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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陸離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還是原先那個精緻的房間,還是那張溫軟華麗的床。


  外面的天色應該已經亮了,這裡卻仍然只有夜明珠幽綠的光,看不到一絲希望。


  蘇輕鳶怔怔地在床上坐著,面無表情。


  臉上的淚痕早已幹了,緊繃繃的有些不舒服。


  念姑姑帶了幾碟點心和一碗酥酪過來,笑道:「你差不多餓了一天一夜了,來吃點東西吧。」


  蘇輕鳶坐著沒有動。


  念姑姑將托盤放在桌上,走到蘇輕鳶的身旁坐了下來:「你都看到了。他對你的情分,也不過如此!你無故失蹤生死不知,他卻在忙著跟別的女人春宵帳暖顛鸞倒鳳……你還要繼續自欺欺人嗎?」


  蘇輕鳶仍然沒有動,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念姑姑煩躁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該醒醒了!你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可他是怎麼對你的?你從頭到尾好好想一想,他在乎的到底是你,還是你肚子里的這個孩子?」


  蘇輕鳶彷彿終於回過了神,緩緩地轉過臉來,沉聲開口:「你似乎很得意?」


  念姑姑頓了一下,放開手,嘆了口氣:「我有什麼好得意的?鳶兒,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願意打碎你的美夢!你是我的女兒,我豈能不疼你、豈能不願見你有個好的歸宿?陸離的心思不純,我不能看著你為他飛蛾撲火!我知道你心裡難受……難受你就哭一會兒,但是哭完以後,我希望你可以振作起來,好好想想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蘇輕鳶抬手揉了揉緊繃的臉,微微翹起了唇角:「我沒有什麼可難受的。靜敏是他的貴妃,他留宿毓秀宮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他也不是沒有用心找我,你的狗腿子昨天夜裡不是還來報說他發現了那邊的地道出口嗎?」


  念姑姑皺了皺眉,臉色不太好看:「你竟然糊塗到這個地步!他找你,當然是因為捨不得你腹中的孩子!他的心裡若是當真把你看得很重,這一夜他應當徹夜無眠才對,哪裡會像現在一樣若無其事地跟別的女人恩愛繾綣!」


  蘇輕鳶怔了半晌,仍然笑道:「就算你說的都對好了。就算他心裡沒有我、就算他先前對我的好都是為了哄我的——可我依然願意為他去死,我依然斷斷不可能幫你害他!」


  「鳶兒!」念姑姑急了。


  蘇輕鳶嘲諷地看著她:「怎麼,是不是對我的反應很失望?」


  「鳶兒,你何苦……」念姑姑還想勸。


  蘇輕鳶忽然坐直了身子,審視地看著她:「我剛剛可什麼都沒看見!你讓我聽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想毀掉我對陸離的信任?你大概不知道,我看人不靠眼睛,更不靠耳朵——我只信我自己的心!你的手段那麼多,又會巫術、又會咒術,誰知道剛剛我聽到的聲音是不是你幻化出來的?」


  念姑姑黑著臉站了半晌,嘆了一口氣:「罷了,你如今還是信他,我也拿你沒辦法。你先吃點東西吧,吃飽了就睡一覺。今後你若是對巫術和咒術感興趣,我可以教你。」


  「我不感興趣,不勞您老人家費心!」蘇輕鳶硬邦邦地回道。


  等念姑姑走出去,關上門之後,蘇輕鳶立刻垮了下來。


  胸口那裡好像有兩隻手在不斷地撕扯著,疼得她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肚子里的小東西也不安分,搖搖晃晃的,似乎是在裡面打滾,片刻也不肯停歇。喉嚨里竟然也疼得厲害,每喘一口氣,都像是吞下了一大把沙子。


  她一直知道自己並不洒脫,只是事到臨頭,難受到這個程度,還是始料未及的。


  道理她都懂,可是心裡……過不去。


  想到陸離會用曾經對她的那種溫柔繾綣對待別人,想到靜敏郡主也會像她一樣在陸離的懷中……她的五臟六腑已經一齊翻騰起來。


  「鳶兒。」念姑姑忽然推開了門。


  蘇輕鳶正忍不住,忽然伏在床邊劇烈地嘔吐起來。


  胃裡並沒有什麼東西,吐出來的全是酸水,腹中仍在一遍一遍地絞痛著。


  念姑姑什麼都沒說,走過來溫柔地幫她撫著後背,輕輕地拍打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連酸水都吐完了,還是忍不住乾嘔。


