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啟竊天論道(五)
第一次竊論道, 和第二次竊論道相隔了數個月。
這期間, 當然不隻有邢銘在思考, 並敏銳地從楊夕的築基問題上抓到關鍵。
畢竟, 當第一次論道的記憶塞回腦子裏之後, 現場是茫茫多的一片“臥槽!”。
沈從容也終於有了新發現, 並且是相當大的發現。
為了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清他接下來的話, 這位已然白發蒼蒼的算師門主,信步走上了臨時的禮台。
溫和通透的眼睛抬起來,依稀讓人覺得, 他這個道統好像永遠不會老。開場第一句話就是:
“我知道在座的很多人,你們其實覺得我是個神棍。”
現場瞬間一片鴉雀無聲。
半晌,回過神來眾人紛紛表示:我不是, 我沒有, 怎麽會?
沈從容又道:“但是每次出了搞不定的事兒,又會跑來找我。”
又是一片鴉雀無聲。
半晌, 回過神來的眾人欲還休:才不是, 才沒有, 哪裏會?
花紹棠就比較坦蕩了——畢竟無恥之事, 都有徒弟扛鍋。
“沈從容, 你先把拚命的事兒清楚, 就是正常拚命嗎?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在拚命了,還是你覺得不夠?”
就有人跟著附議, 就是就是, 這種時候打雞血也值得這麽鄭重提出來?
沈從容卻搖頭:
“我的不是那個拚命,不是性命。而是,一個人一生的,命。”他用手在空中劃了一道長長的直線,而後又抓住似的,攥起了拳頭。
大多數饒反應都是:啥?( ̄△ ̄)
少數人卻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繼而不敢置信。
坐在散修堆兒裏的白允浪,立刻受到了來自昆侖方向的數道目光的掃射。
“既然要勸各位拚命,首先就要什麽是命數。”在場有不少人撐著桌子有插話反駁的趨勢,沈從容抬手製止他們,“麻煩給他們一個靜音。”
根本無需消音禁製,隻需要前後左右瞪視的眼神。
沈從容道:
“你們覺得我是神棍,是騙子,其實我是理解的。我算師門號稱前知十萬年,後知十萬年,但是也沒有在下大事發生的時候,出來做出什麽力挽狂瀾的舉動。
“今在這裏解釋一下,非我們不想,而是我們不能。毀滅性的災難到來之時,我去求如何解決的卦象,是求不到的。我隻有,指定了某個做法,某個人,然後去求,才能占卜到結果。
“然後,離我自身生命所在的那段時間線越近,我想要占卜結果的條件就越苛刻。我要占卜的結果所影響的人越多,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最重要的是,即便得到了結果,我也不出來。道不讓我……”
沈從容到這裏已經不看人了,他看著地宮對麵正南方的牆壁上,那一片象征著浩瀚南海的波紋圖案。
頗有自嘲意味地道:“我要是各位,我也得覺得我像個騙子。”
我什麽都可以知道,我就是什麽關鍵的都不知道,而且知道也不能。的確很像神棍們的完美邏輯。
沈從容看著那片波浪:
“其實,我也是懷疑過的。”
鴉雀無聲的寂靜,再次湮沒了整個會場。
隻聽沈從容道:
“我沒有師父,沒有人引我入道。我從記事兒起就在地宮裏,在幾個妖修叔叔的照顧下生活,上到地麵我就會死,了解外麵的世界全靠算。我生活中僅有的東西,就是推演術。”
“大概是上代門主臨死時撿了個嬰兒扔給妖修們養大吧,不過不重要了。我是很喜歡這種日子的其實,對我來,別人這兩個字,太煩了。”
“理解。”魔道大佬韓漸離讚同地點點頭。
沈從容對他笑笑,卻話鋒一轉:
“我還記得,我第一個見到的活人是昆侖大長老蘇蘭舟。”
他微微低鐐頭,對著昆侖方向表示微微鞠躬,以示對過世之饒敬意。
“蘇長老指著地宮一行很破壞美感的‘到此一遊’,告訴我那是他年輕時候寫的。氣得我咬了他一口。”沈從容搖搖頭,而後抬起眼來,冰涼冰涼的語氣: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推演術之中的那些被稱為人,或者是修士的蓍草,是活的。”
這一番話剖白下來,不少人偷偷抽了口冷氣。
斷門兵主薛無間恍然了一下:“我我怎麽,老覺得他哪裏不對勁兒……”
旁邊的劍修不解:“您以前不就他事兒逼得不像個老爺們?“
薛無間拍了一下劍修的腦袋:“不是這個。我是覺得他有時候看人看事兒的那個感覺,就像,就像……”
“……好像他就是道!”經世門的吉祥物門主蘇不言,正認認真真地給身後的星君長老們描述同樣的感覺,“沈算不正經的時候挺像個饒,但是正經起來的時候,我總有點怕他。”
半晌,經世門瑤光星君點零頭:“我不清為什麽,但好像可以理解。”
沈從容還在繼續他的發言:
“站在我的角度來看,這就很矛盾了。如果這些運行的蓍草是活的,而它們的結局又是早早定好的,道是如何保證,在關鍵的選擇中,這些蓍草一定會選‘應該’的那一個?萬一他就閉著眼睛隨便摸了一個呢?”
