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眨巴著眼
晚上將近12點時,
一輛沒開頂燈也沒鳴笛的120急救車,把香爸和白何送回了明豐苑。
早等候在傳達室裏的香媽和退休教師連忙出來,退休教師轉了原本是借給香媽購房的15萬塊現金,醫生陰鬱的臉上才露出了點笑容。
抓起手機通知到:“×師,給藥!”急救車開走了。
二老頭二老太也疲倦的上眼皮兒搭下眼皮兒,相互攙扶著回了家。
老倆口們相互謙讓著,都要讓對方先洗漱後休息。扭不過香媽的熱情,白何便和老伴兒一起洗漱後,進屋睡覺。
大屋門一關上,
一直作強人狀的退休教師,就哎喲一聲倒在了床鋪上。
老頭兒就用力把她挪進了床裏,脫了外衣外褲,再蓋上被子。白何自己也感到周身骨架都像累散了,連外衣外褲都沒脫,就頹然地順勢倒在了床鋪那頭,拉上了被子……
也不知睡了多久,
白何突然慢悠悠醒來了。
看看外麵半彎月斜在西邊,有淩厲的海風嗖嗖嗖的刮過,老頭兒抓起枕邊的手機瞅瞅,淩晨三點半。床那頭,一片熟悉到心底的二團明亮。
老太太正看看右手的手機
又瞅瞅左手的平板,忙得不亦樂乎呢。
老頭子剛睜開眼睛還沒動,老太太就知道他醒了:“我怕打擾了大英雄的春夢,一直強忍著呢,快把你的臭腳移開!”
老頭子還有點意識朦朧:
“什麽臭腳?不是打入了15萬塊了嗎?”
“唉唉,你算了吧。”老太太把老頭子一直抵在自己臉側的右左腳,用力挪開,吐出口長氣:“你不是很愛整潔嗎?這腳怎麽這樣臭嗬?我記得你年輕時不這樣的。是不是人老了,心變壞了,所以腳也臭啦?”
白何眨巴著眼睛,
清醒了許多:
“你的腳香?本大爺天天都忍著,沒說過你呢。”愜意的翻騰翻騰:“哎,你說如今這醫院咋啦?”“又是屁話廢話加空話,白何老頭兒呀,”
老太太愉快滾滾,
然後高興的啐到:
“我說過你多少次,說話要抓重點,抓重點,老是這種腦殘小兒科口水話,皆是因為讀書太少,修養不夠,眼界太窄。如今的醫院咋啦?如今的醫院就是這樣,認錢不認人,奇怪嗎?說實在的,”
老太太又滾滾:
下意識低了嗓音
“香媽回頭問我時,我可真是想拒絕。可一想想,冤自還是退休教師,連一個普通老太太的精神境界都比不上?所以,一咬牙。不過說實在的,老頭子,”
“說。”
白何撲臥在大床上,
屁股向上一拱一拱的,練著腰椎盤恢複功:“你認為,值得不?”“說值也值,說不值也不值,就看這話怎麽說了。”老頭兒嗓音屁屁的,像在念箴語……
尋常老夫妻半夜醒來,
常進行這樣的對話,
樸實無華又溫馨可愛,嘮嘮叨叨,綿綿不斷,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床鋪二頭就慢悠悠響起了輕重不一的扯呼聲……
與大屋相同,
小屋裏的香媽香爸,
經過疲憊到頂的一段酣睡後,也不約而同的醒來,照樣在幽暗中一動不動,瞪著窗外和天花板,開始了嘮嘮叨叨。
“幸虧親家還準備了現金的呀,那本是借給我們給老娘的,現在全部借給陽陽外婆的呀。”
香媽有些後悔了:
“中介說,房東後天必須要看到舊小二室的戶口遷出的呀。”香爸呐呐到:“明天我上班看看,可能希望都不大。蔣科哪有錢的呀?再說,如今誰還傻乎乎的把現金,押在自己的信用卡上,不產生效益的呀?”
“你的意思,是說親家沒頭腦了的呀?”
香媽生氣到:
“我們能有這樣的親家,是福氣呀!你電話一打回,我一問親家,人家馬上就答應了。精神境可比我們高多了,到底是知識份子呀。”
“我沒這意思,唉,你別亂比喻行不?”
香爸心裏煩煩的,幽暗中擰起了眉頭:
“什麽精神境?那叫神精境界,不,錯了,精神境界。還有,你注意到妙香有什麽不對的呀?”“沒有哇,不是好好的呀?”
