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孰料蕭明樓聞言,並未被那番狠戾嗜血的宣言給打動,反倒將手從祁昶的大掌中抽了出來,按在他的腦門上,又曖昧而緩慢地順著祁昶峰挺的鼻梁往下滑。


  掠過鼻尖時,蕭明樓能感覺到祁昶呼出的熱氣,他輕笑一聲,最後那手指便點在了祁昶唇峰轉折的薄唇上。


  “殺了他們?你說得倒輕巧,忘了我們為何要忍他們一路了嗎?”


  蕭明樓靈活的手指一翻,順勢捏住了祁昶的下巴,抬起他的頭,與自己目光對視,眼底流露出一瞬殺伐決斷的鋒芒,隨即又很快被如水的溫柔包裹起來,消散得一幹二淨,快得就好像是錯覺。


  蕭明樓輕哼一聲,又恢複那副懶洋洋沒骨頭的樣子,抬手摸了摸祁昶臉上的疤痕,像把玩著心愛的琉璃杯盞,漫不經心道:

  “既然我從施小姐手裏‘買’下了你,自當幫你完成她的心願。歸根結底,一切禍事都是從那個遺跡中來的,不搞清楚張家人為何想要令牌,高鴻背後還有什麽人,光殺了這幾人又什麽用,施小姐往後照樣還得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不錯,蕭明樓早已猜到看似最不起眼的那塊令牌,才是張家人最終的目標。


  光看施月鶯的談吐教養和蘭兒在言談中的維護就知道,施老爺正如她們口中說的那般為人樂善好施,品行良好,所以他說的話是可信的。他說除了綾羅綢緞金銀財寶之外,就隻在遺跡裏拿了塊令牌,那多半就是真的。


  而祁昶為了報恩,能將施月鶯與蘭兒一路跋山涉水地從凡界送到修界來,也可見平日裏施老爺對他是如何的禮遇。


  祁昶心性剛正耿直,若非施老爺品行很過得去,他也不會搭上自己的小命去保護施老爺的遺孤。


  所以蕭明樓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將施小姐安全送到未婚夫家去,而是在幫她報仇之餘,斬盡後患,讓她往後生活能夠平安喜樂,再不卷入血腥的紛爭之中,這才是不辜負施老爺臨終前所托。


  祁昶麵色稍緩,耳根卻泛著淺淺的紅。


  趙三甫遭驚嚇,魂都要嚇飛了,好半天才從滾滾木屑塵浪中咳嗽著喘過氣來。他沒瞧見蕭明樓與祁昶二人之間的眉目官司,邊拍著身上的灰塵,邊道:“少東家,可要小的將此事告訴施小姐?”


  蕭明樓這才轉過目光,覷了趙三一眼,沒回答他。


  蕭明樓先拉著祁昶的衣袖,讓他從地上起來,再懶散地一指趙三:“阿醜,你一定很好奇,為何我的客棧掌櫃都姓趙,趙大和趙三究竟是什麽關係吧?”


  祁昶耳朵一動,留意到蕭明樓說的是“我的客棧”,而非“我家客棧”。他雖然沒有那麽重的好奇心,無意探究別人的過往,但既然蕭明樓提了,他自然也就跟著好奇。


  趙三似是察覺到蕭明樓語氣裏的一絲不悅,臉色唰地一白,誠惶誠恐地垂下手,不等蕭明樓開口,就自己回答了:“我與趙大非親非故,都是被少東家收留,在少東家手下做事的。我原來不姓趙,少東家嫌我們這些掌櫃名字難記,便統一以趙為姓,以序號為名,我是少東家收留的第三個人,所以便得了趙三這個名兒。”


  祁昶目露恍然,難怪他覺得趙三與趙大長得一點都不像。趙大看上去有三四十歲,麵貌體態皆十分普通;趙三卻生得白淨,一雙眼睛圓溜溜,賊精賊精的感覺。


  祁昶隱約察覺趙大和趙三對於舍棄自己的名姓並無多少抵觸,恐怕他們的經曆亦不簡單,不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誰願意隱姓埋名的過日子?


  他無意去追問別人的過去,隻問:“趙二呢?”


  祁昶發現趙三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趙二死了。”蕭明樓淡淡地說,仿佛說的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他被魔女迷了心智,差點將整個客棧的人都獻給別人做祭品。都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從前他為情闖入七十二魔窟替妻子報仇,遭整個□□追殺,就沒想過魔族也能拿捏他的弱點,為他安排一出美人傾慕,以身相許的戲碼?”


  趙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冷汗涔涔滴落:“少東家,我……我不敢了!”


  祁昶一臉懵然,完全不明白為何說到趙二的時候,趙三會這麽心虛,還跪下請罪,趙三與趙二又有什麽關聯?

