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緘默無聲
香爸會以各種形式的怠工,與女兒遙相呼應;白駒呢,也會似懂非懂,王顧左右而言他,總之,都不高興。
然而,大家一致以從沒有過的和睦,心照不宣的點頭通過。
這樣一來,幾乎頓頓的青菜蘿卜,讓可憐的香爸時時感到難受心慌。
現在好了,老太太要買菜吃火鍋了,可以飽吃一頓,認真補補肚子裏的油水,好歹又可以頂上幾天啦。不過,想想這完全是沾女婿的光,香爸又感到有些鬱悶。
親家在時,出於禮貌,麵子和無聊。
二老頭兒有時坐在一起,拘泥而壓抑的聊以自娛。
雖然次數不多,更談不上深度廣度,可香爸也隱隱約約聽出了,白何親家有著和自己一樣的鬱悶。這讓香爸感到寬心和高興。親家呢,老太太是解人以惑的老師,雖然退了休,可那幾十年沉甸的粉筆灰和大文化,卻依然懸掛在她鬢角,閃著威嚴。
老頭兒是喜歡舞文弄墨的寫手,據說在網上小有名氣。
雖然也退了休,禿了頂,可總自以為比我香爸高人一等。加上二親家的退休金,都比我和香媽高,於是,明裏雖沒什麽,暗地卻讓我們有點相形見絀。現在好啦,白何老兒,原來你也和我差不多的呀,不,甚至比我還差一些。
我在家真要冒了火,香媽也得讓我七分,妙香更是躲得遠遠的。
你呢?哈哈!
不過,你還是比我強,你有牛高馬大的高知兒子,這不,連我現在也得沾你兒子的光,要不這青菜蘿卜還得繼續吃下去的呀。公正的講,平時裏的香媽除了自己以身作則,基本上不沾腥外,給我和女兒女媳特別是彤彤,還是注意葷素搭配的。隻是那份量比起過去小了一些……
唉,二寶二寶,一切都要錢啊!
撲!一張百元大鈔扔在桌上。
“歐尚,買點泥鰍,毛肚,鴨腸,豆芽什麽,”香爸拈起來,小心謹慎的迭好,放進自己褲兜。再拍拍:“放心,要論這,我可比你內行。”正在熬料的老太太,扭頭瞅瞅他。
“內行又怎麽回事?也沒見變成一分錢?記著,要新鮮的,盡量新鮮,我聽白駒說過的,麻辣料熬得再好,食物不新鮮,就是味同嚼蠟的呀。”
“嗯,我知道啦。”
香爸擦過香媽的肩膀,從碗櫃中抓出條還沒開封的保鮮膜,然後回身準備撕開封麵。
不想香媽反手一把奪了過去:“幹什麽?沒看見還沒開封的呀?”“是呀,撕一條好裝東西呀。”香爸怔怔的回答,又拍拍自己褲兜:“100塊,你不是讓我買新鮮的呀?”“我看你是越來越糊塗,莫說到歐尚,就在大上海的哪條街坊小道,稱點小東西沒有包裝袋的呀?”
咚!老太太重新把保鮮膜扔進碗筷櫃。
“哪裏需得著自己帶?你以前是怎麽做的?”
香爸揚揚眉,這倒是的,忘記啦:“嗯,好的。”“順便多撕些食品袋回來,我看這段時間歐尚的食品袋比以前厚些,大些,”
香媽揚起油膩膩的右手。
捋捋滑到耳下的鬢發,提醒到。
“撕回來正好裝拉圾,歐尚正規的清潔袋三塊多錢一個,我計算過,一天平均用二個,撕得了多久?節約一個錢是一個錢,二寶呀!”“這嘛,嗯,好的。”香爸遲疑不決,心有餘悸。
香媽洞悉一切,不經意的睃睃他。
“上次是你自己不注意,撕了那麽大團,不及時藏進衣兜,人家超市的人是睜眼瞎的呀?”
想著今晚上的麻辣燙,香爸少有的開了玩笑:“老太婆,問你個問題行不?”香媽正舉起一枝筷子,在鍋裏沾沾,塞進自己嘴巴嚐著:“哇,好麻好辣,味道不錯,難怪白駒和二親家都喜歡的呀?你問什麽?”
