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祁昶每說一句話,趙三的腦袋就埋得越低一分,到最後恨不得在地上刨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他那些表忠心的話既是說給蕭明樓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字字句句都如重錘般砸進自己的耳朵,把趙三臊得抬不起頭來。冷汗將衣服打濕,他渾身濕透,跪在地上又沾滿了塵灰,像是剛從泥水裏撈出來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趙三才渾渾噩噩地聽見蕭明樓用那慵懶至極的嗓音說了句“行了,你起來吧”,他也不敢從地上爬起,而是再三發誓今後再不會因一時的鬼迷心竅而做出對少東家不利的事,更不會像趙二那樣,為了美色就拋棄良心,連人都不做了。


  直到蕭明樓不耐煩地衝他說:“你還有完沒完了,跪得太舒服不想起來了嗎?”


  趙三這才誠惶誠恐地站起來,老老實實的,眼睛都不敢亂轉了。


  許是為了挽回一點形象,趙三站了會兒,又小聲地對蕭明樓說:“少東家,這房間弄成這樣是住不得了,小的馬上去幫您換一間吧?”


  “不用,先這樣吧,把牌子掛出去,假裝我們還住在這兒。”蕭明樓對趙三沒個好臉色,但轉頭對祁昶說話時溫柔如水,變臉比翻書還快,然而趙三壓根不敢有異議,他還巴不得阿醜能把少東家哄得高高興興的呢!

  “他們不是打算今晚就動手來綁我麽?”蕭明樓看向祁昶,眼裏是不加掩飾的信任,還摻著一分狡黠,兩分自得,三分的靈動,並七分心無旁騖的專注凝視,顯得十分的動人,“我們就在這房間設個局,引他入套,可好?”


  祁昶喉結上下一滾,已是一個“好”字說了出口,身體比腦子反應得還快。


  蕭明樓溫溫柔柔地笑了。


  趙三頂著一頭又是汗又是灰的泥漿,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少東家,施小姐那邊……咱們明知張家人狼子野心,為什麽不給小姐提個醒?”


  他看出來了,少東家早就洞悉張氏兄弟的陰謀,卻並未告知施月鶯,任由張伯林對施小姐百般忽悠,將她一顆芳心玩弄於股掌之間。


  少東家瞧著不像是這般冷酷無情的人啊?

  蕭明樓斂了笑意,淡淡地對趙三說:“一個認識不到三個月的陌生人,與被防備的護衛說的話你會信?你是會相信一個陌生人,還是相信自己的未婚夫?”


  趙三張了張嘴,頹然地低下頭。


  “當然,我也沒有那麽好心去提醒旁人。有些虧,隻有自己吃過才會終身警惕。”蕭明樓目光空茫,像是回憶起什麽事,很快又恢複原本的神情,接著道,“我可還記得施家主仆生怕阿醜看上她們家小姐,說阿醜癩蛤丶蟆想吃天鵝肉。我自然是要站在阿醜這邊,讓她們看看,她們選擇去相信的人又是什麽貨色,憑什麽看不起阿醜……”


  兩個多月來,蕭明樓已經與施月鶯、蘭兒交上了朋友,還總是提點兩個姑娘,祁昶本以為他並不介意從前之事,沒想到祁昶自己都不在乎了,蕭明樓卻還記得一清二楚。


  旁的事情蕭明樓都不吝點撥,唯獨這一件,他並不打算出言提醒。


  該為阿醜出的氣,他都一一記著呢。


  祁昶頗有些哭笑不得,為了蕭明樓的小氣,卻又發自內心地覺得他小氣得可愛。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如此在意他的感受,會為他出頭、出氣,為他正名。


  蕭明樓還對趙三說:“你自己向施小姐獻殷勤我不管,但我是不會幫你說話的。還有,你可別忘了趙二的下場。”


  趙三立馬又有想要跪下的衝動了,趕緊撇清道:“我不會說的,隻要少東家不發話,我就靜靜看著張氏兄弟作死,縫死了自己的嘴巴,絕不走漏風聲!”


  趙三離開後,祁昶內心觸動仍未減少,心口處傳來綿綿密密的微痛,雖痛卻甜,絲絲縷縷地滲進他的心髒,見那顆漂泊無依淡漠冰冷的心浸透,靈魂深處也跟著在震顫。


  “你可曾想過,就算最後能保護施月鶯的性命,你瞞著她這件事,她很可能日後會仇視你,你何必為了幫我出一口氣,就……”


  祁昶話還沒說完,蕭明樓便迅如閃電地伸出手,食中二指夾著顆鮮紅的丹丸塞進祁昶口中,還不等他反應,兩指順著祁昶的下頜摸至他的頸邊,不知按到了什麽穴位上,竟讓他主動做出了吞咽的動作!


  咕咚。


  祁昶尚未看清那顆丹丸長什麽樣,就將它吞了下去。


  蕭明樓這一手來得太快,與他平時那副軟綿綿懶洋洋的做派完全不同,他麵色微凝的專注模樣也令祁昶感到十分陌生,一時竟有些驚駭:“你……你給我吃了什麽?”


