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怎麼選
藺深被他一連串的詰問逼得啞口無言,沉默了片刻,才苦澀道:「既然百姓們生活的已經這樣苦,你又何必再給他們平添苦難呢?興亡百姓皆苦,我已經老了。」
「世叔可以老,至少功勛在身,你不願意多管,依然可以安享晚年。」
鍾玉珩笑了一聲,才低低的道:「可是世叔應該知道,很多問題逃避並不能改變什麼。」
藺深啞口無言。
「先皇的身體一直不算好,這些年來為了將養身體,他修身養性,朝堂上的事情都管的少了許多。」鍾玉珩卻並沒有乘勝追擊,反倒轉而說起別的:「十年前與照月國大站,若是我沒有記錯,世叔領兵征戰,那年冬天大軍傷亡數萬人,還是世叔豁出去以戰養戰,才終於獲得了慘烈的勝利。」
他沒有說的是,從那以後,原本也稱得上是有著赫赫威名的藺大將軍,在朝堂上也遭受了許多的非議。
很多人說他為了軍功和富貴,不顧手下將士的性命一路拼殺,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都是靠著無數將士的血肉白骨累積成階梯,才讓他扶搖直上,能夠安享晚年。
藺深的眉目一肅,溫和的面色一邊,帶出了凜冽的殺氣:「住口!」
鍾玉珩卻並沒有被他的氣勢所攝,淡淡的提了提自己的袖角,平靜道:「我不提,世叔是不是就能忘了當年的慘狀?」
本該享受勝利果實的將士們渾身浴血,多少人缺胳膊少腿,又有多少人再也沒有回來。
照月國不過是個小國,冬日裡過不下去,才豁出去了阻止大軍來邊關殺燒搶掠。
藺深統領大軍,不管是人數還是武器本都該佔有優勢,這本來應該是一場毫無懸念的鬥爭。
可是……
糧草里摻雜的是沙土,將士們的棉衣薄的只剩下粗糙的布匹,最過分的有的衣服只是輕輕扯一下就會裂開……那一年,整個兵營里,除了戰死沙場之外,又有多少人是因為寒冷、疾病和缺衣少食,再也沒能醒過來?
即使已經十年過去了,想到當年的景象,藺深仍舊目眥欲裂,深恨不已。
「你的意思是,當年的事情……」
「他們既然忌憚我父親在軍中的威望,世叔性子執拗又滿腦子忠君愛國,世叔覺得,他們怕不怕?」鍾玉珩的神色也冷了下來,疾聲道:「他們這群人眼裡只有高官厚祿和權勢財富,如今世叔是不必再繼續領兵打仗了,那君衍呢?那些年輕的將士們呢?」
「都說興亡皆是百姓苦,有時候世侄也不明白,到底是興的時候百姓更苦,還是亡的時候百姓更苦一些。」
藺深再度沉默了。
見不肯言語,鍾玉珩也不急,兀自端起茶盞慢慢啜飲著,迎上寧詩婧擔憂的眼神,也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藺深倏爾抬起頭,這一次,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他的眼神重新清明起來,轉而看向一旁的寧詩婧,起身鄭重地行了一禮,道:「娘娘。」
從踏進大將軍府的門開始,藺深對她的態度一直十分尋常,更像是面對一個初次見面就頗有好感的小輩兒,相處起來叫她感覺到緊張之餘,又多少鬆了口氣。
可是這會兒,他鄭重其事的行禮,寧詩婧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忙不迭的站起身來,有些無措的看了眼鍾玉珩,急忙道:「大將軍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娘娘,老臣有一問想請教娘娘。」藺深卻並沒有起,而是固執地站在原地,詢問道:「老臣想問娘娘一句,娘娘是否曾經想過,若是有一日陛下長成,不再滿足於他人干政,娘娘該做出怎樣的抉擇?」
「世叔!」鍾玉珩的眉頭一皺,加重了語氣:「你有什麼問題問我便是,何必為難娘娘。」
「你住口!」藺深想也不想的呵斥,道:「老子不想聽你放屁!老子問的是娘娘,你只管老老實實在一旁聽著就是。」
鍾玉珩還要說什麼,寧詩婧扯了扯他,沖他搖了搖頭。
「藺大將軍,實不相瞞,在最初,哀家也時常困擾於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她微微笑了一下,道:「直到如今,哀家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事情沒到那個時候,不管怎麼樣假設,都不能確保人在複雜情況下本能的抉擇是什麼。」
「哀家恐怕給不了老將軍想要的答案。哀家唯一能保證的,就是哀家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因為這權力的爭奪,讓百姓們再遭受無妄之災。」
她的語氣很平靜,也很堅定,淡淡的道:「他們怎麼爭鬥,誰輸誰贏是他們的事情,各憑本事無可指摘。若是牽連到無辜的百姓,不管是誰,我頭一個不會不放過。」
她的眼神清明,眉宇間有著跟嬌弱長相完全不符的堅毅。
藺深定定的看了她半餉,忽而大笑了兩聲,向她常常作揖:「還請娘娘記住今日所言。」
「不敢或忘。」
「好,如此老臣就放心了。」藺深頷首,突然就開始趕人:「行了行了,茶也吃了,炭盆也烤了,人我也見過了,快走吧。老子府里粗茶淡飯,就不招待你們了。」
行軍打仗的人大都不耐煩磨磨唧唧,藺慈說要趕人就片刻沒讓人留,滿臉不耐煩地一路把他們趕到了大門口,才擺手道:「臭小子,快滾吧!事情這麼多,別整日里光顧著沉溺兒女情長。若是出了什麼疏漏,老子打斷你的腿。」
說完,直接抬手將厚重的大門一把摔上,就差沒在門上克上「禁止擺放」四個大字。
鍾玉珩一時哭笑不得,牽著同樣被趕出門的馬的韁繩,沖著寧詩婧苦笑一聲:「倒是連累娘娘跟臣一起吃了閉門羹,串門連頓粗茶淡飯都沒有蹭上。」
面上卻顯然並不介意。
寧詩婧見狀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既然這樣,就罰鍾大人請我去吃醉仙鴨來賠罪吧!」
「是,臣榮幸之至。」鍾玉珩低笑一聲,反手牽住她的手:「娘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