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獨獨對川邪的故事特別感興趣,聽到那些關於他的傳說,總覺得仿佛自己親身經曆過一般,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每次隻要一想仔細深究,就無從查起。至此才想起我並沒有前世的記憶,或許前世我遇到過他,被他救過一次兩次也未可知。小柳歎氣的搖了搖頭,而這一連貫動作被他手捧茶杯水汽漂浮的畫麵,襯得他的容顏越發妖冶,傾倒眾生。我瞧得晃了晃神,又見他將杯子遞到淺緋色的唇邊抿了一口說:“好吧,既然如此,我把我聽到的那個版本說給你聽聽也無妨。”我兩眼放光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小柳說的那個故事,所描述的是四百多年前九倉山伏魔宮掌門川邪平生的一件大事。英雄的大事總離不開美人,而他的故事裏卻果真有位美人。伏魔宮身為修仙聖地,收徒弟的條件其實並不高,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收女弟子。我覺得不公平,忍不住提問為什麽?然後得出的結論是:“道家與佛家都論眾生平等,雖然修道這件事原本就該順便一視同仁,而在這件事上他們要不平等,無非就是怕修道時看見女同門會心生妄念,把持不住毀了修道根基,這樣就太劃不來,這就是赤果果的私心。”小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這麽理解也不為錯,反正此間厲害關係牽涉重大,以至於這個規矩就算是等到川邪掌宮也不能免去。你覺得這是道家的詬病,可那時川邪也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他才做出維持上麵所述規矩的決定,可惜的是,最後卻又親自打破了這個規矩。”規矩嚴謹的伏魔宮變得不再嚴謹,要追溯到九蒼山一連陰雨好幾天的某日早晨。當時掃地的小弟子剛打開宮門,便看到威嚴的無極殿下百步階最後一階上,跪著一個披頭散發的青衣女子。陰沉的天色攜著風雨,在她身後形成淒厲的背景,襯出她的瘦弱的身形格外挺立,如同寒風中凜然綻放的梅花,雖搖搖欲墜,可依舊堅強的長在崖上承受風雪。小弟子驚訝的覺得宮門口看守的人,竟然敢放一個女子進來,最近的膽兒真是越來越肥了。於是將掃帚放下打了把油傘下了台階,到她麵前詢問:“姑娘,這麽大的雨,你跪在這兒做什麽?”青衣女子眼裏蹦出希冀的光,暈暈眩眩的抬起頭:“我叫,千紅雨,從搴州走了七天七夜過來,想見你們的掌門拜師學藝,煩請小師傅通報一下。”小弟子聞言吃驚之餘,見她摸樣實在可憐,便在心底掂量,最後回去稟告了大師兄。一炷香後,大師兄孤竹表情嚴肅的執傘到她麵前皺眉勸告。說是勸告其實隻是稟明本門的規矩,叫她回去不要苦等。伏魔宮的規矩,他一向比掌門還要重視。在數千弟子眼中,他就是宮中的“執法大神”剛直不阿,冷酷無情。沒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違背宮中規矩,且違背了的,沒有一人逃得過他主持的嚴厲處罰。故此,導致宮中弟子平日對他避之不及。可眼下孤竹這一番自認已經是開恩了的好心勸告,千紅雨不但不聽反而依舊跪著。這場麵逐漸吸引了宮中不少的弟子前來圍觀,眼見場麵逐漸發展成戲劇的方向,他那顆執法的心開始在胸腔裏狂跳。一幹修道的弟子從濕漉漉的階梯上分站兩旁,將目光齊齊聚集在千紅雨與大師兄對峙的身上。他們大部分是來湊熱鬧,畢竟長年修道又修道的伏魔宮,難得有件事兒可以消遣一下愉快身心,且最重要的一點是有些新來的弟子,很想見識一下當今宮主到底會不會出來破例收她。