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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殺一儆百

  數日後朝議,司直蕭望之上奏疏彈劾京兆尹趙廣漢,“陛下,趙廣漢縱容屬下貪腐,敲詐豪門,為官一任,雖造福一方,卻也殘害一方。屢屢違法,恃寵而驕,卻不知悔改,無端草菅人命!今又侮辱大臣,想脅持丞相,一手遮天,實在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誅!”


  病已心生厭惡,望著蕭望之奏疏,隻覺錐心之痛,幽幽問:“依照律法,該判什麽罪刑?”丞相魏相恭敬答:“啟稟陛下,該腰斬棄市。”病已揮手準奏。


  長安官員、百姓聽聞趙廣漢因犯法而被判死刑,十分震驚和悲痛。數萬百姓和官員齊齊跪在司馬門外求情,希望免趙廣漢一死。公車令衛子豪是婕妤衛文君的兄長,病已的大舅子。他不敢怠慢,一邊命人嚴密把守司馬門,不準放入一人,一邊派人上奏病已。


  病已正在蕙草殿探望衛文君和三皇子劉囂,侍女蓮兒來報,公車丞求見。病已忙召來公車丞,這才知道司馬門外聚集了數萬百姓。病已擺手道:“把守好司馬門,如果有人闖宮,立刻抓捕。如果隻是靜坐求情,不得動武。告訴公車令,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傷人性命!”


  召來丞相魏相、禦史大夫丙吉、宗正劉德、廷尉於定國、京輔都尉許廣漢、執金吾嚴延年、給事中梁丘賀、侍中金安上等人,病已感慨道:“趙廣漢雖然違法亂紀,但打壓豪強有功,百姓深為愛戴。這啟示當官之人,無論是王道,還是霸道,都要為民謀福,為江山謀利!”


  魏相搖頭道:“陛下,百姓隻是被趙廣漢的表象迷惑了,其實趙廣漢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功,全是陛下恩賜。陛下請想,孝文帝王道治國,所以文臣多儒道之士,仁義治州;先帝霸道治國,所以文臣多酷法之官,嚴刑治郡。如果沒有陛下多次下旨褒獎,趙廣漢豈能恃寵而驕?”


  病已苦笑道:“丞相這是在責備朕一而再再而三地寬縱趙廣漢嗎?”魏相忙躬身道:“微臣不敢!”病已擺手道:“你說得對,確實如此。朕記得當初禦史大夫曾提醒朕趙廣漢多次身兼兩任,侵奪京輔都尉的權力。朕當時沒有在意,還將他提為典範。後來大司農趙平彈劾趙廣漢越權行事,侵奪左馮翊和右扶風權力。朕記得當時太仆杜延年、左馮翊董讓、右扶風尹翁歸也一起附議,那時朕以為是霍家想謀反,故意要扳倒趙廣漢,所以仍然沒有在意。不久前趙廣漢設計冤枉他人,朕念在他功勞甚大,仍舊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希望他能夠洗心革麵。沒想到他變本加厲,人麵獸心啊!”


  梁丘賀也感慨道:“陛下不必過於傷懷!趙廣漢謀人性命,按律當斬。如果就此放過,那些枉死的人豈不是無處申冤?趙廣漢有功可以殺人無罪,今後那些功勳權貴豈不是人人爭相踐踏百姓?水可載舟,水可覆舟,眾怒不可犯啊!”


  病已虎軀一顫,斬釘截鐵道:“傳旨,將趙廣漢腰斬!另外,告示百姓,人人都可以為趙廣漢送行。通知百官,都必須前往觀刑,讓他們收收貪婪之心,不得肆意踐踏人命!”


  翌日趙廣漢被押赴集市,百官齊齊到場,眾人都沒見過殺人的血腥場麵,有的人早已額冒冷汗,身軀顫抖。不一會,數萬百姓扶老攜幼而來,紛紛為趙廣漢送行。趙廣漢感激涕零,悔恨道:“父老,我趙廣漢對不起你們!要是有來生,我趙廣漢願為你們做牛做馬!”


  數萬人齊齊圍了上來,爭相喂趙廣漢酒飯,趙廣漢不忍拒絕,含淚吃下父老的食物,喝下香醇,悔恨萬分。百官紛紛動容,既感慨趙廣漢得民心,又對趙廣漢草菅人命被殺歎氣不已。趙廣漢之死,威懾了群臣,人人奉公守法,不敢肆意踐踏人命。百姓追思多年,並為他編造民謠,流傳幾十年。


