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天亮
寧詩婧愣了愣，歪了下頭：「嗯？」
他倉促地笑了一下，猛然起身攥緊了拳頭，道：「娘娘好好歇息。」
他似乎有哪裡不對。
寧詩婧頓了片刻，看著他背過身去的高大身影，慢慢的抓緊了錦被的被角，一點點笑道：「好。鍾玉珩，你去梳妝台上把你送我的那個鐲子拿過來，行嗎？」
「娘娘不是要歇息嗎？」他一怔。
「是。」寧詩婧鬆開手，慢慢的展平被自己捏出來的褶皺，臉上依舊笑盈盈的，指尖卻在發顫：「你要去上早朝，就叫你送我的鐲子代替你陪著我吧。」
鍾玉珩沒動，她也沒催促，依舊臉上帶笑看著他的背影，眼睛卻沁出了薄薄的水光。
他們拖延的時間太久，窗外的鷓鴣聲又一次響了起來，比之前的兩次都更急促一些。
寧詩婧垂下了頭，無力地笑了笑，放棄似的道：「算了……我自己睡吧。你，你上朝要緊，快……」
「娘娘。」不等她的話說完，他突然打斷了她。
清潤的嗓音裡帶著說不出的刻意和喑啞，鍾玉珩慢慢的轉過身，清俊的臉上沒有表情：「臣這些日子可能有事情要忙，抽不出時間來見娘娘，還請娘娘見諒。」
她的指尖顫的更厲害，面上卻笑道：「這樣，那你注意身體，別只顧著政務。不要緊，報紙雖然做出來了，但是每版的內容還要仔細斟酌，我其實也忙得很……」
說到這裡，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接下來的話就說不出口。
有什麼可忙的呢？
鍾玉珩像是沒看到她這一瞬間的狼狽，眼底帶著化不開的濃墨，開口道：「臣……有件事情，還要拜託娘娘。」
她的笑容已經收斂了起來，聽到這話同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等你下了早朝再說，好嗎？」
語調幾乎都在一個直線上，平平淡淡的，卻莫名彷彿透出種懇求來。
鍾玉珩覺得，自己的心尖像是被針扎了一下，那丁點不容忽略的疼一點點散開，叫他情不自禁攥緊了在廣袖下的手。
「臣……早朝後有正事要做，恐怕不能跟娘娘商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飄過來，近乎殘忍地繼續說了下去：「還請娘娘體諒。」
寧詩婧慢慢的握住發亮的指尖，垂下眼不再看他：「既然這樣，鍾大人說吧。」
「前些日子，宮中放出了不少到了歲數的宮女，如今宮中人手緊缺，還請太後娘娘跟貴太妃一起，主持甄選，補充新人進來。」
她聽得有些想笑。
的確，春末那會兒宮中到了歲數的宮女女官都放了出去，整個後宮比她剛過來那會兒少了不少人。
只是，宮中如今主子也少，真正得用的也不會被這樣放出去，要說人手緊缺還真不至於。
況且宮中的宮女採買還好，女官大都是沒被帝王選中的秀女。
如今小皇帝歲數不到，宮中自然沒有名義選秀。
可他這個意思，分明是擺出選秀的陣仗選了新人進來伺候。
她不知道他這樣做的目的所在，也並不是很關心。只是……
寧詩婧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下意識地攥住了點什麼，問他：「你確定，要我跟貴太妃一同主持甄選？」
她跟貴太妃不合，幾乎是擺在明面上的。
她對柳笙笙的芥蒂，他不可能不了解。
現在他說什麼？讓她跟柳笙笙一起，甄選下一批的宮女和女官？
她甚至不知道，他有意放權給柳笙笙和讓她跟柳笙笙虛與委蛇到底哪個更可笑。
鍾玉珩的喉結動了動，長睫遮住眸中的隱忍，頓了片刻，才道：「是。」
寧詩婧覺得更可笑了。
於是她也就真的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眸光盈盈地轉頭看著他，道：「哀家應了，鍾大人儘管放心。」
鍾玉珩覺得，自己心頭那點疼似乎擴大了些，揪著心頭的嫩肉，血粼粼地翻來覆去地切割蹂躪，叫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她的表情，聽她應聲也只拱手行禮道：「多謝娘娘。」
寧詩婧笑得更厲害了，她笑著捂住自己透著無盡涼意的心窩，用力按壓著彷彿這才能讓她切實地感受到裡面的心臟還在繼續跳動著。
有點冷，也有點疼，更多的像是麻木和散不開的晦暗。
她的耳邊響起了一聲輕輕地嘆息。
鍾玉珩隱忍地看著她，終究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地：「娘娘……」
她這才恍惚的發現，她的另外一隻手死死地掐住大腿上的嫩肉，指節因為過於用力泛起了青白。
緊接著，嬌嫩肌肉上那股子疼得鑽心的痛意才後知後覺的瀰漫開來，叫她的杏眼也跟著泛上了水霧。
寧詩婧抽回自己的手，笑著看著他，聲音冷的出奇：「滾。」
「娘娘。」鍾玉珩頓了頓，伸手似乎想要抱她。
她身子向後微微一側，笑容像是畫在了臉上，嗓音輕柔而又冰寒：「鍾玉珩，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臉上的神情疏遠又陌生，看著他的眼神沁著叫人膽顫的無情。
鍾玉珩覺得，自己心口的疼似乎更重了，他站起身，不自覺的踉蹌一步，沉默了片刻，滿嘴苦澀。
他的娘娘坐在距離他兩步之遙的床榻上，脖頸伸出還殘留著他昨夜情動之時遺留下的痕迹，卻遙遠的像是在雲端上。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也是這樣脆弱，面對這樣的境況幾乎喘不過氣來，倉皇地背過身：「娘娘照顧好自己，臣……臣且告退。」
殿門被推開又被關上，外面傳來一聲極輕的「公子」，而後便被止住。
他本來就輕到可以忽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整個內殿重新安靜了下來，在這尚帶著朦朧的晨光中，留下了墳墓般的沉寂。
寧詩婧怔怔的坐在床上，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眼角落下一滴清透的淚瓣，砸在錦被上洇開一小團神色的痕迹。
漸漸地，殿外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壓低的交談聲，宮女和太監們忙忙碌碌地準備開來，有人站在殿門前等候著她醒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