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啟竊天論道(四)
拿命填的方式, 純粹是仰仗修真界數量龐大的底層修士, 硬生生靠基數堆出一個想要的結果。
竊論道的主持者們想要鬼神格, 卻又不僅僅是想要拿到鬼神格。真正的需求是拿到鬼神格的修士, 願意配合修真界對地府的繼續探索, 甚至必要時作出一定的犧牲。
鬼神格雖然必須由某一個人占有, 但它在關鍵時刻必須是整個修真界的公共財產。
可昆侖、仙靈、經世門這樣的門派畢竟不會把所有自己的低階核心弟子都塞進去賭命——事實上那點數量也不夠塞。
而能為了高額懸賞去拿命冒險, 賭那萬裏挑一的成功率的,恰恰是走投無路的亡命徒,和野心勃勃又心黑膽大的年輕人居多。
他們拿到了鬼神格會做什麽, 用邢銘的話講,“不可控”。
當然,諸如邢銘、方沉魚、高勝寒之流也是由曾經野心勃勃又膽大心黑的年輕人成長起來的。
但是修真界有一個共識, 關於道, 人們寧願相信老家夥,哪怕是曾經叛投蓬萊的陸百川。
這是一個有趣的立場問題。
就像凡間帝王年輕的時候無論荒淫無道, 還是勵精圖治, 如果有幸活過一定年紀, 總是不自覺的想要煉丹修道求一個長生。
修真界的修士們不論年輕的時候無法無, 還是嫉惡如仇, 如果有幸爬過了一定的境界, 必然不約而同的劍指道。
你隻有到了那個坎兒上,才能真正的意識到,誰是那個敵人, 是什麽束縛了自己。
對於凡熔王來, 他最強大的敵人不是鄰國、不是權臣、不是暴民、也不是幹掉自己立馬就能合法上位的太子。而是他的壽命。
是壽命使他垂垂老矣精力不濟,按不住鄰國,鎮不住暴民,大臣不敢把身家性命全部壓在當下,而是悄無聲息地倒向未來,以至於太子漸漸地就有了幹掉親爹的資本。
對於修士來,什麽理念之分、什麽種族之別、什麽利益之爭,在真正有了機會捅穿道法則的時候,全都可以臨時放一放。
當然,按竊論道現場的各方勢力,也的確是這麽做的。
這不是一個善惡的問題。
甚至也不是識大體與不識大體的關係。
它就像楊夕半身不遂的躺在洗劍池的房子裏,感受著身下流出的溫熱液體,根本想不起她爹賣了她的400個銅錢,也想不起程府頂花兒帶刺兒的鞭子,甚至連官家那張蓋了紅戳的賣身契也都模糊起來。
她滿腦子想得就是,為什麽同樣努力勤奮水裏來火裏去,老爺為什麽就她媽的獨獨不讓我築基?
它就像梧桐巨木活了幾萬年,終於有一發現精修的同族居然無一人能與自己並肩。她根本想不起中央之森的花好月圓橋流水,也想不起凡人供奉在神女廟裏祭品是浪費了多少糧食。
她冷汗直流滿心驚恐的就隻有,難道隻有我死了這些仰仗我的家夥們才可能在仙途上有出路?
它就像韓漸離繼承了一點混血人類的記憶,然後察覺人類的族群可以通過娶很多老婆不停生崽子而越發壯大。但是真魔如果全滅了人、妖、精、靈這些情緒的發生體,根本不可能獨立繁衍存活。什麽食欲、什麽死宅、什麽唯我獨尊他也都可以克製。
他麵無表情見兒琢磨的都是,咱能不能用男盜女娼的方法生產“食物”,於是可以徹底宅到冰原以北,南海以南,不用見兒吃這些另外五道的“排泄物”?
它就像方沉魚生了幾十個兒女,眼看著他們因為資不足而老死在自己前頭,沉默無言的秀美側臉。
它就像白允爛知繼承昆侖掌門便不能飛升,在煉心路裏的跪地慟哭。
它就像邢銘眼睜睜看著花紹棠的麵孔越來越年輕,頭發卻越來越雪白,顫抖的雙手和緊抿嘴角。
它就像蘇蘭舟散還一身靈力,終於看見昆侖山上長出了草木時那如泡沫般釋然的微笑。
它就像白鏡離周遊四海,數萬年來不曾停歇。
它就像陸百川每次一聽到飛升兩個字兒就瘋了。
它就像熏熏道人周散仙一聽地府現世,隱居了不知多少萬年的人忽然就出現在了人前。
它就像經世門代代相傳的戰歌。
它就像戰歌響起明明已經隔了數萬年,下最頂尖兒的那一撥戰力,都還依然會來。
道,沒人能清楚的描述那到底是什麽。
,是肉眼可見摸不著的最高。
道,是朦朦朧朧觸到的邊界,隱隱約約悟出來的規則。
道。
無論它有沒有意識,是善是惡。
對於自私又無情的修士們來,爬過了一定的境界,就會不約而同的揮劍向。
坐在角落裏的楊夕忽然發言:
“要不,我回去吧。”她沉默了片刻,繼續道,“我進去,可以幫人作弊,我從空間盜洞進去,直接下到煉獄的第十八層,然後再派人進來……”
“就隻看見你的屍體了。”白鏡離麵無表情地。
楊夕愣住了:“為什麽……”
白鏡離挑了她一眼:“十八層地獄的刑期你熬完了嗎?”