  趙廣漢死後,京兆尹空缺,病已命群臣舉薦人才。丞相魏相舉薦司直蕭望之,丙吉舉薦彭城太守袁遺。群臣莫衷一是,於是擢拔蕭望之為少府,袁遺守京兆尹,試用兩年。


  至此賢官七子少一人,病已感慨不已,於是私下詔問丙吉其餘六人政績如何。丙吉上奏道:“啟稟陛下,於定國擔任廷尉期間,沒有一件冤案,百官交口稱讚。董梁擔任大鴻臚,龔遂擔任水衡都尉,也都按章辦事,從沒違法行為。至於右扶風尹翁歸、潁川太守黃霸和東郡太守韓延壽,微臣想細細奏報。”


  病已側耳靜聽,丙吉娓娓道來。原來尹翁歸擔任右扶風後,選拔清廉公正、嫉惡如仇的屬吏,對他們以禮相待,有功重用,有過重罰。雖然自身剛正清廉,但尹翁歸從不驕傲自恃,總是溫良謙讓,不輕視別人。上下官吏對他十分佩服,甘願為爪牙。


  三輔曆來都是權貴之地,為了打壓不法豪強,尹翁歸重新采用當初在東海郡治政的方法——分縣治理。命屬下將右扶風分縣審查,先把郡中賢民、不肖及奸邪之徒登記在冊,做到縣縣有記籍,郡中有備份。一旦哪裏有盜竊案件,他就把當地縣官叫來,將主犯的名字告訴他,讓他用類推法去追查罪犯的行蹤。追查結果,往往正合尹翁歸的推斷。眾人因此對尹翁歸更敬佩,紛紛肯效死力。


  尹翁歸雖然對豪強嚴刑峻法,但有別於一般酷吏。一般人對豪強動輒殺伐,而尹翁歸恰恰相反,他習慣攻心,從根本上教化百姓。一旦有豪強犯法,尹翁歸便把他們交給掌畜官處置,命其切草服刑,並限期完成,否則就脫掉褲子,接受鞭刑。許多豪強不堪受辱,最後紛紛自殺。自此京城豪強畏懼,不敢作奸犯科。一旦有豪強害人性命,尹翁歸便在農閑時召集右扶風吏民前往觀看,親自監斬,殺一儆百。吏民紛紛大駭,不敢違法犯罪。


  聽丙吉敘說尹翁歸功績,病已大喜道:“朕知道,尹翁歸治盜有方,被百姓稱為三輔第一賢官。”丙吉也笑道:“確實如此,尹翁歸治理有方,那是遇到陛下提攜,才有施展的機會。同樣的人還有黃霸,他在潁川擔任太守期間,也明察秋毫,對百姓寬大仁慈,深得吏民擁護,治績天下第一。可韓延壽似乎表裏不一,坊間有些傳聞不太好。”


  病已皺眉道:“朕怎麽聽丞相說東郡太守韓延壽深受百姓愛戴呢?朕記得韓延壽還是丞相推薦給大將軍的,他卻沒有同流合汙,是個人才。聽聞韓延壽有一次出行,一個騎馬的門卒沒有按時上崗,險些被處罰。後來這個門卒聽聞功曹把處罰的結果上報給了韓延壽,於是攔下了韓延壽的車駕,對韓延壽說:‘今日早上府君車駕出行,屬下等了許久,不巧屬下的父親來訪,屬下不得不出去迎接。待回來時,府君車駕已經走了。因為尊敬父親而被處罰,豈不是有損教化?’韓延壽於是赦免門卒,又重用他!”


  丙吉歎氣道:“微臣知道這件事,這門卒本來是個書生,聽說韓延壽賢明,想前往投靠。後來無人舉薦,隻好做了門卒。韓延壽在東郡以教化為先,政績突出,曾位列第一。但微臣今日要說的是,請陛下以趙廣漢為戒!微臣聽聞自從陛下降旨表彰韓延壽,韓延壽在東郡就越來越驕狂,常常手握大權,淩駕於律法之上。這樣下去,隻怕遲早生出僭越之心!”


  病已感慨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隻要不做得太過分,朕可以容他,讓他造福一方百姓。現在故昌邑王如何了?”丙吉一驚,恭敬道:“山陽太守張敞多次請求調任他地,在他看來,劉賀毫無野心,似乎不足為懼。他希望為朝廷治理貪腐,造福百姓。”病已笑問:“少卿,你怎麽看?”丙吉笑答:“微臣以為讓張敞這樣的人才虛度光陰,毫無作為,有些可惜了,不如物盡其力,人盡其才!”