  腸胃彷彿縮成了一團,像是執意要把什麼東西擠出來似的。


  念姑姑嘆了一口氣,語氣溫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又何必硬撐著。」


  蘇輕鳶按著肚子,苦笑著抬起頭來:「我承認我很難過,你盡情地得意吧。」


  念姑姑走到桌旁,替她倒了一杯水。


  蘇輕鳶漱了口,把水吐了出來,一滴都沒有咽下去。


  念姑姑知道她胃裡還在痛,就把那碗酥酪給她端了過來。


  蘇輕鳶擺了擺手:「你的東西,我是不會吃的。要麼你放我出去,要麼我死在這兒,不會有第三種可能了。」


  「你還是要出去找他?」念姑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蘇輕鳶緊咬住下唇,不再多說。


  胃裡那一陣陣的痙攣似乎過去了,頭腦卻又昏沉得厲害,大概是因為強撐了一整夜,精力已經到了極限了。


  念姑姑端著那碗酥酪站在床邊,有些進退兩難。


  蘇輕鳶擦了擦唇角,艱難地躺了回去。


  看樣子,對方並沒有放她出去的打算,她大概可以做好餓死在這裡的準備了。


  昏昏沉沉之中,蘇輕鳶察覺到念姑姑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她立時心生警惕,身子卻已虛弱得動彈不得。


  念姑姑替蘇輕鳶將臉上亂糟糟的髮絲捋到耳後,憐惜地撫摸著她的臉:「鳶兒,你何必自苦?帝王無情,一時的恩寵遲早要煙消雲散的,更何況你的恩寵,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陰謀……你正當最好的年紀,有著花朵兒一般的容貌……這樣的女孩兒是該給人捧在手心裡寵著的!盛開的山茶花應該得到的是蜂纏蝶戀,而不是一個人默默地凋零……」


  她的聲音很軟很軟,聽得人昏昏欲睡。


  蘇輕鳶漸漸地沉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像是入了夢,夢中卻是白茫茫的一片虛無,只有念姑姑溫柔的話音,一字一字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鳶兒,你睡了嗎?」念姑姑忽然柔聲問道。


  蘇輕鳶想回答,卻發不出聲音。


  念姑姑直直地看著蘇輕鳶的眼睛,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晰:「蘇輕鳶,你聽著——陸離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父親滅了咱們巫族上萬無辜百姓,又將你的母親囚禁在地道之中,百般凌辱;陸離用盡了手段得到你,只是為了讓你替他生一個孩子!他不會給你機會生第二個兒子,所以你腹中之子降生之日,便是你殞命之時!你要想活命,只有一條路可選,那就是顛覆了他的江山!你要記住,男人是靠不住的,你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唯有你的母親……」


  蘇輕鳶定定地看著她,雙目無神,從始至終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長長的一篇話說完,念姑姑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蘇輕鳶彷彿從夢中驚醒,轉了轉眼珠,一臉疑惑。


  念姑姑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醒了?」


  「娘。」蘇輕鳶低低地喚了一聲。


  念姑姑的笑容加深了幾分,滿臉喜悅:「鳶兒,我剛才的話,你都聽進去了,是不是?」


  蘇輕鳶有些疑惑,還是點了點頭。


  念姑姑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鳶兒,我已經在宮裡鋪了十六年的路——接下來,該你上場了!咱們巫族上萬無辜百姓沉冤待雪,定要他南越皇朝血債血償!」


  蘇輕鳶的心裡一陣茫然,卻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念姑姑很滿意,捧著蘇輕鳶的臉看了又看:「真好,我的女兒回來了……鳶兒,告訴娘,咱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血債血償。」蘇輕鳶啞聲道。


  念姑姑重重地點了點頭,滿臉喜色:「不錯,要那老賊的後人血債血償!鳶兒,我要你回到陸離的身邊去,你有做紅顏禍水的資本!你父親對南越天下覬覦已久,只要你幫忙把崇政使、定國公、大司馬這些人除掉,這南越天下必將土崩瓦解!」


