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蕭聲
路程並不算遠,兩個人選擇了步行,聰慧的馬跟在他們的身後打著響鼻,在乾冷的空氣中噴出一口白色的霧氣。
雪下的很厚,但是勤勞的百姓早就已經將街道清掃了出來,一路走來倒也順利。
寧詩婧側頭看向一旁,輕聲問道:「怎麼了?藺大將軍答應了幫你,你卻瞧著並不高興。」
「也不是不高興,只是……」鍾玉珩頓了頓,才低聲解釋道:「如今臣跟世叔,有了同樣的敵人和目標,都是為了剷除同樣的人,殊途同歸……可是,世叔跟臣是不一樣的。」
也許從十年前那場仗的時候,甚至說,更久的……在整個陵安府出事兒的時候,藺慈的心中就已經積蓄了一把火。
可是他固有的觀念和對於百姓的憐恤,讓他不得不把這把火封閉起來,隱藏在心底的最深處,未曾迸發。
他不惜從一個運籌帷幄、征戰沙場的大將軍,變成如今一個眾人提起來,要麼覺得他毫無鬥志,要麼笑言他是宿京里一塊最不講道理的無賴滾刀肉,虛虛實實的遮掩隱藏著,生怕這把火濺射出零星的火星,灼燒了他人。
如今,這把火在鍾玉珩撕碎了從前的遮掩之後,被強行拖拽出一角,越燒越旺。
他嘆了口氣:「世叔就算是願意跟我聯合,他做這件事情,也是為了百姓和朝廷。他不願意看到腐臭的官場一代代延續,征戰的將士流血又流淚,不願意百姓們只能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中磨日子。」
「這片四海昇平下面,藏著無數的齷齪黑暗,骯髒不堪。」他自嘲的笑了笑,道:「他做出決定,不是為了十年前的他自己鳴不平,不是為了這些年的妥協隱忍尋仇,而是因為,他從這些事情里看出那些人是大安的毒瘤,趴伏在百姓的身上吸血,享受著沾著人血的紙醉金迷。他不願意那些為了權力財富不擇手段的蛆蟲禍害天下……」
「世叔想要除掉的是這些,而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臣不一樣,這些所有所有都不過是順帶,臣的主要目的,不過是為了多年前的那場慘案尋仇罷了。」
「臣,只是為了自己。」
寧詩婧聽的心裡有些難過,反手握緊了他的手,輕聲道:「別亂想。鍾玉珩,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沖她輕輕地笑了一下,同樣收緊了手,頓了片刻才道:「娘娘,過兩日臣就將寧夫人接出府來……只是最近事情頗多,宮中只怕還不安寧,臣先在宮外找個安全的地方暗指,娘娘覺得如何?」
寧詩婧一驚,「要動手了嗎?」
「蘇星上次出宮辦事,拿到了不少證據。」鍾玉珩頷首,道:「只是幕後黑手藏得太深,到如今只剩下引蛇出洞這一個法子了。現在看來,寧太師的地位不低,只要他肯說實話,就算那人不肯上鉤,也藏不住了。」
這麼多年的追查終於要有結果,他也肉眼可見的輕鬆了許多,說起這些的時候,隱隱藏著些急切。
「你看著安排就好,能把娘接出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不急於這一時。」寧詩婧笑著為他整了整衣領,柔聲勸慰道:「只是十八年你都已經熬過來了,千萬不可以操之過急,免得叫人鑽了空子。」
「再過些日子,就已經十九年了。」鍾玉珩揚眉,握住她的手湊在嘴角輕輕的親了一下,道:「娘娘,臣已經忍的夠久了……臣之前的人生全都耗費在這件事情上面,接下來,臣想早日了結,好好地跟娘娘過日子。」
說著,他的眉眼溫和,低聲道:「等到一切結束,臣帶娘娘出去散心,好不好?」
聽他這麼說,寧詩婧的心不知道為什麼跳了一下,有些莫名的慌亂湧上心頭。
這種莫名的感覺來得快,去的也快,她沒放在心上,迎著鍾玉珩滿含著期待和深情的目光,跟著露出一點溫柔的淺笑來,點點頭:「好,我等著你。」
那日用完午膳之後,兩個人就回了宮。
這次大學,宿京城內還好,京郊有些村落里有房子被壓塌,導致了百姓受傷。
在寧詩婧的建議下,京畿營中的將士們幫忙清理了積雪,御醫也派出了一半免費為這些受傷的百姓診治,發送了不少預防傷寒的藥物。
百姓們總是知道感恩的。
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時間,鍾玉珩從之前能止小兒夜啼,到不少百姓偷偷在家供奉,寧詩婧也從一個默默無名,在宮中為生存發愁的小太后,變得被更多人熟知和感恩。
與此同時,鍾玉珩果真依言將寧夫人接出來,送到了一處安靜的別莊暫時休息,可笑的是……平白消失了一個大活人,太師府上竟然絲毫未曾察覺。
未免夜長夢多,鍾玉珩在把寧夫人接出來的第三天,就親自帶人包了太師府,要將寧清河帶回宮中審問。
明知道他出其不意,又有藺深的幫助,這次應該是十拿九穩,不會出現什麼問題,寧詩婧卻仍舊忍不住有些坐立不安,待在殿中只覺得憋悶的厲害,乾脆抱了手爐,幹了她曾經對瑞珠嗤之以鼻的一件事兒。
她選擇在比下雪時候更冷的化雪時分,去梅林賞雪后梅花了。
她這個決定惹得瑞珠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打趣了兩句還是周到地給她包裹的嚴嚴實實,確保她不會凍到這才伺候著到了梅林。
其實這會兒,梅花上的積雪差不多都已經掉落融化,根本見不到梅雪爭艷的盛景,不過單單是或白或粉的一片梅花盛綻,仍舊足夠叫人大飽眼福。
寧詩婧也沒刻意選地方,抱著散散心的想法,自顧自地在梅林漫步,漸漸深入到更深處的時候,耳邊卻倏然聽聞一段悠長雋永,又帶著幾分清新高傲的蕭聲。
她一怔,下意識地循聲往前走了兩步,轉過幾棵樹,就見到一株紅梅屬下,一身低調白色錦袍,墨發一絲不苟高高豎起,身材修長的儒雅男子正背靠在樹榦上,低垂著英俊的眉眼,認真投入的吹著手中的碧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