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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悶倒驢

  日上三竿,程處默從被窩裏爬出來,才看到院中被莊頭嚴防死守的王惡。


  “好酒!”程處默晃晃頭,知道自己喝猛了。


  “你覺得這一缸能賣多少錢?”王惡關心的是成本收益。


  “拿小壇子裝一百壇,每壇二十貫,兄弟,額是不是很能掙錢?”程處默炫耀著自己的能力。


  “本錢呢?器皿暫時不算,柴火錢、人工錢、修補器皿的費用,還有綠蟻酒的成本……”王惡零零碎碎的算出成本,一壇本錢至少得五貫啊!

  “還有,隨便拿個壇子裝,掉價懂不懂?定製好一點的壇子,上麵弄上一個文士在溪邊舉杯對月的圖案,再配上一句詩,‘花間一壺酒,對影成三人’,怎麽也能賣個三十貫,再讓你阿耶送點進宮,坐實這禦酒的名頭,五十貫錢都不是奢望。等掙得錢了,三十貫賣給軍中,北方酷寒,邊軍飲少許酒,可以暖暖身子。”王惡隨口給出了規劃。


  莊頭的眼裏浮現出欽佩的神色,要早有人這般為程家規劃布局,又何至於到今天的窘境。


  “哈哈,果然額沒有認錯兄弟。”程處默大笑著拍王惡的肩頭,那力氣差點讓王惡趴下。“誒,可惜,最後那招不能用,虧了軍中士卒。”


  為什麽不能用?


  王惡有點小迷糊。


  突然,王惡反應過來了,有收買軍心之嫌!


  “高處不勝寒呐。”


  生意到此處,其實已經由不得程處默了。


  利益太大,他掌控不了。


  程咬金慢慢品著“烈酒”,聽著程處默述說經過,輕言細語的下了論調:“酒是好酒,你被一口悶翻,就叫悶倒驢好了。另外,這生意太大,你掌控不了,交給夫人,其中一成利益歸你,至於那王惡,你承諾了,就得算數,額們家丟不起那人,讓他來簽契約。”


  程處默一肚子的委屈,憑甚額就成驢咧?

  崔氏好聲好氣的解釋:“大郎,不是不信任你,隻是一來你尚年輕,閱曆不足,待三五年後再由你接手;二來額這頭有昔年崔家的渠道,上手快,能盡快把攤子鋪下去;三來……門閥世家之間的傾軋,你還得學上幾年才應付得了。”


  “阿耶阿娘,額都曉得哩,隻是阿娘能不能帶著額,讓額學學怎麽經營哩。”大道理程處默都懂,隻是想著心裏硬是不來勁咧。


  程家並沒有霸道地準備契約讓王惡簽下,而是逐條的商議,這讓王惡對混世魔王的印象好了許多。


  王惡對契約並沒有太大意見,唯一堅持的條件是讓程咬金買一頭耕牛給自己。


  崔氏倒是沒啥意見,程咬金卻好奇的追問,為甚是要牛而不是要錢財。


  “要春耕哩,額家裏沒牛,隻能靠著阿耶的身板拉犁,每年肩頭都得破上幾回皮,額有錢當然要讓阿耶輕省一點。”王惡回答得理所當然。


  “看看人家王惡!”程咬金回頭瞪了一眼程處默。


  崔氏的眉眼間現出一絲溫情:“這娃兒是個至孝的,大郎,好生學著,比你以前的狐朋狗友強多了。”


  程處默的悲傷逆流成河。


  額哪裏差了?偌大的營生,額毫不猶豫就上交了啊!


  額要離家出走!


  ……


  大清早的,老卒打著嗬欠打開城門,就見一個著儒袍草鞋的少年牽著一頭健壯的耕牛,準備出城,心頭不由起疑,正打算上前盤問,目光掃到那少年身後牽馬的碩壯身影,立時止住了腳步。


  去毬!


  能跟小混世魔王扯上關係的,來曆不會有問題,若是因為多事得罪了小混世魔王,死是肯定死不了,但絕對會難受得不行。


  程處默全副武裝的出來,自然是他阿耶的指派。


  用程咬金的話說:“要他一人牽牛回家,便如三歲小兒鬧市持金,被搶都是小事,搞不好命都沒了。”


  甭以為純樸的年代就不會有人心生歹意!

  這一路上,程處默就揍翻了三波歹人。


  天近黃昏,終於踏入小王莊,便見莊頭上王老實的身影。


  “阿耶,你咋知道額要回來?”王惡詫異了,難道阿耶還是未卜先知的高人?


