠?憶江南)
那“柳蔭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周邦彥?蘭陵王),仿佛都在這中秋之夜,纏綿而起,百轉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