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民貴
「小官人,適才那護院,差點要動粗了……」
來財委屈地向張正書告狀,可惜張正書卻胸有成竹:「不怕,我跑得快,能來得及報官的。」
聽得這句話,來財「幽怨」地看了一眼張正書,說道:「若是小的真箇被打了呢?」
「那不會的……」
張正書相信,在宋朝《刑統》這麼嚴苛的法律下,隨意打人的總該掂量一下值得不值得。要是他出面,或許還真的挺招惹仇恨,畢竟之前惡了那護院。可來財這麼一個小屁孩,那護院最多是恐嚇一下,不會真正動手的。再說了,那護院知道張正書就快做他們的姑爺了,哪裡敢真正得罪了衣食父母?要知道,這時候的武人地位太低了。空有武力,又不想淪為苦力,只能做保家護院的勾當了。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有錢人家的狗腿子。
宋朝崇文抑武,要是文人犯了事,說不定會從輕發落。可若是武人犯了事,沒說的,嚴格按照《刑統》來判案。
內殘外忍,似乎是每個朝代都存在的事。
最明顯的,就是歷史上自唐朝起,一直到清朝,為了打腫臉充胖子,外藩小國到了中國,隨便拿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就能從中國皇帝那裡得到數倍,甚至數十倍、數百倍的回贈。說得好聽點,這叫展現大國風度;說得難聽點,這叫冤大頭,內殘外忍。國內不知道還有多少百姓衣不蔽體,刑法那麼嚴,可朝廷卻對外國這麼好,你叫本國國民怎麼看?然而,在秦漢之時,朝貢完全不是這樣的。到了唐代,也就唐初國力鼎盛的時候好一點,等中唐以後,那些小國就完全不當大唐是回事了。
不管怎麼說,宋朝武人地位低下是不容辯駁的事實。甚至武官在路上碰到文官,還需要避讓,不然的話很可能就得罪小人了。
說實話,張正書其實挺同情這些武人的,完全一根筋,空有一身武力卻活得很是憋屈。
只是,來財卻沒看得那麼通透,兀自后怕不已。
回到了「京華報社」,張正書剛一進門,就迎面撞見了趙鼎。
「趙鼎,新一期的報紙怎麼樣了?」
張正書念念不忘這報紙,肯定要趁勢出擊,再下一城的。
「小官人,已經有點眉目了……」
趙鼎恭敬地施了一禮,弄得張正書也要還了一禮。
「嗯,汴梁城的新聞,就寫街市上的熱鬧,但最後要點出,城中哪些道路堵塞,是因為管理不當。」張正書想了想,然後又說道:「還要提個建議,在城中尋個地方,專供節氣物事買賣。謹記,報紙就是針砭時事的,一定要緊扣時事,從百姓的角度看問題。」
趙鼎點了點頭,表示受教了。
張正書突然嘆了一聲,有些感慨地說道:「屁股決定腦袋,為什麼有的官能流芳千古,有的官卻只是曇花一現,在歷史中掀不起一丁點浪花?不外乎他是為自己想多一點,還是為百姓想多一點罷了。」
趙鼎抬頭看了看張正書,有點不解地問道:「小官人,這……不對吧?」
「有何不對?」張正書反問道,「《孟子》你應該讀了,民貴君輕想必你也知道,但你可能不認同。但我認為,孟子在這一點說得沒錯。孔子也說了,君,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忠君報國,是沒錯。但我更認為,如果統治者與百姓離心離德,那你忠君還是忠於國家,忠於百姓?這是個問題。歷史已經證明了,沒有永存的王朝。自秦漢起,對百姓殘暴的,讓百姓活不下去的,都會被推翻的……」
趙鼎聽得差點驚跳起來,在他看來張正書這種言論,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小官人,你這話切莫對別個說!」
面對神經兮兮的趙鼎,張正書也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肯定以為我是一個反賊了吧?但我愛的是這個國家,和朝廷無關,而是因為這裡的百姓。」
趙鼎不太明白:「忠君愛國,本就是一體的啊?」
「不一樣……」張正書突然感慨了一聲,「君不見,秦漢晉唐,皇帝換了幾多?朝代更迭了多少?然而,中國卻還是中國,華夏還是華夏。皆因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又云:冕服華章曰華,大國曰夏。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天有時,地有財,能與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歸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難,救人之患,濟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歸之。與人同憂同樂,同好同惡者,義也,義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惡死而樂生,好德而歸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歸之。以天下論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夷狄盜賊逆之所可私,而抑非一家一姓之私也。一姓之興亡,私也,而生民之生死,公也。是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聽了張正書這引經據典的話,趙鼎沉默了。要知道,這種思想,可是明末時期才興起的,認為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等同國家,所以趙鼎也找不到什麼可以攻訐的地方。
不得不說,張正書這段話,對他的打擊太大了,等同天崩地裂級別的。
「小官人,那敢問為何還要做官?」趙鼎先前認為,只要忠君愛國便是一個好官,但被張正書這麼一說,他就不那麼確定了。
張正書笑道:「為國為民,自然就是好官了。只要做官的時候,私心少一點,公心多一點,那絕對是好官。好官,不是皇帝認可的,而是天下人認可的。為國為民的同時,也要注意,不要被小人所害。官場,是最黑暗的所在,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做貪官要奸,可是做清官要比貪官更奸,不然怎麼對付得了那些貪官呢?總之,就是一句話,保存自身,為百姓,為天下做事。」
趙鼎默默地點了點頭,其實他很想反駁的,可是他又覺得張正書說得沒錯。當官若是只為升官發財,那根本就不是趙鼎的目的。這時候沒做官的文人,大抵上都有一個「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樸素願望,只是做了官之後,很多人就忘卻了這個目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