“花掌門你想過嗎?”沈從容問花紹棠。
花紹棠微愣,搖了搖頭:“我的推演,隻能推演下變局,沒那麽細致。”
“那陸前輩你想過嗎?”沈從容又問。
陸百川同樣搖頭:“我推演的結果沒有那麽精準,否則也不必定期去往世上走一遭觀測。”
沈從容點頭,輕輕歎了口氣,靜靜地滲出一絲不自覺的孤獨味道:
“我站在道的角度想了一下。麵對一些活著的蓍草,如果要它們最終擺出的圖案符合占卜的結果,必然有無形的手在擺正它們,隻是我們看不見。”
邢銘坐在下頭,仰頭注視著沈從容。
腦子裏忽然“嗡”地一聲響,關於角度的問題似乎猛然在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可抓住的念頭,然而缺了一把關鍵的鎖匙,使這念頭一閃而逝,沒能推開正確的那扇門。
“怎麽了?”高勝寒忽然推推邢銘,“臉突然這麽白。”
邢銘張了張口,找不到從何起,不管怎麽看內心的疑惑隻能讓高勝寒覺得他瘋了。
最終搖搖頭,四六不著地應付了一句:“我一直都是個白臉,你怎麽才發現?”
高勝寒氣得:“握草!”
下麵就有人問:
“那手是什麽?意麽?”
“現在您看見了?”
“跟……重生者有沒有關係?”
沈從容道:“雖然還不太清楚,但是我確實看見了一些。”
眾人不禁精神一振。
沈從容先是對著苦禪寺的禿頭團拱了拱手,那幫禿頭在今道修雲集的法會裏,被擠到了角落。又因著精修們點了漫的燈,使得大師們好像特別不顯眼。
直到此時,有的人才堪堪注意到他們來了。
沈從容:“因果,這是佛修們的叫法。但是地府崩壞之後這麽多年,苦禪寺的各位先賢們,也不是念經拜佛活到現在的。輪回仍在的時候,佛門講究前世的因,今世的果。
“地府崩壞之後,這個因果鏈還成不成立我們不知道。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各位,仍然有人一生坦途,進可成仙,退有富貴。有人就注定坎坷,貧病孤老,一事無成。
“注意,這個命數的好壞,跟你想要什麽沒有關係。它隻關乎仙途,和富貴。”
眾人還在等他繼續往下,沈從容卻忽然點起了名字:
“斷刃白允浪,白劍修。
“離幻夏千紫,夏長老。
“雪龍歸池。
“經世門蘇不言,蘇掌門。
“夜城衛明陽,衛帝君。
“新港城雲想閑,雲城主。
“新港城還有一位,妖修寧孤鸞。
“……”
沈從容一口氣點了在場四十幾個人名。在人群一片茫然的時候,頓了一頓:
“這些是我剛剛測算過的,在座諸君中氣運通的‘紅人',也就是所謂的命好。不知各位自身有沒有感覺?”
離幻夏千紫的眼睛抬起來,看著沈從容的神態有些冷:
“夏千紫少年失怙,家破人亡國被滅,離幻最終也落得個幾乎滅門的下場,不知沈算如何算出我命好?”
沈從容看著她:
“修真界的規定,凡間帝王不可由修士擔任,皇室其他子弟可修行卻不可以拜入各門派。夏氏王朝的被滅,可不是成全了仙子的仙途?”
夏千紫整個人一震,繼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沈從容又道:“離幻被蓬萊點殺的當日,全派長老級的戰力,唯有您得以逃過一劫。兼且,”沈從容低眉彎了彎腰,再直起來,“恕我直言,若不是離幻被滅,以夏長老您的資質手腕,在離幻這輩子都是個溜邊兒的長老。”
但是離幻被滅成全了夏千紫,讓她成為了離幻的話事人。
夏千紫呆若木雞,半晌方道:“原來是這樣的氣運……”
另外幾十人也紛紛想通了,有人歡喜有人憂。
雲想閑閉目歎了一聲:“如果能選,真是寧願不要。”
沈從容繼續道:“據我的觀察,和師門記載。這種命數翻紅的修士,沒有任何被改命的可能。這個跟那些真神棍的不一樣,”沈從容自己覺得好笑,然而除他之外沒人笑得出來,
“命數從出生之時就定好,不管是什麽詛咒,什麽風水,還是如今我們的可以改變未來的重生者。沒有什麽人能改變一個饒命數,從生到死。”
“但諸位有沒有想過,佛門所的因果,為何隔了一個生死?”靜悄悄一片中,沈從容輕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