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星夜
送走林覓,張小法舍不下心裏的牽掛,獨自沿著校園小道低頭往回走。學校的教室裏燈光一點點熄滅,鴉雀無聲的過道裏開始熱鬧:學生們下晚自習了。
他望了望那些三三兩兩背著書包往宿舍走去的女學生,又想起了她。曾經,她也是每晚要上自習,和於芬開開心心地一路作伴,聊書本,聊生活。那才是屬於她的青春世界。但現在她已經在逐漸遠離校園了生活了,由一個青澀女學生向著魅力人妻的方向走,林一堂遲早會把她從女孩變成女人,在某天就完成這場林覓人生中的蛻變。
夜風從四麵八方強勁吹來,他出來時也沒有想過北平的深秋會有這麽大的晝夜溫差。憑直覺,這溫度都到十度以下了,要是在現代社會,都該啟動市政供暖了。
他加快了腳步,幹脆踉踉蹌蹌地跑了起來,想早點回宿舍睡覺。
在大風裏跑步,對於一個正在患傷風的人而言,身上不但不熱,反而開始發冷。他的頭越來越暈,眼前的景物也和黑夜混合成一團,亂七八糟的堆放在視野中。
月光是清冷的,星星在空中忽明忽暗,整個天幕似乎在旋轉,讓他想起了梵高的《星夜》。
他漸漸感到跑錯了方向,左轉右轉都找不到昔日熟悉的路,像失明的動物給困在了黑夜裏。意象中的starrynight,內心想呐喊卻無法發聲。
內心和頭腦都混亂了,在幻覺和眩暈中,他陷入痛苦的掙紮,隻好繼續跑,哪怕辨不清方向,也比站著不動要好……
模糊中聽見到有個女孩子在喊他,然而耳邊除了風聲還是風聲,他繼續跑,笑自己眼花耳鳴,在校園裏也能整出了幻覺。
他跑著跑著,步子越來越沉重,大腦也越來越不聽使喚,最後倒在操場旁邊的草坪裏,和滿地的落葉一起安靜地睡了過去。
剛才他耳邊響起的聲音,不是幻覺,而是真的有個女孩子發現了他,出於不放心,背著書包拚命地追來。
然而,女孩子再怎麽快,也難以跑得過個高腿長的男生,哪怕他目前的身心狀況都不好。何詩安一路氣喘籲籲地跟著他,因為夜黑看不清路,穿了高跟鞋,還被路邊的藤蔓絆倒,狠狠地摔了幾跤,直到他倒在地上,她才有機會追了過來。
她顧不上膝蓋疼,手腕酸,一把將張小法扶起來,輕輕摸著他的臉頰喊:
“顧啟瀾,求你醒過來,不要嚇我啊……”
然而他什麽也聽不見,臉色在月光下也白得讓她心疼。
何詩安想起白天他上課的時候還好好的,下午的時候才開始有些傷風的症狀,但都遠遠沒有現在這麽嚴重,起碼那時他意識還是清醒的。
她本來今天下午照例是要坐車回家的,想到明後天學校放假,準備和他提前約好上街逛逛。她其實去過他宿舍門口兩次,每次敲門裏麵都沒人應答。為了等他回來,她才決定在晚飯後再來學校上自習。當張小法從下了晚自習的一群女學生中跑過,她一眼就認出了他,顧不得去和在校門口等著的警衛說一聲,就邁開腿去追趕。
沒想到他跑得太快,她壓根就追不上。好不容易等他減速,卻發生了她更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他暈倒了。
她的個頭在女生中出類拔萃,但離他的脖子還差了幾公分。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的胳膊抬起來放在自己肩膀上,扶著他的腰一步步往前走。
這條路離校門口不算很遠,因為張小法找不到出口,跑了一大圈又兜了回來。
幾百米的距離,讓何詩安百感交集。他的臉頰緊貼著她的耳根,呼吸聲聽得清清楚楚。她邊走邊觀察他的情況,很擔心他會加重病情。
她就這麽扶著他艱難地走到離傳達室還有五米遠處,被巡夜的門衛發現,趕緊過來幫忙。
“這不是小張老師嗎?他怎麽病成這樣?”
“可能是累了,又吹了風。我馬上送他去看病。”
警衛在車裏聽到他們的談話聲,也從車上下來幫助她把張小法扶到後座。
“小姐,你要送他去哪家醫院?”
何詩安聽到“醫院”,想起不久前才去探望過林一堂,心裏憋著一股氣。要不是林覓每天都來撩他,他至於會病成這樣麽?腳踩兩隻船還不算,還要把傷風傳染給他,這小妖精簡直太討厭了。
她一邊伸手試著他額頭的溫度,一邊果斷地答道:“就去上次的那家,速度要快!”
夜間道路空曠,車沒多久就開到了醫院。
“小姐,我來背他,你休息休息。”
她依然是抱著他不鬆手:“不用,你去急診室喊人抬擔架來。”
這一晚,章文軒需要值夜班。當何家的警衛來敲門,他還在指導助手們練習寫病曆。一看到又是拿槍的軍人進來,忍不住緊張:該不會又要喊他做手術了吧?今天連續做了5台,實在太累了。
“大夫,請幫忙叫人去抬病人進來,就在院子裏的車上。”
“是受了傷要做手術嗎?”
“不是,具體情況我也說不清,是昏迷了吧。”
他聽完喊了助手一起去,一到車前,何詩安就站起來焦急地喊:“大夫,您總算來了,我真的好擔心!”
他聽她聲音耳熟,想起了兩個月前有過一麵之緣。
“小姐,我們是在西邊分院區見過?”
“是的,我今晚是送您朋友來的,求您快救救他。”
章文軒聽完,心裏比喊他去手術還緊張。他和助手們把病人抬下來,一言不發地衝進了急診室。
他拿起聽診器,測了心跳,比常速偏快;量了體溫,高得驚人。旁邊的一位護士認出了病人,湊過來說:“章大夫,他七點多的時候還在醫院看過病,取了藥忘拿了,我連同紙條一起都直接交給了林小姐。”
何詩安守在床前,聽到護士的話,越發感到不舒服:她上課時候聽見林覓咳嗽,怕傳染,還特地把課桌挪遠了點,放學回去還取了幾片阿司匹林吃了。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被傳染了,按理說從講台到教室後排隔得也挺遠的,隻有非常近的距離才可能啊……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可怕的英文單詞:kiss!難道他和她之間發展到那種關係了麽?!
她忍不住望向燒得一臉通紅的張小法,雖然病得人事不省,他嘴唇的線條還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