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二老太太
矮胖的三弟,
不屑接嘴了:
“你沒房住,是你自己戇大(傻瓜 白癡),就知道呆在屋裏怨天尤人,罵這個,看不慣那個……我們又有房住的呀?我們三口人,不一樣擠在租賃房裏的呀?”
“可是,爸還沒走之前,媽就跟著我們。”
香爸據理力爭:
“一跟就是十多年。”二弟拍了桌子:“不說這個,說起我就有火。老媽自己有工資,在同年齡中算高的呀。你們死活要把媽弄去一起住,還不是打得她工資主意,誰不明白的呀?”
“說得對的呀。”
三弟也拍桌子:
“名義上是孝敬,實際上是剝削,助你們渡過最困難時候,誰也不是壽頭(傻瓜,低能)。現在老了,就不要了,一腳踢出了你家門,”
“說些什麽呀?”
香爸瞪瞪眼睛,有點忍不住了。
二個兄弟就害怕的叫起來:“死弗臨盆(死不認錯,比喻頑固),要打人呀?”“ 媽,看到起的呀,戇頭戇腦(傻頭傻腦)。想獨吞的呀?”
老娘就伸伸雙臂,
猶如老鷹護小鷹:
“他敢?別怕,有我的呀。”香媽及時出麵,委婉地重複著香爸的要求。由於香媽的勤苦和善良,這二弟子一妹才在過去的日子,有了個靠山和最好的傾聽者。
所以,
包括老娘,都對這個嫂子還有點尊重。
香媽好不容易說完,大家即不反駁,也不說話,隻是把臉孔都扭到一邊兒。反倒弄得香媽滿麵通紅,十分尷尬。麵對這個孝順的兒媳婦,老娘似乎也不好開口。
於是,
抓緊時間,
退休教師笑到:“都是一家人,我想是可以好好商量的。說真的,我們也看到,香爸香媽實在困難,這段時間東借西借的,是不是?”
一直沒說話的四妹,
突然開了口:
“我知道,你是退休教師,白大爺又喜歡寫小說。如今小說可賺錢了的呀。所以,我倒有個建議,你們和我大哥大嫂子是親家,現在又擠在一起,是不是就借50萬給他,渡難關的呀?”
自以為能言善辯的退休教師,
完全給這沒章法的一擊打亂,
居然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要說這個常年在日本謀生活的四妹,四十出頭,中等個兒,苗條,穿著前衛時髦。風韻猶存,頗具姿色。
在白何老倆口,
這幾年到上海時,
也能湊巧在節假日裏看到她,雙方都客客氣氣,也就是席間寒暄寒暄,下席各走各的。總之,她留給老倆口的印象,不好也不壞,僅此而己。
可沒想到,
在這節骨眼兒上,
這個四妹竟會如此不顧臉麵,弄得老倆口下不了台。當然,親家是幫著自己求情,反被四妹這麽狠狠嘲諷,香爸香媽終於忍不住了,香爸一拍桌子,可白何拉住了他。
然後,
看著對方幾個人,把昨晚上發生的事情,細細的講了。
老頭兒的本意是,講出這些事情,一是為了澄清自己早借了款給香爸的。二是說明香爸香媽為人的高尚可貴,希望親人們看到這二點上,能降低一點要求。
可他萬萬沒想到,