眼睛鼻子皺成一團,衝著樓下揚揚下頜。
“歐尚,撕食品袋,問吧。”
“我和女婿,誰更重要?”“麻,麻,麻!”老太太誇張地大張著嘴巴,哈著涼氣:“辣呢,勉強還能接收,可這麻哇,把茶端過給我,快。”
香爸返回客廳,把自己的茶杯遞過去。
香媽連連喝了好幾大口,才算鎮靜下來。
“好,白駒今晚回來高興的呀!自打他爸媽回去後,唉,這孩子。吃是好吃,可這一鍋吃下來,百多塊管不住的呀。要不是怕他不高興和妙香生氣,我還舍不得的的呀。老頭子,你在外麵碰到陽陽外婆小心點,我總覺得這老太太這段時間,怎麽專門和我們過不去?你那個女兒自己生不出二寶,怪得著我家妙香彤彤?真是老糊塗了的呀。”
香爸悶悶不樂點點頭,嗡聲嗡氣的。
“我夠小心的了,樓上樓下的,總不能繞道躲著她吧?”
香媽一跺腳:“能繞就繞,能躲就躲。在我們二寶降臨之際,盡量少惹事兒,讓人嚼舌。再說,那老太太除了心眼兒窄得點,其他還是挺好的,多年的老鄰居了呀。”本來是與老太太開玩笑的香爸,給她這一引,也引岔了話兒。
“二寶降臨之際?唉,怎麽還沒懷起呀?一天這樣繃緊神經,我都要快,”
“快什麽”香媽瞪起了眼睛,注意的盯住老頭兒。
“想逃跑了?你在女兒女婿麵前是怎麽表態的?你不是同意‘艱苦三年,換來幸福三十年’的呀?再說這二寶,又不是說懷就能懷上的,”
“就是懷上,也麻煩的呀。”
香爸皺起了眉頭,可香媽卻意味深長的笑了。
她先鬼鬼祟祟的探出半個身子,瞅到隔壁女兒家門緊關著,然後才輕輕告訴到:“我早好妙香商量好,不管親家的態度,先懷上再說。到時候,不怕退休老師和網絡寫手不高興。老倆口自己的寶貝孫子,隻怕高興都來不及的呀。”
沒想到,香爸居然也壓低了嗓門兒。
沙沙沙的,有點搞笑。
“就像妙香和白駒以前那樣,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先抓了兒子,再降服老爸老媽?那樣好是好,可我覺得有點,有點,嗯,怎麽說呢?嗯,”
搔搔自個兒腦頂,眨眨眼睛。
“是有點搞陰謀詭計,不地道的呀。”
“對對,是的呀,是這樣的呀。”老太太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因為有油膩,雙手微微前伸半舉著,一揮一揮的,就像在舞台上表演:“為了女兒,為了彤彤,為了我家,除了不偷不搶,能用的都用上,這就叫與時俱進的呀。”
老倆口站在自家大門口,進入了角色。
完全忘記房門和鐵門,都大大敝著……
“今天好心情,都站著的呀?”香媽一驚,陽陽外婆大包小包,氣喘籲籲的正站在自己麵前,胖臉上紅暈暈的,一絡斑白的頭發,牢牢地斜沾在前額:“彤彤今天沒到幼苗園,病了呀?”
“她外婆,買這麽多菜呀?”
香媽急忙上前招呼,並伸手替她提包。
“這麽重?晚上全回來吃呀?”大約是香媽懊惱自己忘了關門,和老頭子的聊天被對方偷聽了,神情有些做作,動作也不自然:“每天接送陽陽,晚上五六張嘴巴,夠得你辛苦的,我就累不下來的呀。”
本來呢,香媽答非所問,避重就輕,接話至此。
對方也就該知趣的打住,轉了話茬兒,免得雙方尷尬。
可不知老太太的哪根神經短了路?或許的確是好意問候,陽陽外婆居然接著再問:“彤彤今天沒到幼苗園,病了呀?”“有事兒嗎”香爸忍不住了,硬硬的嗓門兒,棒棒話扔了過去。
陽陽外婆驚訝的睃睃他,仿佛回過了神兒,解釋到。
“我剛才送陽陽進幼苗園時,老師在問的呀。”
香爸這才一拍自己大腿:“糟糕”十分鍾後,香爸站在了幼苗園大門口。隔著緊鎖著的大鐵柵門,他隻能將自己鼻尖,緊貼在冰冷的柵欄上,遠遠的朝裏麵打望。
上海的公有幼苗園管理規範,科學有序。
即便是相對邊遠的浦西,也遵紀守法,嚴謹自律。
早上幼苗們在外公外婆爺爺奶奶,或者爸媽的帶領下,鬧鬧熱熱入園後,最外麵的大鐵門立即緊緊關閉,正中一把大銅鎖驕傲的閃著光澤,除了幼苗的工作人員,外人一律不得進入園內。
這樣就從根本上,切斷了外部的一切不安全因素。
保證了幼苗們在安全的空間,生活玩樂學習和成長。
一向在大鐵門後一側的保安室(傳達室)裏,總有當值保安在忙忙碌碌,一麵不斷警惕地抬頭瞧鐵門外,現在卻空無一人,隔著柵欄可以看見,保安的大蓋帽,端端正正放在桌角,一大迭報紙雜誌什麽的,攤在桌上,一枝簽字筆,斜放在封麵被翻得發白的登記冊上……
大約,當值保安方便去了?