  蘇輕鳶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只覺得心裡亂得厲害,卻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念姑姑歡喜地站起身來,走到桌旁把點心端了過來:「酥酪已經冷了,你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蘇輕鳶如臨大敵,尖叫一聲縮進了被子里。


  念姑姑皺起了眉頭:「鳶兒?」


  「不吃,我不能吃……」蘇輕鳶驚慌失措,流淚不止。


  念姑姑的臉色難看起來。她將點心放在床頭的矮桌上,沉著臉冷冷地看著蘇輕鳶:「為什麼不吃?」


  「有毒,孩子……」蘇輕鳶攥著被角,一臉驚恐。


  念姑姑劈手奪過被角,「呼」地一聲將被子掀開,厲聲喝道:「沒有毒!我告訴過你,我是你娘!我才是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蘇輕鳶只是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她。


  念姑姑深感挫敗,許久才嘆了一口氣,勉強打起精神來:「你還記不記得,陸離是你的什麼人?」


  蘇輕鳶的眉頭擰得很緊,臉上的神情既苦惱又無助:「陸離,他……他是我的……他、他不要我了!」


  她忽然雙手捂住臉,大哭起來。


  念姑姑的臉色緩和了幾分:「不錯,他不要你了。所以,你應該怎麼辦?」


  蘇輕鳶嗚嗚咽咽地哭了很久,緩緩地放下了手,遲疑道:「去……去求他?」


  話音剛落,念姑姑揚起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臉上:「沒出息的東西!」


  蘇輕鳶應手而倒,重重地撞上了床頭,發出一聲巨響。


  「鳶兒!」念姑姑的心裡有些慌。


  蘇輕鳶沒有動。


  念姑姑爬上床,粗暴地將她拽了起來,提著她的衣領,又往她臉上補了兩巴掌。


  蘇輕鳶依然毫無反應。


  念姑姑重重地將她丟回枕上:「真是個廢物!爛泥扶不上牆!」


  說罷,她隨手拿起小桌上的半碗冷水往蘇輕鳶的臉上一潑,揚長而去。


  房門關上之後,蘇輕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心裡仍舊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想不起來,又好像有人對她說過一些重要的話。


  意識里亂成一團,似乎是在倔強地抵觸著什麼。


  是什麼呢?


  她細細地想了想剛才的幾個問題。


  母親,陸離,孩子。


  「陸離」這兩個字剛剛閃過腦海,她便覺得胸口疼得厲害。


  「母親」這個稱呼卻是陌生的,遠遠沒有她所以為的那樣溫暖。


  至於孩子——她如今唯一可以摸得著的、唯一可以信得過的,只有它了。


  蘇輕鳶想起了剛才那個奇怪的夢,一些記憶的碎片漸漸地串連了起來。


  巫術?咒術?

  她不知道那個自稱是她「母親」的女人對她做了什麼,但那個女人既然出身巫族,當然可能會有一些古里古怪的手段,用來控制她的心智,甚至將她變成傀儡!

  想到自己剛剛無意間已經著了對方的道,蘇輕鳶便覺得不寒而慄。


  她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維持著清醒,努力把被篡改打亂過的記憶和情緒恢復原狀。


  這個過程,竟也沒有原本想象中的那樣難。


  腹中的孩子是最好的線索,她只需要順著這個線索捋下去,一些模糊的記憶便漸漸地清晰了起來。


  陸離是不是真心待她,她並不敢確定;但這個念姑姑,卻毫無疑問斷然不是個好人。


  作出這個判斷之後,蘇輕鳶的心裡漸漸地有了底。


  她不能再跟那個女人碰硬——她碰不起。


  尤其是在她的身子漸漸虛弱、腹中還懷著一個小東西的現在。


  打定了主意,蘇輕鳶漸漸地安下心來。


  趁著無人打攪,她把濕枕頭翻了過來,用被子蒙住頭,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

  御書房。


  陸離的面前站著程昱、段然、薛厲。三個人神色各異,心裡都有些忐忑。


  因為陸離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


  在陸離登基之前,四人原是無話不談的摯友;但是後來,因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心平氣和地在一起說過話了。