  不久渤海郡和膠東國盜賊橫行,為禍地方。病已於是擢拔張敞為膠東相,賞黃金三十斤。張敞大喜,親自入京謝恩。病已在宣室殿召見,張敞趁機道:“陛下,微臣以為地方官比京官更難,一是俸祿差距大,二是郡國遠比京城複雜難治。人人以為京官難做,實際上恰恰相反,京師上有天子,下有丞相等百官,人人不得不自省自察,不敢放肆。而郡國豪家,上達京師,下有宗族,稍有不慎,或嚴刑峻法被人彈劾,或毫無作為慘遭罷黜,微臣以為這是最難的。”


  病已感觸頗深,想起當初遊曆三輔,即便查到了違法之事,最後往往不了了之,不禁歎氣道:“說的對,說說你的想法。”張敞鏗鏘有力道:“微臣鬥膽請陛下給捕盜有功的官吏更豐厚的賞賜!唯有厚賞才能激勵地方官全力為朝廷勸善懲惡,才能防止地方官貪汙腐敗,危害地方!”病已沉思良久,欣然答應。


  後來詢問給事中梁丘賀,梁丘賀大喜道:“沒想到天下竟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認識。高俸祿確實能使許多有良知的官員舍棄貪念,一心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病已大笑,暗暗欣喜。


  張敞到了膠東國,立刻懸賞捉拿盜賊,並發告示勸道盜賊互相捕殺立功贖罪。一旦有官吏立功,張敞立刻上書奏報尚書,舉薦相關人員。前後被擢拔為縣令者多達數十人,很快膠東國盜賊相繼散夥,吏民太平無事。


  病已接到梁丘賀奏報,喜不自勝道:“像張敞這樣的人才,如果悉心栽培,必是將相之才!”梁丘賀也附和道:“陛下英明!眼下年關將至,微臣以為可以趁機設置建章衛尉,如此未央、長樂和建章三足鼎立,既分權製衡,又能增加皇宮禁衛力量!”病已欣然同意,於元康元年(前65年)冬,初置建章衛尉,秩二千石,統衛士,主宮禁。又命金安上為建章衛尉,備受恩寵。


  該年底,杜延年在北地治理有功,病已派謁者賜杜延年璽書,另賜黃金二十斤,改任西河太守。又采納宗正劉德意見,擢拔原右扶風朱山拊擔任北地太守。朱山拊曾因參核大司馬霍禹獲罪,後來逢大赦,被赦免。


  第二年初春,皇位虛待兩年,病已有心立皇後,不過一直猶疑,始終拿不定主意。來到鴛鴦殿,望著琴棋和兒子劉欽,病已露出會心一笑。他有心立琴棋為皇後,卻擔心她遭人嫉妒,步許平君後塵,暗暗歎氣。


  琴棋笑問,病已幽幽道:“後宮不能無人打理,你覺得誰適合?”琴棋眨著明眸淺笑道:“後宮一直都是思瑤姐姐打理,哥哥為什麽這麽問?是不是想立皇後?”病已命人領走劉欽,抱著琴棋問:“妹妹,你想不想當皇後?”琴棋抿嘴一笑道:“我對這些沒有什麽興趣,隻要你和欽兒平平安安,我就心滿意足了。再說,後宮一直是思瑤姐姐打理,不如選她吧!”病已虎軀一顫,忍不住抱著琴棋愛撫。雖然已是初春時節,氣溫依然寒冷,病已輕輕掖了掖被子,生怕她著涼。


  翌日來到蕙草殿,看望了衛文君和三皇子劉囂。劉囂已經七歲,與劉欽、劉宇、劉竟、劉瑜同歲。望著恭順孝敬的劉囂,病已摟著文君笑道:“還是你教子有方,朕心甚慰!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囂兒日後必是一代賢王!”


  文君挽著病已笑道:“都是陛下的功勞,臣妾隻是遵從陛下的指使教授,不敢居功。”病已大笑,“朕想立皇後,你有什麽想法?”文君一愣,嫣然一笑道:“臣妾不在乎名分,全聽陛下吩咐。”病已心神一蕩,命侍女蓮兒領走劉囂,抱著文君入了牙床。


  幾日後病已又來到合歡殿,探望公孫靈芸和四皇子劉宇。見劉宇與侍女春兒繞著大殿遊玩,病已笑而不語,想起自己小時候與阿母遊玩的情形。駐足望去,劉宇竟從後麵抓住春兒下裳不放,狀似撕扯,病已大怒,命人叫來劉宇。


  劉宇大驚,忙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侍女春兒也跪在一旁,嚇得臉色蒼白。病已厲聲訓斥道:“宇兒,你母親都教了你什麽?不好好讀書,小小年紀就胡鬧,長大還得了?罰你把《孝經》抄寫三遍!”


  公孫靈芸急忙出殿,滿臉堆笑道:“陛下,您怎麽來了?何故生這麽大氣?宇兒還小,還不到教育的時候。”病已怒道:“這話你跟朕說了四年了,他還小?再不教育,將來遲早連累你!”公孫靈芸忙陪笑道:“陛下,臣妾搜集了一些好玩的東西,正要請陛下禦覽!”公孫靈芸一邊拖著病已入殿,一邊玉手背手輕擺,劉宇忙拉著春兒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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