這讓明豐苑眾鄰裏,都感動得自發湊款的感人事兒,親人們聽了卻不屑一顧。
四妹見慣滄海桑田似的一笑,沒吱聲。三弟癟癟嘴巴:“自己犯傻,陽陽外婆那碎嘴,關你屁事兒呀?爛糊三鮮湯(“爛糊”音同“爛屙”,比喻不負責任,搞得一塌糊塗)。”
二弟偏偏頭,
有點陰陽怪氣:
“三鈿勿值兩鈿(是罵人賤,不值錢的話),假慈悲的呀。你倒是有了好名聲,可錢呢?不行!一分不能少。”最意想不到的,是老娘。
在白何老倆口的印象中,
老娘去年還一直住在屋裏,
平和仁慈,說話客氣,顧全大局,有時還說點短小精幹的箴言,是個通情達理的居家好老太太。上次還沒來之前,就聽說她與香爸香媽鬧了別扭,賭氣搬回寶山扭鎮的小二室去了。
為此,
在二老太太的聊天中,香媽還時不時的做自我批評:
“是我不好,想是有時心煩,說話急了點的呀?”可是,就這麽個在白何老倆口心裏,享有一定威望的老母親,等親人們都表完態後,看著香爸香媽緩緩兒說。
“我們香家的事兒,不需要外人插嘴,因為他們不了解情況的呀。”
隻這麽一下,給白何老倆口,鬧了個大紅臉。
香爸急了:“媽,你怎麽能這樣說呀?二親家對我們都挺不錯的,”可老太太打斷了他:“一輩不管二輩子的事兒,別扯遠了,這錢不拿,我就不遷戶口。”
這時,
二弟才幸災樂禍的告訴大哥:
“那個買房的來了好幾趟,說如果我們不遷戶口,明天他出幾個星期的差,就沒法辦合同啦。”香爸這才明白,親人們這是捏準了自己命脈,逼自己拿錢的呀!
這以房換房的事兒是明擺著,
就像躺在醫院裏,
整天焦頭爛額等著腎源的尿毒症病人,要盼著一個相同的腎源是多麽的不容易。這中間的各個環節和意外,真是令人不可想象,喟然長歎。
可現在,
眼看著就要成功,卻給親人們死死卡住了。
那麽,親人們有錯嗎?仔仔細細的想一番,好像親人們也沒錯的呀。錯在哪裏?錯在自己沒錢,就這麽簡單!當然,香爸兜裏還有著最後一張王牌,可他不能馬上掏出,
因為,
親人們不認可,掏出也無用。
於是,香爸隻得苦笑笑,又和親人們展開親情戰,打算用回憶和未來,換得親人們的讓步……說真的,看著這麽一大家子,為了錢爭論不休。
白何老倆口從開始的興趣,
迅速縮減到想逃避,眼不見心不煩。
可老倆口又不能離開,畢竟,香爸香媽目前從精神寄托上需要自己。為此,退休教師後悔的碰碰白何:“唉,怪我怪我,我當時不答應,就沒這場事兒。”
白何則輕喝到:
“愚蠢!不答應錢也不夠,香爸還得給他們說好話。”
老太太又歎氣:“怪我怪我們,如果我們有錢就好了,看香爸香媽為難的的呀!你是不是馬上給陽陽外婆打個電話催催?”
白何皺起了眉頭:
“唉,不是你勸我的嗎?人家就是馬上還,也隻有15萬,離50萬還差得遠。更何況,人家生死未明,催?催命的呀?催出禍事兒來,你負責的呀?”
老太太捂住了自己臉孔:
“我真看不慣,不忍看,一家人為了錢,鬧成這個樣?這是個什麽世道啊?鳴!”