  “別再讓我聽見你方才說的那些話了,為了你,就是讓我與天下為敵說不定我都願意,何況隻是跟個小姑娘別苗頭呢?”蕭明樓輕哼,眨眨眼,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笑容,“給你喂了顆糖豆,怎麽,你以為我會給你下毒?”


  “既是糖豆,為何不在我吃之前先告訴我?”祁昶眼睛緊盯著蕭明樓的臉,方才那陣悸動被一股僵而冷的挫敗感所取代,他攥緊了拳頭,眉間擰成一個川字,“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什麽?高興了逗兩下,不高興了連句話都懶得說?”


  那他這樣和阿貓阿狗有什麽區別?

  可一想到自己隻不過是蕭明樓從施月鶯手中買下來的護衛,祁昶便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了,因為開不開口都一樣,心裏早已經有了答案。


  看看趙三就知道了,蕭明樓想要的,或許隻是個不會給他惹麻煩的,聽話的仆從。


  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蕭明樓偏頭看著祁昶低落難受的神色,頎長挺拔的漢子竟是慢慢垮了肩背,雙肩微微顫抖,兩手拳頭握得死緊,一股難以捕捉的悲傷在那冰冷斑駁的麵容上一閃而過。


  他搖了搖頭,拉過祁昶的手,一點點用力掰開他捏緊的拳頭,口中罕見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祁昶,你看著我。”


  他迎上阿醜的視線,眼裏清澈得沒有半分汙濁:“你和趙大、趙三他們是不一樣的,我永遠不會奪走你的名字,除非你自己不想要。而你之前也說了,我可以信你,你也相信我,那你為何還要懷疑我對你說過的話?在我眼裏,你不是下人,不是玩寵,不是護衛。你隻是你,你是祁昶,僅此而已。”


  祁昶慢慢鬆開了拳頭,不知何時,他的掌心已經被一片汗水浸濕。


  蕭明樓見他繃起的青筋已被撫平,這才勾了勾唇,道:“我這人就這樣,想到一出是一出,散漫無常得很。被我惹生氣的人不知凡幾,而我連什麽時候招惹的他們都不知道,你能把心裏話都跟我說,我很高興。有些話就是不能藏在心裏,否則你也藏我也藏,到最後全成了打啞謎,一句話繞三個圈,不得難受得要死?”


  蕭明樓說得這般坦然,祁昶便也不再介懷。何況懶惰如蕭明樓,能主動跟他解釋,就已經是破天荒了,可見祁昶在他心目中的確十分重要,旁人莫有能及。


  於是糖豆的事情就此揭過。


  正如蕭明樓所說,他不可能去下毒害祁昶,所以祁昶也不介意他給自己喂了什麽,隻要吃不死人就沒事,由著他去罷。


  之後的酒席到底還是沒擺上。


  張家人都是修士,身上帶有辟穀丹,一頓不吃也不會餓得慌。霧城的錦鯉客棧都頹敗成什麽樣子了,他們也不好意思讓蕭明樓自掏腰包請客吃飯。更何況,他們還對蕭明樓存了險惡的心思,準備拿他當個禮物去討好魔頭,見麵難免三分虛,所以還是別在一張桌上吃飯的好。


  施月鶯就更是將“不給別人添麻煩”刻進了骨子裏,還親自帶著蘭兒到後廚幫忙,拯救了差點將廚房給燒了的趙三。


  蕭明樓手中自然也有辟穀丹,不過他慣於享受,向來是個能吃珍饈不吃粗糧的主兒。他趁著其他人都不注意,偷偷帶著祁昶從客棧後門溜出去,到附近山頭一間宰客宰得厲害的食肆揮金如土,吃到直打飽嗝才算好了時辰回來。


  是夜,濃霧在群山疊嶂間蔓延開來,遮天蔽月,黑夜如猛獸的巨口般吞沒所有的光。


  一道黑影完美地融入夜色,他身法極其利落地降落在殘破客棧的屋頂上,沿著屋脊快步踏過,準確地尋到了走廊最裏麵的那個房間。


  他掀開一片瓦,正巧看見半臥在美人榻上的蕭明樓,膚如凝雪,唇若點朱,優雅而慵懶,如一隻高傲雪白的貓。


  男子眼中劃過一抹暗色,唇角卻勾起了嘲諷輕蔑的笑。可惜了,若非處子的價值更高,他倒是挺想嚐嚐將這美人壓在身下是何等滋味。


  他飛快地掐著指訣,在房間周遭布下一道結界,隨後拋出一張符篆,低喝一聲,真元煥發出明藍色的光亮,眨眼便將整個屋頂吹掀!


  高鴻便趁著瓦飛石落的當口,以手成爪,身形未穩,便抓向事先看好的貴妃榻,以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蕭明樓製服!

  然而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他一手抓住的並不是蕭明樓的脖子,而是一把鋒利得泛著森森白光的劍!


  “啊啊啊,我的手——!”高鴻隻感覺到一陣劇痛襲來,他驚駭不定地收回手,卻被鮮紅染上了雙目。他的手掌,五根手指齊齊被劍光絞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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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家祁昶蓄力ing

  玩家蕭明樓開啟看戲模式


  精英小怪高鴻定點刷新,倒計時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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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救孩子吧,不要養肥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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