這事的結果委實令人期待啊……又過了半晌頭頂連綿幾日的雨終於停了,太陽從一朵薄薄的小雲裏爬出來,隱約有些光芒照撒在千紅雨身上。被雨淋了一夜的她,又開始被曬著,精神勢頭越發低下,眼見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再也起不來。孤竹拿出伏魔宮“執法大神”的氣勢,再次俯下身對她“恐嚇”:“你又何必執著,就算你豁出性命來,今天宮主他老人家,也不會出來見你的。”千紅雨仰頭看他一眼,語氣堅定道:“那我……”後半句“就等到明天”還未說完,便被頭頂飄來的一個悅耳的男聲打斷。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異常獨特,清越好聽:“孤竹,我在你眼裏很老嗎?”圍觀的弟子們聽出是自家宮主的聲音,立馬側身,齊齊向台上突然出現的身影俯身齊唱:“恭迎宮主!”唯剩大師兄孤竹,聲音突兀惶恐的回答:“宮主不老,宮主恕罪。”來人正是宮主川邪,他臉上表情並未真的生氣。千紅雨抬起頭,陽光有些晃眼,隻好眯著眼遠遠望著。百步階梯之上澄清自己不老的宮主,穿著暗紫的袍子,齊腰的墨發隨意披著,含著幾分慵懶仙風的威嚴,盡管看不大清楚容貌,卻依舊叫人舍不得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她不曉得,他這是剛從裏頭睡醒出來,還是時下的高人們都流行這種裝束,總之那一眼望去忽然覺得心底從黑暗的深潭裏觸碰到希望,隱約升起一股堅持下去的力量。川邪半眯著眼看著百步階梯之下的千紅雨微微抬了一下手,四下的弟子們便不情願的識趣退下該幹嘛幹嘛去,隻剩下孤竹在原地站得筆直不肯離去。千紅雨準備說點什麽,忽然覺得眼前有人影一晃,眼前便立著剛才還在百步階梯之上的川邪。他負手而立,二十五六的年紀,神情端嚴的帶著探究俯視著千紅雨,聲音夾著幾分疑惑道:“你要見我?”這次千紅雨終於看清楚他的容貌,那實在是一張難以用言語描繪美麗絕倫的臉,清冷的眉目,如玉溫白皙的肌膚。那些話自他口中吐出,如盛開了朵朵白蓮,引得她久久失神。“是,我……我想求你收我為徒。我要學習術法。”川邪微微抬眼,表情依舊沒有太大的起伏,將她上下一番打量後,隱約瞧出有故人的熟悉感。“我派的規矩,你應該聽說了,一介女流奔波至此難道隻為了修道成仙?”忽然停頓半晌,又道:“若你說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或許我可以考慮。”一旁立著的孤竹和千紅雨具是一驚。孤竹驚訝的是,這樣的態度不像是宮主往日對諸事冷淡的作風,十分不合常理啊。千紅雨驚訝的是,她沒料到傳說中的川邪竟然這麽好說話,對此不由得慶幸他並沒有傳說裏那般鐵石心腸的冷漠。孤竹終於忍不住進言:“宮主,這不可啊。”有白蓮綻開,吐露清雅的氣息:“不可?你是宮主?”川邪短短六個帶著責問的字,把孤竹問得麵紅耳赤,再也無力反駁。就算平日在宮內他代表著至高的執法權威,但他到底不是宮主,便管不住此刻這位真宮主的言行。千紅雨抓住機會開口:“我來這是為學藝,不為修仙。”“學藝做什麽?”千紅雨聲音終於帶著恨,纖細單薄的拳頭握得發緊。“為了報仇,這世道混亂,黑白顛倒,妖魔擾世殺了我的親人。我卻隻能眼錚錚的看著,無力反抗,這不公平!”雖然瘦弱衣衫襤褸,不過渾身散發著驚人的執著與頑強,令人憐惜的同時又不由得歎息。川邪回答她的聲音,涼涼的從頭上飄來:“沒有什麽公平不公平,能打到你的對手活下去,就是公平。看來妖精要比你看得開些。”這些道理不僅僅是針對妖魔,也是他在這十幾年裏除魔伏妖總結的經驗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