  “拉倒吧!打你出門那天起,王老實天天黃昏都要來守。”王狼毫不客氣地揭了王老實的短。


  王老實渾然不在意,隻是憨厚地搓著手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王狼挑了挑眉毛:“當真是會讀書才有出息?牛都弄得一條回來咧。說好咧,額家耕地時要借用哩。”


  王惡被他稀碎的邏輯弄得哭笑不得。


  “哪用說咧,到時候叫王虎來牽就是哩。阿耶,這是額朋友,程處默,他從長安送額回來,今晚要在家裏歇。”


  王惡刻意隱瞞了程處默的身份,他不想阿耶麵對程處默戰戰兢兢的。


  “是咧,叔父,額和王惡一見如故,送他回來也是應該的。家裏有啥吃的?就照平日的來,額都有點餓咧。”程處默大大咧咧的模樣倒是讓王老實放下那一點拘束。


  麥飯比較粗糙,程處默卻不嫌棄,說是在軍中出征或操練時,也和這差不多。


  倒是王惡親手炒的榆錢葉子、蕨菜,幾乎是程處默一人掃光,哪怕是被茱萸辣得直吐舌頭也不肯放過。


  “難怪你看不上曉月樓的菜肴,憑你這一手,你若開酒肆,他們全無生路。”程處默的評價高得嚇人。


  王惡報以“嗬嗬”二字。


  第一次吃炒菜,當然覺得新奇,吃多了也就那麽回事。


  開酒肆就更不靠譜了,你能炒菜,別家就不能琢磨炒菜了?沒有技術壁壘,最終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百般無聊的程處默翻到王老實收起的彎刀,眼神陡然銳利起來。


  “哪來的?”語調雖然不高,但語氣堅定,大有一言不合就翻臉的架勢。


  “突厥人到了對岸,和唐軍大戰,額和王虎夜間過河,弄死了兩個,結果回來還挨了頓揍,全莊老少都知道,這是戰利品。”王惡滿不在乎地回答。


  程處默釋然,既然全莊都知道,斷斷造不了假,自然不會與突厥賊子有勾連。


  “睡覺。”


  傳說中的抵足而眠在這裏實現了——因為沒有多餘的床,且隻有王惡的床板略寬——卻隻有程處默睡得實誠,王惡一直在高低起伏的鼾聲中輾轉反側,那要命的鼾聲竟然還如同交響樂一般。


  救命啊!

  程處默回長安,王惡本不想去學堂廝混了,但是看著王老實望子成龍的目光,隻能無奈屈服。


  常升雖然是先生,卻不再把王惡當學生,而是拿出一些壓箱底的書籍給王惡看,語氣更是與同輩探討一般,看得王虎王彪羨慕不已。


  牛當然是王惡家的,可最後卻形同族產,每家都輪流借用了天把,王惡也不可能阻止,隻是說清楚,誰家借用了,得管牛的青草。


  下了學,王惡在家門前,躺在王老實努力了許久才折騰出的躺椅,看著身邊十隻已經膘肥體壯的雞,眼裏滿是笑意。


  每天能收獲六個以上的雞蛋,對於早先窮得能斷頓的王惡來說,已經是好日子了,雞生蛋,蛋生雞,雞蛋無窮盡,想想就美滴很呐!

  “明日去藍田趕集吧。”王虎熟門熟路的走進來,一屁股坐到木頭墩子上。


  這混蛋!不知道打擾人遐想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嗎?

  明天是休沐日,不用上課,去趕集也正合適,除了賣些山茅野菜,還可以賣雞蛋,雖然藍田縣城是小了些,但怎麽都比在鄉下草皮集賣得起價。


  藍田縣城,集市內一片嘈雜,王惡王虎熟練的在大門內蹲下,擺出貨物,大聲的吆喝叫賣,全無讀書人的矜持。


  “山茅野菜,新鮮雞蛋!”


  價錢都一樣,需要和別人比的是三寸不爛之舌。


  “大姐,看看這鮮嫩的野菜,上麵的露水還沒幹哩。”王惡節操全無,他口中的“大姐”一頭花發,眉間的皺紋能活活夾死蚊子。


  “小郎君這嘴……”“大姐”嘴上有些嫌棄,身體卻很誠實地蹲下,挑了兩把野菜、十個雞蛋。


  一個時辰,王惡的東西全部售磬,而王虎的基本沒賣出過。


  沒辦法,讓王虎昧著良心喊那些老太太“大姐”,真張不開那嘴。


  王惡搖搖頭,無奈地替王虎叫賣。


  “兩個攤子,交十文錢。”衙門裏負責集市的幫閑過來收錢。


  “上次不才四文一個人麽?”王惡倒不怎麽在意,王虎卻覺得肉疼。


  “民曹老爺四十大壽,多收你一文作賀禮,怎麽了?要不,你去長安告狀去?”幫閑很耿直,雖然在衙門裏他就是個屁,可在平頭百姓麵前,他就是官!長安雖不遠,可在那些刁民眼裏,長安隔著萬水千山,皇城更是千難萬險!

  王虎喘著粗氣,卻不能發作。


  王惡輕歎一聲,拉著王虎重新蹲下。


  亂攤派、亂收費,哪朝哪代少過?沒有一定的能力、人脈,你連痛苦的呻吟都發不出來!

  雖然隻是個幫閑,但人家此刻代表著藍田官府,強出頭除了招災,一無是處。


  “你怎地在此?”蕭勝負著手出現在王惡麵前,身後跟著一個穿著質樸的婦人。


  “見過教諭。”王惡王虎都是見過蕭勝的,連忙起身行禮。


  “隻是幫補一下家用。”王惡隨口解釋。


  “娘子,這便是額與你說過連作二十首詩的狂人。”蕭勝對那婦人說道。


  王惡躬身,奉上兩枚雞蛋:“原來是師母。初次見麵,弟子無以為禮,這蛋是自家的雞下的,還望師母莫嫌棄!”


  吃啥補啥,教諭啊,要領這份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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