香爸那個急呀,時而眨巴著眼睛,咬著嘴唇,皺起眉頭。
時而掏出手機,純熟的翻動著,翻動著,然後,懊惱地搖著一頭黑發的腦袋瓜子。在他這個年紀,居然有著這麽一頭烏黑的頭發,是令同齡人羨慕納的稀罕事兒。
這不,身邊不一會兒就圍上了好幾個,貌似遊手閑蕩的中年男女。
男女胖瘦高矮不一,衣服口音不同。
有的跟著香爸朝鐵門內打望,有的則好奇地瞅著香爸的黑發議論:“老爺子花甲了哩,還有這麽一把黑發,真神哩。”“假發唄!黑得可疑,敢不敢打個賭?”一個女人噝噝噝地說一句話,眨一下眼睛。
“當初,我那一頭發呀比這更濃更黑,直披到肩膀上,一走就抖動,隻迷得我那口子跟在我後麵,轉了好幾條街的呀。”
一個有些佝腰的男人,先響亮地朝地下吐一大泡口水。
右手在嘴巴上隨便一抹,然後對女人啐到。
“少來了,要講當初,俺可是個帥小夥,就是那個那個那個韓國的叫什麽金秀的,秀金什麽的,”旁邊有有接嘴:“金秀賢”“對,金秀賢,比俺還差一帥哩……”
大上海高樓林立,潮流湧進。
可在它的許多街坊小巷,卻充滿了這類中年男女。
你說是紮堆空聊的外地民工也行,你猜是偷得浮生半點閑的小生意人也可,你想是略有存款輕鬆溜達過日的當地居民也無妨,總之,成為一景。
內心著急的香爸,被這幾個男女圍在正中。
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在想到平時裏幼苗老師的叮囑,心一急,額上竟濡出了微汗。
每個幼苗報名時,幼苗園都發有一張入園通知書,通知書中可白字黑字的寫著:“……不能隨便曠課,因病或意外之事,不能事前請假的,應盡快交上請假條……”
一輩子遵章守紀,以自己良好工作態度和職業原則,為驕傲立本的前銷售大師。
自然也把一光榮傳統和好習慣,全部重新落實在接送小外孫女兒的一言一行之中。
可是,今天彤彤沒上園,卻至今還沒給彤彤老師請假或有個交待,這樣是不對的,也絕對不行。這是對幼教事業的破壞,對幼苗園老師極度不尊重……
香爸右手伸進自己褲兜,掏出盒紙。
焦慮的頻頻看著空無一人的保安室,一麵扭頭著急地瞅著空無一人的院壩。
終於,甩著二手水滴的值勤保安,一步三停地出現了。幼苗園大門口三米遠處是自行車道,自行車道外是就雙行馬路,終日車行不停,時時湧擠。上海灘寸土寸金,莫說鬧市中心,就連這正在後起直追的浦西,也處處呈現著這一準則。
因此,幼苗園大門口這約三米寬的空處。
就成了修鞋匠,煎包攤,菜販等眾的必占地。
當然,幼苗園門口的大方柱上,張貼著上海市政府,公安局,還有別的什麽相關管理部門,《關於保護幼苗園××××××》等相關規定,通知和條例,園方和家長們也曾和眾攤多次產生過衝突,甚至相互漫罵,扔爛菜幫子和毆鬥……
然而這些,不過都像東流水。
流落在大上海紛繁的日子裏,緘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