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項莊舞劍 意在沛公
光緒話中有話,有點在警示載洸別太飄的意思,雖然說起來是不動聲色,眉宇間還透露著些許慈善與情義。
但是講完這席話,放下茶杯時,杯底與金絲楠木相碰觸,發出的那一聲沉重而有力的震顫,似乎是一記穿透胸膛,直達內心的無聲警鍾。
本來載洸以為,光緒帝會事先問起,為沒有按照他的旨意,借機削弱李鴻章勢力,入宮前就作好應答的策略了。
沒想到這會光緒帝對此一次不提,反而是將所有話題都集中到載洸身上,旁敲側擊,說些看似無意,實則暗藏玄機的話語出來。
可見,此刻,光緒帝對載洸的忌憚和猜疑,已經遠遠超過了李鴻章了。
本無意功高震主,怎奈水濁焉能自清。
載洸這才意識過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能已經引起了光緒帝的猜忌了。
光緒帝話音剛落,眉眼一台,目光直擊載洸。載洸微低著頭,隻覺得後背有股冰涼的氣息在衣服裏亂竄,不自覺地正襟危坐起來。
光緒用餘光瞥了一下載洸,注意到載洸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往常一樣張揚自信的光芒。
取而代之的,是臉上露出的些許敬畏的神色,知道自己這一席話,已經達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便滿意一笑,又隨口說道:
“四弟還年少,有些事難免考慮不周全,亂了心性,但以四弟之聰慧,即便不用朕提醒,心裏也是應該有所感悟的。朕也隻是隨口一說而已,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載洸剛才還想對光緒推心置腹呢,這會便收起了他那股直率天真的勁兒,又提了個神,帶上了應付皇權貴胄的“麵具”,擺出了虛偽諂媚的那一套,低頭哈腰,笑了笑說:
“皇兄教訓得是,載洸入朝為官已有些許年頭,民間雖冠以神童的稱謂,但畢竟年少,總會有年幼無知的一麵。
今日若不是皇兄耳提麵命,載洸也差點著了那洋人的道了。
臣弟這不過是仰仗著皇上的威名,狐假虎威罷了。
咱們大清國,地大物博,天宏地偉的,那些洋人隻是懂得點皮毛,就自以為是了,對咱們大清國評頭論足,真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隨便哄他們兩句,說幾句好聽的話,臣弟這種俗人,都得被扣上一頂‘第一人’,‘先驅者’的帽子。
要是他們真的有幸見著皇上的麵,一覽皇上的龍顏,領略皇上天子的威儀,才知道什麽叫九五之尊,氣吞山河呢。無知者無罪,皇上就不用跟他們一般見識了。”
光緒滿意地笑了笑,身為帝王,隻有當個人意誌完全淩駕於他人之上的時候,才能有自信和安全感,光緒也不例外。
這兩樣東西,他自幼便在慈禧那兒缺失了,但在其他人那裏,無論如何都要拿捏得死死的。
光緒也懂得,對有用的人要恩威並施的道理,他大手一揮,將載洸招呼到身邊來,
“四弟,坐到朕身邊來。咱們也好些天沒有說話了,朕也沒出過京城,你這次回來,剛好給朕講講外麵的趣事。”
“臣弟遵旨。”
載洸又站起身來,將椅子往前挪動了半步,剛一坐下,這屁股還沒有焐熱,門外的太監便小步走進來說:“稟皇上,戶部尚書翁同龢在門外求見。”
“翁師傅這時候找朕,應該是有要事跟朕商量,快宣他進來吧。”
“遵旨。”
載洸前腳剛踏進來,翁同龢後腳就到了。載洸有種不祥的預感,自己其實是故意挑了個翁同龢不在的時間,而翁同龢貌似是專門挑了一個自己出現的時間進宮一樣。
載洸心想,有翁同龢在,即便是有希望能成功的事情,也會給攪黃了,倒不如改日再議,隨即站了起來說:“既然翁師傅跟皇上有要事商議,那臣弟就先避嫌了。”
“不必了,你也不是外人,況且以你的聰明才智,想必能幫朕解決些許難題,正好出出主意。”
載洸剛抬起的腳又輕輕縮了回來,說了聲“是”後,沒有坐回座位,就自覺地站到一旁。在大臣麵前,尤其是麵對翁同龢,禮製方麵一定要麵麵俱到,否則容易手人把柄。
那翁同龢進來後,先行了跪拜禮,便開門見山地說了,“皇上,朕昨日會同各部官員議事,一起擬了道折子。
是關於嚴禁北洋水師再添加新的艦、炮、軍火一事,特來向皇上請奏。”
光緒帝拿過奏折,長篇大論,他可隻是草草地翻了兩下,看了幾眼,便丟到了屁股旁邊,悠哉地靠在椅子說道:
“朕記得,在年初的時候,文華殿大學士李鴻藻,就已經上過此類奏疏了吧?”
李鴻藻雖然跟李鴻章隻相差一個字,但兩人不但非親非故,而且是政見不同的死對頭。屢次策動“清流派”彈劾洋務派李鴻章。
如果說翁同龢是當時清流黨的支柱的話。那麽李鴻藻便是清流派的魁首,兩人一起組成了清流派這頭“牛”的牛角。
翁同龢回道:“回皇上,不僅年初,去年,前年,都有臣子上過類似的奏折。隻是醇親王與貝勒皆為李鴻章力爭,這才讓李鴻章有了喘息之機。
如今,洋務之弊已日趨深重,天下深受李黨荼毒久矣。
皇上如不采取雷霆手段,製止李鴻章為一己之私,而棄天下的行為,恐日後,來者爭相模仿。
張香帥何許人也,原本是嫉惡如仇,言論風采,現如今,也備受其害,自廢武功,甘墮俗流。
可見洋務之禍,匪淺,遺留千年。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者多困於所溺,豈不斷送我大清氣數?
長此以往,必定使得李鴻章等洋黨日趨壯大,誤國誤民,朝廷將無寧日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