  這會兒陸離把他們召集在一起是為了什麼,三人的心裡都沒底。


  沉默許久之後,陸離沉聲開口:「阿鳶失蹤了,你們有什麼看法?」


  三人齊齊露出了驚詫之色。


  段然第一個回過神來,「哈哈」地笑了一聲:「怎麼,不見了?是不是跟哪個侍衛跑了?我就說嘛,那個女人生得有些妖氣,定然是個水性楊花的!唉,你也想開些,走了穿紅的還有掛綠的,你又不缺女人,這一個也玩得差不多了,跑了就跑了嘛……」


  話未說完,陸離桌上的一沓宣紙已經飛了過來,糊了他一臉。


  程昱憂心如焚:「怎麼會不見了?昨日母親還說在清音池館見著她……什麼時候不見的?有沒有什麼線索……」


  薛厲「哼」了一聲,冷笑道:「禍水紅顏,若能一去不返,倒是天下之幸!」


  陸離冷冷地盯著他:「這件事最好跟你沒關係,否則——」


  薛厲聞言也怒了:「薛某人還不至於用那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我要殺她,必定會光明正大地殺!」


  陸離看看薛厲,再看看一旁急得臉色慘白的程昱,心中苦惱不已。


  程昱沉吟許久,沉聲道:「這件事,應當也不太可能與國公府有關。父親這幾日正在書房之中閉門讀書,除了送飯的婢女之外,並沒有見過任何人……」


  段然弔兒郎當地坐著,掰著手指頭數道:「蘇老狐狸在忙著打西梁和北燕使團的主意;薛大人自稱不會用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定國公那邊又只管閉門讀書——幾家有嫌疑的都排除了,看來那女人應當不是被人擄走的!我說得沒錯吧?她就是跟人跑了!我說長離啊,你這混得也真夠慘的,皇帝都當上了,還是沒有擺脫戴綠帽子的厄運,而且兩次綠帽子都是同一個女人給你戴的……」


  「你想死就直說!」陸離已經處於抓狂的邊緣了。


  程昱急道:「當務之急,應該先找到鳶……找到太后的下落,她若是落入別有用心之人的手中,時間越久便越危險!與此同時,咱們還要防著賊人拿太后和腹中的孩子做文章……」


  薛厲耷拉了眼皮,悶聲道:「若是早殺了,哪裡還會有這樣多的麻煩!」


  陸離緩緩地站了起來,沉聲道:「人是昨日中午在掖庭宮被人通過地道劫走的。」


  「地道?」三人齊齊變了臉色。


  陸離攥緊拳頭,重重地砸在桌案上:「不錯,地道!問題比你們所能想象的還要嚴重得多——從昨日掖庭宮發現地道開始,直到此刻,那段地道之中的每一寸泥土都被侍衛敲過幾十遍,卻始終沒有找到被堵住了的另一端出口在哪裡。」


  「地道之中,有岔路?」薛厲終於認真了起來。


  陸離苦笑一聲,緩緩搖頭:「不止是有岔路。今日,延禧宮的枯井裡、長春宮的書架後面,都發現了疑似地道入口的洞口,可是進去搜查之後,裡面卻同樣沒有出路。」


  「不是沒有出路,而是出路被堵上了。」程昱沉聲道。


  薛厲的臉色更加難看:「有沒有可能,所有的地道都是連在一起的?」


  段然「哇呀」一聲跳了起來:「難不成在皇宮的地下,還有一座比上面更加恢弘的地下之城?咱們得繼續找哇,說不定會有大發現呢!若是借著這個由頭找到了地下宮城、或者揭破了什麼驚天的大陰謀,那可是一件足以震驚天下的事!那樣一來,太後娘娘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再提這個『死』字,朕先讓你『死得其所』!」陸離黑著臉怒吼。


  段然縮了縮脖子,還在不怕死地「嘿嘿」笑著。


  薛厲濃黑的眉毛擰成了疙瘩:「她現在不能死。尤其是——不能死在外人的手裡。」


  「你終於也說了一句人話!」程昱橫了他一眼。


  段然忽地拍手叫道:「咱們都忘了一個人!長離,還記得你那個古里古怪的『念姑姑』嗎?小鳶兒是在宮裡消失的……」


  「不是她,」陸離嘆了一口氣,「念姑姑已經被阿鳶關進了地牢。」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段然惆悵了。