急得老頭兒用膝蓋直頂她:“幹什麽幹什麽?香爸香媽都還在慢條斯理的,你倒先嚎開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麵睃睃的大家。
白何擔心,
影響了香爸香媽。
白何明白,莫看親家二口子強裝笑臉,和親人們不緊不慢的周旋著,其實苦水和苦淚都在往心裏流。要知道,自從兒女親家見麵以來,香爸香媽可一直在老倆口麵前扮的是強人。
一種好要麵子,
雖然窮,也要窮得有誌氣和自尊的強人。
事實上,越是這種要強的人,背後的淚水和苦衷就越多。眼下,正是香爸香媽的關鍵時候,退休教師這麽一鳴咽,很有可能引得強壓心酸的香爸香媽,徹底崩潰。
那樣一來,
事情就麻煩了。
可是,白何顯然是白擔心了。一家人正吵得津津有味,沒有誰顧及到一直坐在小沙發上角落,貌不驚人的老倆口。
大概在五點過時,
二弟接到了媳婦的手機。
二弟故意把自己的手機,開成免提,音量調到最大,其一問一答,大家聽得清清楚楚。很簡單,銀行催繳本月房貸,如過本月十五號仍不繳,就要按國家相關規定辦理雲雲。
挨邊兒六十的二弟,
經濟情況的確也不好,
甚至比香爸香媽更糟糕,再加上心裏有氣,當場就和媳婦吵了起來……這邊兒還在吵,那邊兒,五十出頭的三弟手機也響了,房東催房租來了,揚言過了10號再不繳,就要將一家三口攆出租賃房雲雲。
同樣是一個字兒。
吵!吵!吵!
可白何有種直覺,認定這二兄弟是在聯手演戲,哪有那麽巧合的,在同一時間一起打來,內容一模一樣的?目睹這一切,一直在給老娘和兄妹說好話的香爸,終於忍不住,撲通一下給老娘跪倒了。
“媽呀媽!兒求求你了,我的確是沒有辦法了呀。大家都困難,可我們更困難呀,我今年64了,香媽也61啦,可憐我們沒坐過一天自己的房子呀……”
說著說著,
香爸竟然一張嘴巴,哇的放聲大哭。
許是這一生的坎坷太多,又或是這輩子扮多了假堅強?傷心的堤壩一崩潰,那淚水便狂風暴雨的彌漫開來了……這真是個令人慘不忍睹的場麵!
牛高馬大的香爸,
直直跪在母親麵前。
像在傾泄,又像在控訴,聲淚俱下,周身顫抖:“我們,不該來到這個世界,我們,是上海灘多餘的人呀……二弟,三弟和四妹,他們雖然也困難,可還年輕,還賭得起。我們卻越來越老,上海上海,房價這麽高,這次機會錯過,我們就永遠隻能住租賃房了呀……媽呀媽,兒求求你,看在我們母子一場份上,降一點吧,我們確是拿不出50萬的呀……”
香爸這麽一崩潰,
香媽更是一捂臉孔,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上,嚶嚶而泣。
白何老倆口急忙移過去,老伴兒一把拉住親家雙手,結果二老太太嚶在了一起。就剩下個白何老兒,眨巴著眼睛,雖然也心酸傷感,可到底隻紅了眼眶……
白何冷眼看到,
大哥這麽一崩潰,
二弟三弟和四妹,也眼著愕然,臉上不由得都露出了複雜的神情。這讓白何心裏有了點底,他先上前拉起香爸,對三人打個招呼。
然後,
對一直沉默不語,可臉色明顯緩和的老娘求情:
“我看,大家的兄弟情份還是有的。的確,我也設身處地的替兄妹們想過,你當大哥的倒是有了自己的住房,我們呢?我隻能這樣說,越是困難重重,就越需要一家團結一致。表麵上看,50萬拿了,大家分了,各奔前程,可50萬買不斷親情的呀。在過去的日子,香爸香媽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做到了這一點。在後麵的日子,我敢保證,老倆口也會依然這樣。過年過節,生病住院,大家還有個來往,互相照料,第三代也還可以有個親人走處,不至於成了關在門裏的孤魂野鬼……老娘呀,你經曆多,見識廣,你給說說,還有什麽比這些更寶貴,更有意義的呀?”
