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全家遷入了慶禧居,但陳瑛從宣府回來之後,幾乎就沒有在家裡住上幾天。他辛辛苦苦奮鬥了幾十年確實是為了承爵,可對於搬到主屋沒什麼興趣。父親陳永去世之後,朱氏就搬離了慶禧居,可這裡畢竟是她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在陳瑛的眼裡,慶禧居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彷彿都有那個老太婆的影子,所以心中充滿嫌惡的他根本不願意踏入此地。
然而,他今天卻不得不回來。他在衙門裡幾乎快熄燈上床的時候得到了家裡傳來的消息,又驚又怒之下便策馬飛奔趕了回來,也來不及去徐夫人的正房露個面就直奔了羅姨娘的屋子。一番質問之後,確定自己得到的消息一點都不假,他只覺得怒從心頭起,忍不住一個巴掌就重重甩了過去。
「你這個無知的蠢婦!」
羅姨娘被這一巴掌打得跌倒在地,整個人都懵了。她自從嫁給陳瑛之後,雖說陰差陽錯失去了正室的名分,兩人之間也偶爾有拌嘴吵架,但一般來說沒過幾日也就和好如初,只這一回時間長些。可在她看來,到時候女兒婚事定下,陳瑛自然會回心轉意。
可是,多日來的奔走謀划,今天在宮裡殫精竭慮的勸說打探,到頭來竟然換來了這麼一巴掌,這叫她怎生忍得下?最初的失神過後,她突然捂著臉支撐著站起身來,一下子扯翻了旁邊那張高腳几子,那個官窯粉瓷花瓶也隨之跌落在地,重重砸了個粉碎。
「我是蠢!我不計名分地跟著你,不分日夜地為你謀划,可你是怎麼對我的!左一個通房右一個侍妾地收在房裡,我說過你半個字?左一筆錢右一個女人的送出去,我說過你半個字?汐兒的婚事要不是你在旁邊打岔,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陳瑛被那花瓶摔碎的咣當聲震得驚醒過來,可一聽到這連番質問,他心頭剛剛壓下去幾分的怒火一下子又猛地竄了起來,見羅姨娘衝上來要扭打,他立時不耐煩地一撥一推,一下子把人撂在了那張架子床上,隨即冷冷地看了一眼屋子裡那幾個目瞪口呆的丫頭。
「呆在這兒幹什麼?全都給我滾!要是誰出去嚼舌頭,我饒不了她!」
一聲怒喝之下,幾個丫頭這才驚醒了過來,一個個跌跌撞撞爭先恐後出了屋子。直到人都走了,陳瑛方才一個箭步搶到了床邊,一把抓住了掙扎著要起身的羅姨娘的領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待羅姨娘說話,陳瑛便兇狠地低吼道,「我還不曾質問你連個氣都不通一聲就決定汐兒的婚事,你還敢把從前的帳翻出來?你是瘋了還是痴了傻了,襄陽伯那個空頭爵位有什麼用?他一個十七歲的黃口小兒,無權無勢甚至連母家援手都沒有,把汐兒嫁給他能有什麼好處?汐兒的婚事我原本已經有了計較,須知道皇四子荊王可是至今沒定下王妃,汐兒還小,再拖上兩年也不打緊,這樁婚事便有六七分的把握!須知先頭皇后可是見過汐兒的!」
原本已經有些歇斯底里的羅姨娘一下子愣住了,然而,儘管拎著領子的那隻手用了大力,她幾乎覺得透不過氣來,可她還是猛地伸出右手搭在那隻堅實的手腕上,惱怒地嚷嚷道:「只有六七成的把握,卻得讓汐兒耽誤兩年,那時候京城還會有更加年輕的淑媛,天知道結果如何?再說,荊王非嫡非長,又有好男風的名聲,汐兒若是跟了他,也就是一個虛名王妃罷了!」
「虛名王妃也比一個空頭勛貴的夫人強!」陳瑛一下子鬆開了手,重重地把羅姨娘丟在了床上,這才背著手冷冷地說,「你別以為請動了貴妃,此事就定了。你這些天在外頭碰的壁想必不少,襄陽伯這樣的人家想來也未必在事先說合過,說,是誰遊說蠱惑的你?」
羅姨娘從未看過陳瑛這等陰冷酷烈的眼神,此時硬生生打了個寒噤,但隨即便強自支撐著坐直了身子:「那就是我打聽得來的,沒有誰的遊說蠱惑!」
陳瑛倏然攥緊了拳頭:「這話你敢再說一遍?」
正當羅姨娘狠狠一咬牙,預備承認下來的時候,一個人突然撞開門帘衝進了屋子,正是陳汐。大約是匆忙之間被人從床上喚起來的,她趿拉著鞋子,外袍也只是匆匆套上,尚有兩個扣子沒系,鬢髮更是異常散亂。當瞧見羅姨娘臉上一個深深的巴掌印子倒在床上,而父親陳瑛則是滿面怒容,彷彿隨時隨地就會再次發作,她立時三步並兩步到了床前,幾乎想都不想就張開雙臂擋在了羅姨娘身前。
「汐兒,是誰去你那裡饒的舌?」陳瑛一下子提高了語調,聲色俱厲地質問道,「待會讓我查出是誰多嘴多舌,即刻打死!」