  陸離向三人掃視了一遍,沉聲道:「這件事,我可以託付的人只有你們幾個。對方身份不明,我對他們的目的一無所知,查起來更是毫無頭緒,只能請你們多留心。」


  段然坐在桌子上,晃蕩著兩條腿:「宮裡那麼亂,要從哪兒查起啊?沒準兒是你的哪個妃子醋海翻波,把她弄出去殺了;又說不定是哪個侍衛甚至是太監覬覦她的美色……」


  陸離煩躁地打斷了他的設想:「你常在宮裡行走,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段然大驚失色:「什麼交給我?你叫我到宮裡去替你查這件案子?我說……你是不是把我當太監使了?」


  「有什麼區別么?」陸離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當然有區別!我不是太監!」段然從桌子上跳下來,氣得像只蛙子一樣蹦來蹦去。


  陸離完全沒打算理他,又將目光投向了薛厲:「崇政院有相當一部分是蘇翊的人,你多留心一下,看是不是那個老狐狸又在搞鬼。」


  薛厲不情願地點了點頭,表示領命。


  程昱忙道:「父親已經免了我跪祠堂的懲罰,我明日便可以到兵部去,那邊可以交給我!」


  陸離點了點頭,許久才道:「定國公雖然不曾出門,但——還是留心一些的好。」


  程昱拱手應下,陸離便轉過身去,無力地擺了擺手:「去吧。」


  薛厲第一個退了出去。


  段然重新坐上了桌子:「我說,那女人是真不見了?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我怎麼有點不信呢?該不會是你突然玩膩了,為掩人耳目把她殺了……」


  「滾!」陸離忍無可忍地把桌上的鎮紙扔了過來。


  段然伸手接住,放在手裡掂了掂,嘻嘻笑道:「為了打我,你這半年都砸壞了八個紙鎮了,這會兒終於想起換成楠木的了?」


  「你去忙吧,我還能撐得住。」陸離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跟他吼。


  段然無趣地砸了砸嘴,轉身走了。


  陸離抬頭看著程昱:「你還有事?」


  程昱攥緊雙拳,挺了挺胸膛:「我也想問同樣的問題。」


  「什麼?」陸離沒有聽明白。


  程昱直直地注視著他:「宮中守衛森嚴,太后一行一動都有人跟著,怎會輕易失蹤?」


  「你疑心朕在說謊?」陸離又急又怒,臉色十分難看。


  程昱遲疑著,咬牙道:「我只是想說——你若厭倦了她,請放她一條生路,莫要讓她成為宮中無主的冤魂。」


  「說白了,你就是覺得朕一定會傷害阿鳶,是不是!」陸離走了過來,啞聲低吼。


  程昱沒有退縮:「鳶兒太單純。她跟了你,就是把性命和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一旦你中途退縮,她就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你憑什麼認定朕會退縮!」陸離氣得臉都白了。


  程昱答不上這個問題,便移開了目光,許久才嘆道:「自從跟了你,她受過多少磨難,你應該都看在眼裡。」


  陸離走到程昱的面前站定,面色陰沉:「朕當然知道她受過多少磨難!阿鳶與朕在一起,少不得波折重重,可是阿鳶從未放棄,朕也從未放棄!你可以說朕未能保護好她,可你憑什麼質疑朕對她的用心!莫非在你程大公子的眼裡,這世上誰都照顧不好阿鳶,只有你自己才是她的良人?」


  程昱很想說一聲「是」,卻最終沒敢說出口。


  他自認是可以照顧好蘇輕鳶的。至少,她若是嫁進了國公府,斷然不會有人時時刻刻惦記著她的性命,也不會有無休無止的流言困擾著她。他會把她保護得很好,讓她安然無憂地度日……