  蕭明樓把趙三晾著,唯獨盯著祁昶的臉色看了許久,嘴角一點一點地翹起。


  半晌,他哈哈笑倒在祁昶的身上,非得祁昶伸手托著他的腰背,才不至於摔個後仰倒。祁昶眉頭緊皺,目光疑惑中帶著一絲不善,蕭明樓見他真的不高興了,才邊擦著眼角的淚水,邊道:“阿醜,我真的太喜歡你了,你把什麽都寫在臉上,既聽話還能幹,我真的好歡喜。”


  祁昶低下頭,看著蕭明樓笑得彎彎的眉眼,那雙如秋水般明媚的眸子中流淌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信任,濛濛波動的水光,那麽暖,那麽甜。


  他就像赤子般對著自己敞開了所有的情緒。


  蕭明樓靠在他懷裏,頭發蹭得微亂也不在意,舒服地半闔起眼:“知道我方才為何要扯那麽長一段話麽,因為趙三這小子春心萌動了!”他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顯得極為嫌棄,“你讓他自己說,我們才在店裏落腳多久,兩個時辰都不到,他是怎麽就看上了人家月鶯姑娘的?”


  這話讓祁昶聽得更茫然了,之前趙二的問題尚未解決,怎麽又冒出趙三喜歡上施月鶯的事情來?

  蕭明樓又是怎麽看出來的?


  問題一個接一個,要不是蕭明樓悄悄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祁昶隻怕要抓狂。


  幸好趙三不像蕭明樓那樣愛賣關子,心裏對這位表麵和善實則深不可測的少東家怵得很,所以他倒豆子般地朝兩人交代清楚了:“是我不好,少東家於我們有恩,我們早就發過誓,在改名換姓之後,我們就隻是錦鯉客棧的掌櫃,與過往不再有牽連,從前的毛病惡習也該盡數改掉才是,但我……我還是沒忍住,趁著給幾位客人送牌子的時候,偷聽了。”


  原來趙三這小子身法靈活,耳聰目明,最適合刺探消息,卻也因此惹上了不該惹的人。要不是蕭明樓及時收留了他,隻怕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具枯骨。


  但正如趙二難過美人關,趙三也有喜歡窺探偷聽的壞習慣。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蕭明樓開的是客棧,而不是黑店,客房內外設置結界就是為了防止旁人探聽客人的秘密,為客人提供私密的所在。要是連掌櫃都將這條規矩視作無物,那以後誰還敢進錦鯉客棧?

  而趙三寧可冒著被蕭明樓斥責的風險,也要將他偷聽來的消息告訴少東家,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給少東家提個醒,但的確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讓蕭明樓出手幫幫施月鶯。


  他本以為能將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卻沒想到,蕭明樓才一個照麵就把他看得透透的了。


  說到這,趙三羞赧地撓了撓臉頰,眼裏都泛著夢幻的蕩漾:“方才少東家說要為幾位貴客置辦一桌酒席,我去給施小姐送牌子的時候,她便問我要不要幫手,她和丫鬟可以幫我做菜。小姐心地真善良啊,她見我腦門上磕了個包,還給了我一盒上好的金創藥,抹上去立馬就消腫了……”


  說著說著,趙三傻笑起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蕭明樓抬手捂臉,不想再看他這副傻樣,搖頭歎息:“一盒金創藥就把你收買了……這盒藥還是少東家我送給施小姐的呢!”


  趙三忙把頭埋低,可憐兮兮地說:“少東家……我當真知道錯了,我不該因對小姐動了心思,就去聽她未婚夫的牆角,想著去抓那位張公子的把柄……”他幹咳一聲,又抬起頭,期期艾艾地看向蕭明樓,“不過小的也的確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這不,立馬就來請少東家拿主意了嗎?”


  趙三臉上擠出一抹討好的笑來。


  蕭明樓冷哼一聲,壓根不看他,捏著祁昶修長的手指嘟囔:“阿醜,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喜歡你了吧,這幾個小子個個都不省心,還是你最好!”


  祁昶反手握住蕭明樓的指尖,將那細長瑩白的手指攏在自己的手中,沉聲道:“我之前說過,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信你,如今你自然也可以信我,我絕不會背叛你。”


  “不會看見漂亮姑娘就被勾走魂魄?”


  祁昶堅定搖頭:“不會!”


  “也不會背著我搞小動作,借我的手去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會!”


  “一直信我、護我、聽我的話,事事以我為主?”


  “是!”


  祁昶答得鏗鏘有力,眼神堅定如鐵,字字皆如落雷般果斷幹脆,掌心的灼熱像岩漿般燙進了蕭明樓的心。


  蕭明樓勾著唇,笑起來宛如春光點亮了滿室的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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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明樓:我覺得這段話好像結婚宣示……


  祁昶:人都是你了,和結婚有什麽區別(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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