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命題
在芮國的占星文化中, 無事不可用星象解釋, 但朝堂上拿來議正經事卻不多,因為星象是人力所不能控製的東西,若因此而拿來詬病哪家, 難免有被報複回來的時候, 畢竟, 天道輪回。
姬友勤聽了坐在王座上不發一言, 這位大臣想要作死可千萬不要殃及他這條池魚。
姬無憂幽幽開口,將一道送命題送到這位寧大人跟前,“寧大人即以命諫,且言下之意已經知道了轉還的辦法,不如請繼續說。”姬無憂殷紅的血色瞳仁轉向老者,眸光中無波無瀾, 就好像那個方向根本沒有人。
話音落地仿佛帶著神秘的力量,老者感覺自己耳朵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 世界都仿佛在瞬息間失去了聲音, 直到感到幾道如針刺般的視線投來,才從恍惚中醒過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想抬頭從姬無憂的臉上觀察一下她的情緒, 卻有一種無形的亙古氣場讓他無法抬頭。他知道,現在開弓沒有回頭箭, 為了家族聯盟一派的利益, 他必須說下去。
“陰陽變化, 天地虛實轉換, 大道至簡,哪裏錯,修正哪裏便是……”寧大人那麽多年在禮部做祠祭,雖日日上朝,可卻是個清閑官職,數十年來上奏之事除了每年按部就班的祭祀,剩下的一隻手就能數完了,要說出這般觸及逆鱗的言論實在也是為難他了。而且,長公主與長駙馬之間之前一直是疏遠的,可近日坊間所傳卻並非如此,這讓老人背脊有些涼。
“哦?寧大人認為哪裏有錯?誰人錯了?”姬無憂的眉梢抖了抖,把劍柄往前遞了遞,這位大人一向膽小,她倒是想看看還有些什麽人想在這件事情上做妖。
“……”寧祠祭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即便已經做好了準備,真正麵臨此刻的姬無憂時,還是有一種站在懸崖邊的感受。
寧家原本屬於潘家一係,可潘家一夜間傾倒般的覆滅速度讓下麵的幾十個小家族人人自危。他們主要分成三大派,一派倒戈向著任家,一派團結起來企圖整合潘家的實力,一派則抱團希望能再推出一個如潘家這般的大閥。
寧家勢弱,寧祠祭身為家主一身沒什麽作為,但他也知道,如果寧家不能在這個時候強大起來,勢必會因為弱小而覆滅,搏一搏也許還能有出位。
再次下定了決心,寧祠祭不卑不亢地抬頭,對上姬無憂的眼,一瞬間判若兩人,但那雙紅眸中所蘊含的力量還是震懾了她:“並沒有誰的錯,隻是陰星顯出陽性,乃是公主殿下與長駙馬婚禮上有人代行為起因,使得星軌產生了偏移。陰星顯陽性是國之失衡之兆,為及時讓陰星恢複正常,臣冒死諫,請長公主與長駙馬離合,再迎娶一位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女子以複星軌。”說著寧祠祭跪地磕頭,隻一下就在大殿地板上留下了一攤血痕。在芮國,這就是以身明諫的意思。
“請長公主與長駙馬離合。”先跪下來的是禮部祠祭裏的另一些臣子。
“請長公主與長駙馬離合。”跟著又有一批臣子下跪。
一時間,朝堂上寧靜得讓人壓抑。
良久,一道好聽的男音打破了沉靜。
“我朝律法中沒有離合一詞,夫妻間也不允許離合。不知寧大人這‘離合’二字是從哪國引入?”開口說話的是兵部二席洛珈藍,那異色的眼眸掃過朝上跪倒一片的朝臣,染著明顯的嘲諷。
“洛大人此言誅心,我寧房入朝幾十年,無一日不兢兢業業為芮國皇室與黎明百姓著想,離合雖不在法典之內,但民間亦是有說法的。”寧祠祭語氣驚怒交加,“洛大人可不能往老夫身上潑此等髒水。”說著還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指著洛珈藍。
洛珈藍挑挑眉,唇角勾笑,瞟向任似仁,想知道任家的態度。