“可我臨睡前過去看她,哭,就不說了。如今這些年輕女孩兒見識太少,讓她看看今晚上的突發事件,知道親情和芳鄰的珍貴,有好處的呀。”
二對老倆口,
有本質的不同。
那邊兒的老倆口一開聊,退休教師基本上就表演獨白。這老倆口呢,香爸說上了嘴,也就成了獨家,香媽隻有聽著的份兒。
“可我發現,她總是側著身子,按著肚子,是不是晚上上來看陽陽外婆時,動了胎氣的呀?”這倒提醒了香媽,老太太一翻身就爬了起來,穿衣,下床,雙腳在幽暗的床鋪下,稀裏嘩啦的撥拉著找鞋。
香爸叫住了她
“淩晨三點多鍾,小倆口正在睡覺的呀,你去添亂不是?睡下!真是女人!”
香媽怔怔,想想也是這個理兒,於是重新脫衣,蓋被子睡下了,可嘴不饒人:“你是男人?是男人在醫院怎麽沒轍的呀?有本事,不打電話回來呀?”
“我找的是親家母,不是你。”
香爸倔著嘴,腦子裏卻亂七八糟。
明天,15萬?50萬?隻有一天時間?哎呀呀。“可你的手機是打給我的,如果我不接,不答應的呀,哼哼!”香媽驕傲的最後還上一句,眼一閉,扯呼去了……
第二天,
輪到白何老倆口接送小孫女兒
把彤彤送進幼苗園後,白駒有些憂鬱的告訴爸媽:“昨後半夜,妙香一直叫肚子疼,快天亮時又流血水。媽爸,今天你們可哪兒也不要去,注意看著她點的呀。”
老倆口一聽,
都慌了神:
“啊唷!莫是動了胎氣呀?這可怎麽得了?”退休教師看著兒子:“那還等什麽?你今天請假呀,我們回去馬上弄她到醫院檢查檢查的呀。”
白何也點頭:
“二寶二寶,費了這麽大的事兒,我們大老遠跑來候著,這可開不得玩笑。”
事情很明了,將就兒子的小車,立即送妙香到醫院,防患於未然。如果沒有兒子的車送,那將是不可想象的艱難。
可是,
白駒臉上卻現了焦慮萬分的神情:
“我說是說說,也可能沒那麽嚴重。我們今天,是公司最艱難的一天,我必須去。”說罷,鑽進駕駛室發動了邁騰,又探出大半個身子:“爸媽,保持聯係,隨時聽電話的呀。”
嘎!白色邁騰猶如白色的精靈。
匯進了車水馬龍,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老倆口隻好急忙往回走,邊走邊伴嘴。老太太右手拍打著左手,悔不迭及:“早知道,那錢我就不借了。妙香真動了胎氣,包不準一送到醫院,醫生又要叫先繳上15萬現金?那,咋辦?”
老太太這麽一提醒,
白何也醒悟過來,安慰到:
“回到就給香媽講,讓她出麵找陽陽外婆家還錢。再怎麽難,今天一天總能湊足吧?而且,我聽說陽陽外婆家經濟狀觀,比我們二家都好得多呢。”
老太太走得氣喘籲籲,
扶住路邊一棵樹停下歇氣。
待緩過勁兒後,再提醒著:“錢,人家肯定是會還的。弄不好,還要加倍還的。可陽陽外婆現在究竟怎麽樣?是脫離了險境,還是仍在搶救?我們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人家二家老少都在忙著救人,你好找上門要錢?黃世仁啊?”
白何白白臉,
脫口而出:
“是呀,是這個理兒呀,這不是全完了嗎?”“什麽全完了?快走。”老太太加快了腳步:“這個時候,說話要注意,要說吉利話,記住了?”“嗯。”
老倆口回到家裏,
果然,香媽正抱著女兒,焦急的問著:
“妙香,你怎麽啦?哪兒疼的呀?給媽說呀,媽給你揉揉呀。”老太太急忙上前,同時向後撥撥,示意男女有別,老頭兒離遠點兒。
可白何一看,
也慌了神兒。
地上到處扔著大團大團揩得血紅的餐巾紙,平時靠床擺著一隻卡通小便椅和一隻花痰盂裏,全是腥紅的血水,鋪上的被子枕頭亂扔著,也粘著腥紅的血水,整個大屋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血腥味道……
被慌亂的二老太太攔住了視線,
白何隻能依稀看到,妙香在床上痛苦的縮著身子,呻吟著,頭發濕淋淋的……
老頭兒下意識的掏出了手機,10分鍾內,一輛120急救車,亮燈尖叫著衝進了明豐苑。這是24小時內,120急救車第三次進了明豐苑,這可是明豐苑30多年從來沒有的事情。
這不亞於8級地震的大震蕩,
不但把全苑的老少爺兒和兄弟姐妹,都震出了家門。
而且連周邊的人們和商家,都紛紛跑來圍觀,人山人海,蔚為大觀。看著醫護人員把妙香抬下來,又小心翼翼的護送過來,芳鄰們都紛紛伸出手來幫忙。
不出幾分鍾,
關於妙香為救陽陽外婆,不顧三個多月的身孕,堅持爬上24級石階來指導搶救,從而導致自己大出血極可能流產的消息,就迅速傳遍了鄰裏行人。
在一片嘖嘖嘖的誇獎,稱讚和歎息聲中
急救車載著妙香加二老太一老頭兒,徐徐開出了明豐苑大門。
坐在駕駛室中的白何眼尖,一眼看到小於姑娘正迎麵跑來,連忙叫停車,待她進了後車門後,120拉響警報,旋轉著警頂,急駛而去。
社區心理輔導師的到來,
讓痛苦得展轉難忍的妙香,安靜了許多。
小於姑娘蹲在她身邊,握著她右手,撫著她額頭,輕聲安慰著,鼓勵著,一直到妙香陷入了半昏迷。車行一半路程時,一直坐在副駕座前沉默不語的醫生,回過了頭。
“誰是病人家屬?”