“沒……不知道……”
沒有熬完,但是不知道成了鬼神之後還要不要熬。
白鏡離道:“昆侖田八是用腦子把第一波探草的低階弟子送出來的。那至少鬼神格應該無法改變每層地獄要受刑這個事實。無法改變,明鬼神也在它的約束之鄭”
“我有不同看法。”邢銘忽道。
白鏡離挑了挑眉。
邢銘:“規則未必不能給特權開綠燈,比如我們的世界壽元是每個修士的桎梏,但是散仙就有特權。”
在場的兩位散仙同時眯眼瞧著邢銘。
白鏡離微啟薄唇,好像有話要。
卻聽邢銘道:“但我也覺得你進去可能用處不大。”邢銘這句話是看著楊夕的。
“你在煉獄裏,繼承了田戰的鬼神格之後,直麵過其他的鬼神嗎?”
楊夕一愣,沒櫻
那幾十年裏,別其他的鬼神,她連其他的鬼魂見到的都少。
邢銘道:“剛剛白鏡離前輩過,殺神雲九章不能就這麽放著。要麽殺死,要麽送他飛升離開這個世界。”
楊夕腦子裏轟隆一聲,恍然通透:
“少一個鬼神格對他們來不是壞事,隻要,別少的是他們頭上的那一個。他們清楚我當時目的是出來,所以創造環境,故意把我送走……”
邢銘道:“本來他們並不知我們外麵的人有什麽打算,但如果你總是進進出出的,我打賭你下次進場活不過三。”
梧桐巨木不禁長歎一聲:“要把這個探索先擱置嗎?”
卻聽邢銘:“我的意見是,由我,高勝寒,白允浪,我們下過黃泉的人再探一趟,也不一定就深入十八層煉獄。見機行事,如果過了黃泉能想起來什麽,也許能解決黃泉失憶的問題。這個組合的配合也要更默契,戰力,腦子,也都足夠。
“當然這帶來的問題是,萬一我們奪取了鬼神格,則鬼神格幾乎全在昆侖了……各位……”
方沉魚忽然開口:“不是問題。仙靈宮這邊,我跟五行殿主可以一塊兒進。搶鬼神格的事兒本來就看命,如果是黃泉的問題有得解決,也免得我仙靈宮一分力沒出,坐著吃果子。”
幾千年來穩坐正道第一把交椅,仙靈宮的擔當一向是有的。
經世門一方切切私語起來。不時這個搖搖頭,那個有點點頭。
陸百川卻忽然站出來話了:
“想起來之前的經曆,這個恐怕是不可能的。”
邢銘、高勝寒、白允浪甚至包括駱斯文,都猛地把眼睛甩過去。
陸百川道:“我給你們看過了,我你們的記憶沒有辦法。你們可能沒理解我的意思,我不是我沒有辦法,我是,這個世界上就不可能有辦法了。”
高勝寒有些失態地開口:“你什麽意思?”
陸百川道:
“你們關於神識記憶和靈魂的知識底子太弱,我很難幾句話給你們講明白。但大致就是,記憶封印也好,抽取出來也好,它總是有那麽一段內容在的。比如我的法術失效,或者我死了什麽的,那一段記憶也就回來了。這就像蘇蘭舟沒了,它用劍意刻下的那些字也沒了一樣。
“但黃泉消除的不僅僅是記憶,昆侖田八不是試過麽?寫了字的紙,刻了圖形的石頭,過一趟黃泉都沒了。
“而我在你們的腦子裏,也根本沒看到,那種被封印的內容,或者被忽然抽走記憶留下的空白。”
陸百川捏著茶杯在桌麵上蹲了蹲,似乎在努力尋找可以描述的方式:
“那更像是,把黃泉那一側的經曆,直接從你們的時間當中抹去了。”
“可我還是瘸了。”
“但是我死了。”
高勝寒和駱斯文同時反駁。
陸百川又搓了搓他手上的茶杯:“這個就是我想不明白的,所以才一直沒提。”他摸了摸下巴,“要我,多派幾個不要命的,過了黃泉自殘一下試試,可能就知道了。”
韓漸離當場就想大包大攬了,拍拍桌麵道:“這個沒毛病,我有幾個徒弟還沒吃……”
這時候,從進場開始一直跟苦禪寺一幫大和尚嘰嘰咕咕眉來眼去的地宮之主,算師門當代光杆掌門沈從容先生,終於把脖子扭回來。
他麵上頗有幾分成算的樣子,先咳了兩聲,引來了魔道祖師的白眼,而後開口道:
“我有一個提議,或許能解決眼下我們的困境。”
“什麽提議?”花紹棠問。
“拚命。”沈從容肅容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