老娘沉重的歎口氣,
垂垂眼睛終於鬆口:
“好吧,那就給30萬吧!給了我就遷戶口的呀。”白何看看三個弟妹,都沒反對,就一推神情己有些恍惚的香爸:“老娘降了,給30萬,兄妹也沒反對的呀,是好事兒的呀。”
這麽一激勵,
香爸醒了過來。
白何又說一遍,香爸大喜,又要給老娘跪下,可老娘叫住了他:“行了,我知道啦。籌錢去吧。”瞟瞟一邊兒仍在嚶嚶著的香媽,嗓音低了個八度。
“你倆對我好,我心裏有數。可手心手板都是肉的呀,回家去,籌錢去的呀。”
香爸掏出了信用卡:
“全在這上麵,我早準備好了的呀,剛剛30萬。”老娘沒接,卻笑:“你個鬼呀,自小就比他們聰明的呀。”“媽,足足30萬,你先拿著。”
白何卻響亮的咳嗽一聲:
“香爸,我看是不是?”
香爸猛醒過來,縮回了雙手,一拍腦袋,喜到:“媽,現在是人性執法,派出所一直有人值班,幹脆我們馬上去遷戶口的呀?”
老娘可不傻,
先認真想想,
後看看二兒三兒和四妹,見都沒表示反對,起身:“四妹,我的出門衣服。”四妹就給她拎來出門穿的一件淺灰大衣,替老娘穿在身上:“媽,我陪你去。”
這邊兒
老娘一吩咐穿出門衣服,香爸就給白何遞遞眼色。
幸虧這小二室是在平街層,白何轉出去走幾步就到了支馬路,攔下了一輛的士。香爸和四妹,攙扶著老娘出來了;上車時,老娘對香爸毫不客氣的伸出了右手,香爸就把那張信用卡,用力壓在了她掌心……
大約10分鍾後,
三人順利回來。
香爸臉上蕩著勝利的微笑,先和二弟三弟抱抱,再和白何抱抱,然後,把蓋著鮮章的戶口簿,遞到了香媽麵前……一樁困厄香爸香媽許久的大事兒,就這麽得了順利解決。
回來的路上,
老倆口不斷感謝著親家。
退休教師也得意的瞧著白何老頭兒:“到底一天三大碗幹飯沒白脹的呀!男人男人,在別人有‘難’時能挺身而出,才是真正的人。希望戒驕警戒燥,繼續保持發揚的呀。”
香媽也高興笑到:
“親家到底是有文化的呀,有文化就是好,最後那通話,我聽在耳裏,心裏好感動的呀。”
香爸咳咳:“好了好了,我看時間還不算太晚,路過那套二手房,我們去看看的呀?”香媽欣然同意,香爸便給小香打了手機。
不到10分鍾,
小香就回了話:
“師傅,中介在那兒等著你們呀。人家在問戶口,”“遷掉啦。”香媽衝著手機,愉快的笑叫到:“剛遷掉啦,這下沒問題了呀。”“哦,那太好了,你們快去看看吧,我們也要出發了。”
香爸問:
“晚上八點都過了,還要送快遞的呀?小香,你也莫拚得太狠,注意身體的呀。”
“謝謝香爸,民營企業,刀架在頸脖子上,不跑快點就隻有死亡的呀,拜!”“再見。”到了二手房處,房中介的人正等著,香爸香媽謝了對方,一起進了房內。
這套二手房,
看起還很新。
左右二間臥室,一大一小,中間一半拉伸,算是廚房兼客廳飯廳,白天也必須開燈。一半一邊是洗漱洗手間,一半是貯藏室。
整套房前後通風,
前後都挨著同樣的樓房。
明亮的窗口,不拉上窗簾,你就是個透明人。整個室內麵積大約五十多點吧,可房產證上卻寫著83平米,公攤麵積竟然占了26個平方米。
房東喊價300萬,
給中介揉搓成了280萬。
按總麵積算賬,投3.375萬/平方,若以室內55平方米實際麵積算,則投了5.09萬/平方米。就這麽個套六成新的二手房,據說還有不少人抱錢等著呢。
真是匪夷所思,
不親眼看到,誰信?
二老太太,津津有味,進進出出的欣賞著策劃著和展望著,香爸忙著和房中介的老總,一個年輕小夥子,也就是小香所說的鐵哥們套近乎聊天,白何就踱到了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