香媽驕傲的回答
“都是!我是病人母親,他倆是病人公婆。最後上車的姑娘,是我們的社區心理輔導師。都是!”醫生驚奇,搞這行久了,也見得多了,可這種都是親人在場的情景,也少看到的。
“媽媽咪呀,病人好福氣!好,請問,帶現金了呀?”
早有準備的白何回答:
“帶了。”“帶了多少?”白何反問到:“醫生,這種手術,你看得用多少?”這反倒把醫生問住了,他想想,伸出了五根指頭。
“至少準備五萬塊呀”
“行,你開吧。”
老頭子神情自如,醫生就滿意的點點頭。當然,白何老頭兒是在唱空城計。他估計,莫說五萬,就是現在三人都掏出腰包,也湊不足3000塊。
勤儉度日的香媽,
身上不會超過一千塊現金。
老太太呢,也不會超過二千塊,誰會有事沒事把大迭大迭的鈔票,揣在身上顯富勾引扒手的呀?至於自己,就更別說了。
可不這樣回答,
又應該怎麽辦?
經曆了昨晚上,三個老人都明白,這不能怪醫院見錢眼開,也不能怪自己沒錢,如果自己都算有錢,這大上海就沒有下隻角,也就沒有窮人啦。
可怪誰呢?不知道。
反正到了醫院再看
哪怕光輸液不給藥,你也得先把病人給我們收著,到時我們再想辦法的呀。實在不行,我們三個老人就衝到大街上,站成一排乞討。
為醫治自己的親人,
當當現代乞丐,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呀!
總之一句話,我們豁出去了!車進××婦產科醫院,香媽眼睛一亮:“啊唷!這不是阿拉妙香畢業後工作的國企呀?雖然跳了槽,畢竟在這兒工作了大半年,親家母,錢沒問題了呀。”
退休教師不明其裏:
“不繳了?是熟人就可以不繳了?”
“哪能呀?我說是可以緩交,沒那麽急了的呀。”妙香抬走,醫生也一偏頭:“跟我來。”白何就給二老太太使使眼色,然後笑到:
“我們方便方便,就來。”
“好的,直接上二樓急診室繳費就行了呀。請稍快一點。”說罷,醫生匆忙走了。
小於姑娘過來了,神情凝重:“香媽,陳老師,白老師,我看,麻煩了。”三人一齊看著她。“妙香身上全是血,我看孩子,”擔心的掃掃三個老人:“孩子保不住了。”
香媽晃晃身子,
老倆口急忙扶住她。
誰知,香媽冷靜的說:“我沒事兒!真沒了也沒什麽,生活這麽艱難!生出來大家都難。我隻是惋惜,妙香自幼身體不好,這麽一折騰,”
眼淚滾落下來,
一臉濕潤不安:
“隻是,親家,對不起你們呀,為了二寶,大老遠,大老早的跑來,”退休教師也動了感情,一把抱住了香媽:“親家母,快別這樣說,為了小倆口和大寶二寶,你們比我們更辛苦,付出得更多。我,我代表老頭子和兒子,在這裏謝謝你了的呀……”
二老太太就這樣,抱著摟著拉著和拍著的。
邊說邊哭,邊哭邊說。
感動得一邊兒的社區心理輔導師,眼淚汪汪。白何心裏也酸酸的,眼眶泛紅。這時,一個高音驟然響起:“啊唷!俺們正處找你們格,這不是格?”是胡子拉喳的河南大伯!
河南大伯的身後,
緊緊跟著老門衛。
老門衛幾步跨上來,把一個鼓鼓的方便袋,塞進香媽手裏:“快,清清,一共是15萬塊的呀。”香媽不解的眨巴著眼:“這是?”“這是鄰裏們替你們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