此刻,任似仁瞳孔緊縮,強壓下心中的怨氣,不動如山,隻是對姬無憂作了一揖,示意這事情還是應該由姬無憂做主,完全把任家的姿態放得很低。
大家都以為潘家倒了就是任家獨大的場麵,其實不然,潘家的傾覆同時也讓任家在朝中的平衡被打破。兩家鬥了那麽多年,朝堂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大家多多少少也是有牽扯的,這次的清掃明中是剪除了潘家一黨,其實卻是有很多遊離在潘家一黨的任家門人被一並清理了,此其一。
沒有了潘家,很多不大不小的世家名門都開始有轉投任家的想法,但是朝廷是不可能讓任家一家獨大的,新興的門閥很快會被皇室扶植起來,而且很可能不是一個。這些門閥比之任家與皇室的關係肯定更加親密,在成為政敵時,任家這種老牌門閥也更容易被人找到把柄,更容易被針對,此其二。
再者,任似非、任似月這對姐妹花本來也就和人家不和,也不知道當初是任似月故意的還是當今皇帝故意的,那麽多宗族中的優秀女子不選,偏偏喜歡任似月這位和家族關係很微妙的女兒。
任似仁內心其實很想順勢把長駙馬的人選給換了,要知道,一個任似月已經夠家中頭疼的,現在還加上了疑團重重,才華不輸她姐姐的任似非,這對任家絕對百害而無一利。
姬無憂沒有開口,也沒有露出任何不滿的表情,她在等,等更多人對這件事情進行表態。
“……”身為多年浸yin在姬家各位女神和後宮各位花樣百出的妃子中的皇帝生存意識極高,本能地企圖阻止事態發展範圍在姬無憂的刻意沉默下衍化得越來越廣,剛一開口就被姬無憂一個眼神甩得乖乖閉嘴。
姬無憂看了看朝堂上還有一半左右沒有表態的大臣和表情陰鬱的任似仁,清淺開口,“要重選駙馬之位,人選的身份也很重要,血統亦是要按照帝皇選妃的標準,即使本宮同意,恐怕人也是不好找的。”
姬友勤聞言額上已經染上了一層薄汗,內心叫苦哀嚎,皇妹呀……留點人下來吧,你這一道道送命題套下去還能剩下多少幹淨的?到最後咱們用什麽人治理天下呀?
寧大人一聽有戲,便從懷中掏出了個冊子,雙手居高捧著道,“臣已去戶部查了所有符合血統條件的世家貴女,尚有三人,實屬芮國之幸。”
姬無憂接過宮人傳上來的冊子,打開一掃,一位是戶部首席孫家庶女,一位兵部三席嫡出長女,最後一位是禮部典製首席獨女。再看看地上跪著的人裏,這三人都在其列,姬無憂才露出了一抹冷笑。
“寧大人……”姬無憂合上冊子,“既然你已經行了以身明諫的禮數,本宮可以回複你,婚禮可以重辦。”頓了頓,將底下所有人的表情都盡收眼底,“人……不能換,所以你就賜國柱【言】吧。”
一眾跪著的官員臉瞬時都黑了,沒想到這次姬無憂不但不聽諫言,更是直接賜柱了。
寧房頓時兩眼圓瞪,三國柱上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到血了?貌似自從現任皇上登基,長公主監國後,隻在頭一年賜死過三人便再也沒有啟用過,而這三人也是賜了匡國柱的。
言柱……基本就是表示主上對一位朝臣的諫言完全沒有讚同,一般帶有貶低諫言之臣之意。
“請長公主三思。”有些立場不太堅定的人稀稀拉拉站起來了,但依然有人堅定地跪在地上。
姬無憂將這些跪在地上的人一個個記下,才穩穩開口,道,“本宮與駙馬婚事乃是芮國占星正統起源之地天師門現任門主批言所定,既然眾愛卿執意希望此事有個說法,便召尊師天絕入宮為帝星占星吧。”
“另外,戶部孫大人對戶部資料管理不當,降為三席。”姬友勤這個時候也站出來表態。“今日就到此罷,退朝。”不想在讓這件事情繼續發展下去,姬友勤揮揮袖子,隨後望了一眼作死的禮部祠祭,迅速起身離席。心裏想著,這個時候,消息應該已經傳到任似月那裏了,不禁額角就有些疼。
今日,芮國皇宮門口的三國柱上又多了一條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