  可是,他註定沒有這個機會的。


  更可悲的是,蘇輕鳶也從未想過要給他這個機會。


  從始至終,他只是一個局外人、一個看客,連上台的機會都沒有。


  黯然許久,程昱低下了頭:「我與京兆尹的二公子有兩分交情,可以去托他幫忙留心京城之中有無異動——告辭了。」


  「不急。」陸離喟然一嘆,放下了拳頭。


  程昱抬起頭來,皺了皺眉。


  陸離拉著他在階前坐了下來:「我總覺得她仍在宮裡……對方既然費盡心思擄走了她,必定還有后招。」


  「可是咱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一直等著對方出招,這太被動了。」程昱心急如焚。


  陸離從桌下搬出一壇酒和兩隻碗,倒滿:「我也不是第一次陷入這種境地。太被動了——我哪一天不被動?朝堂之中拉幫結派,蘇家想讓我死,你們國公府和崇政院這幫人拚死保我,卻也只是想把我當作與蘇翊抗衡的工具罷了,我算是當的哪門子皇帝!」


  程昱接過一碗酒,仰頭喝乾:「你能在先帝和蘇翊的夾縫之中活下來,已屬不易。如今的局勢已經比前幾年好了太多,蘇翊若是再拖一年半載不反,以後只怕就再也沒有機會反了。」


  陸離酒到杯乾,眨眼間已喝了好幾碗:「也許確實如此——我只後悔不該把阿鳶牽扯進來。你若實在想罵我,不如就趁現在罵幾句吧!」


  「懶得罵你。」程昱從他手中搶過酒罈,給自己碗中倒滿了。


  陸離苦笑一聲,「咕嘟咕嘟」又喝下了一碗,抹了抹嘴:「我每天都在後悔。若是當初我肯耐下心來弄清楚真相,就不會那麼急躁地把她拖進來……哪怕再給我一年的時間,局面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她懷著孩子,行動不便,偏偏有那麼多人虎視眈眈……有時我也會想,若是她當初跟了你,這會兒哪裡還有這麼多的麻煩!」


  程昱心中一動,良久之後才發出一聲苦笑:「且不說程、蘇兩家不和已久,就算沒有仇怨,她……她對我也沒有那樣的心思,我哪裡敢作妄想?」


  「她對你……」陸離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的心頭忽然閃過當日蘇輕鳶對程太妃說的那句「是我沒福」,喉嚨里酸得厲害。


  程昱很想知道陸離咽下去的那句話是什麼,可是陸離不打算說,他也就不敢追問。


  二人沉默地喝了幾碗酒,陸離忽然扔下碗,雙手抱膝,苦笑起來:「她說她沒福,我又何嘗不是沒福……」


  程昱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想到眼下的局面、想到自己毫無希望的未來,他就覺得還是老老實實喝酒的好。


  陸離忽然轉了話頭,含混不清地問:「這一次西梁派來的是六皇子,你知道嗎?」


  程昱聽得糊裡糊塗:「使團的事既不歸兵部,又跟國公府扯不上關係,我怎麼會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陸離苦笑著,「……六皇子,百里昂駒……他早年已經過繼給了他的九叔父昌黎王,本來是無緣皇位了,可是如今西梁諸皇子死的死、病的病、殘的殘,只剩他一個平安無事的……」


  「西梁昌黎王……就是當年在咱們南越做了十幾年質子的那位九皇子?」程昱已經有七八分醉意,用力揉著鬢角,許久才理出了頭緒。


  冷酒最易上頭,陸離顯然也醉得不輕。他扶著額頭,喃喃地嘆道:「是啊,就是那個昌黎王……名義上,百里昂駒是他的兒子,所以……」


  所以靜敏郡主這個人,至關重要。


  陸離掄起拳頭在自己的額頭上捶了幾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你又怎麼了?」程昱仰起頭來看著他。


  陸離踉蹌著,俯下身來抓住了程昱的衣領:「陪我打一架?」


  「休想坑我!你是九五之尊,誰敢打你?」程昱避開他的手,苦笑。


  陸離低吼一聲,一把將他拽了起來:「讓你打你就打!那麼慫包,難怪阿鳶看不上你……」


  話未說完,程昱的拳頭已經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陸離毫不遲疑地還了兩拳回去:「你沒吃飯啊?叫你打架,你當是叫你繡花?」


  「陸離,你今日是特地請我來揍你的?」程昱終於火了,下手再不容情。


  陸離贊了一聲「好」,還想叫他再打,卻踉蹌著倒了下去。


  「起來,再打!」程昱俯下身去提他的衣領。


  卻聽陸離喃喃道:「不錯,你應該揍我一頓,替阿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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