陳汐聽到外間傳來了咕咚一聲,知道是報信的喜鵲嚇得癱軟在地,卻是不閃不避地面對著父親犀利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父親難得回來,卻是在房裡鬧得這般凶,別說是我,就連家裡其他地方只怕也都知道了,打死一個丫頭又有什麼用!再說,主持家務的是母親,父親一個大男人越俎代庖喊打喊殺的,就不怕外人笑話么?」
「好,好……沒想到我倒是養出了你這麼個能言善辯……吃裡爬外的丫頭!」
陳瑛氣極反笑,連說了兩個好字,卻是上前一腳就踹倒了陳汐。他看也不看那邊驚慌失措撲上前來的羅姨娘,一把抓起陳汐的手腕把人拖了起來,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質問道:「你這幾日三天兩頭往三丫頭那兒跑,指量我不知道?你別忘了,她姐弟倆虎視眈眈的就是你爹我的爵位,還敢和她攪和在一起?這婚事是不是你聽了她的蠱惑?」
「婚事是貴妃娘娘提出來的,與別人何干!」
羅姨娘見陳汐咬緊牙關死不承認,而陳瑛已經是怒髮衝冠舉手欲打,她終於是真的慌了。她幾乎是一把抱住了陳瑛的腰,帶著哭腔叫道:「老爺,老爺,不關汐兒的事,真的不關汐兒的事,是羅世子……是羅旭……」
一聽到羅旭兩個字,陳瑛頓時一愣,手上不知不覺一松,而陳汐則是措手不及,一下子重重跌倒在地。羅姨娘見狀慌忙放開了陳瑛,撲到地上一把抱著陳汐,又手忙腳亂連拖帶拽地把人扶起到了床上,一時間已經是淚流滿面。
儘管羅姨娘在身上來回摩挲,口中焦急地詢問剛剛是踢到了哪兒,可有傷著了,陳汐只是咬牙不語,眼睛只是冷冷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又是他壞了我的事!」
陳瑛冷笑了一聲,又拽起羅姨娘盤問了起來。見這一次她一五一十幾乎什麼都說了,他的眉頭不禁越皺越緊,到最後忍不住輕蔑地罵道:「蠢貨,他說什麼,你們倆就信什麼?他一心迷戀三丫頭,如今人沒到手卻還是一心討好她,你們倆連這個都不知道?貴妃那邊的事情我來設法,從今往後,你們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院子里少往外走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正要開口再罵,門外一陣嚷嚷,緊跟著,陳清陳漢竟是一前一後衝進了屋子,一見這狀況全都是呆若木雞。兩人先是急急忙忙奔到了羅姨娘和陳汐身邊,緊跟著,陳清就轉過身跪了下來,磕了兩個頭說:「父親,不管是姨娘和妹妹做錯了什麼,您教訓就是,這動了手之後,家中人就全都知道了,傳揚出去於誰的名聲都不好聽……」
陳瑛眉頭一挑,森然問道:「你這是教訓我?」
「兒子不敢……」
「不敢就給我滾,誰讓你們來的!」
看到兄長遭訓,年紀較小的陳漢也連忙跪了下來,咚咚磕了幾個頭說:「父親,二哥說的是,無論有什麼事情,這麼晚了,還請您暫且息怒……」
「老爺,老爺,老太太和夫人來了!」
心頭大怒正要開腔的陳瑛聽到外間這驚慌的聲音,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看著面前並排跪著的兩個兒子,看著床上目光清冷的陳汐和淚流滿面的羅姨娘,他突然一言不發徑直往門外走去。到了明間,見一個個丫頭都是頭垂得死低,他也懶得再看,直接往前頭出了房門。下了幾級台階到了院子里,他就看到一群人站在那兒,兩個丫頭提著燈籠,四個僕婦抬著滑竿站在夜涼如水的黑暗裡,而那滑竿里,身上蓋著毛毯的朱氏正冷冷看著她,一旁則是一身素服的徐夫人。
「一點家務小事,竟然驚動了老太太,都是兒子管教不嚴。」
見陳瑛趨前深深行禮,朱氏便淡淡地說:「半夜三更鬧得雞飛狗跳,還只是一丁點家務小事?你是大老爺們,妾室有不好,讓主母教導訓斥,更何況她還是有誥命在身的,你這樣傳揚出去,於你的名聲好聽?至於女兒,管教有家法,何嘗聽到咱們這樣的勛貴之家有父親那般發火無度的!」
儘管陳瑛恨得咬牙切齒,但仍是就勢長跪了下來:「是兒子的不是。」
「你知道有不是就好。」自從陳瑛回來,朱氏幾乎處處受挾制,難得今天有這樣名正言順的機會敲打,她自是不會輕易放過,「大老爺們,不要成天把精神放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沒來由被人說小肚雞腸!」
PS:今日兩更……以上(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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