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花式撩漢(一)
趙椿聞言, 磨磨蹭蹭地自藏身之處出來。
長安回身,見到他毫不意外,只道:「就知道是你。」
趙椿問:「你看到我了?」
「你躲在牆后我哪兒能看得到?你當我目光會拐彎呢!」長安道。
「那你怎知是我而不是別人?」趙椿好奇。
長安雙臂環胸道:「這還不簡單。這種時候能來這裡的無外乎兩種人, 第一種,如李展那般心懷不軌想做壞事的,第二種, 心事重重卻又不合群的人。因為沒人可以聽他傾訴心事,所以就趁著眾人都聚集一處之時,出來找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冷靜冷靜或者發泄一下。這明義殿中人雖多,要找個不合群的,卻只有你趙椿呀。」
趙椿對長安的分析能力嘆為觀止敬佩不已,但轉念便問道:「那安公公又是哪種?」
長安:「……雜家自是來抓你們這兩種人的!你有沒有事?若是沒事,雜家可要走了。」
趙椿忙攔住她道:「安公公, 我有事。」
「什麼事,快說。」長安急著去見鍾羨, 應付旁人難免耐心欠缺。
偏趙椿還支支吾吾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看得長安心中直窩火,若不是身份有別長安早一腳踹上去了。
「哎,該不是你不舉吧?這種事找我說可沒用。」長安不耐地猜測道。
趙椿嚇了一跳, 忙搖頭道:「當然不是。」
「那你支吾什麼,快說啊!」長安催促。
趙椿心一橫,道:「安公公, 我覺著陛下似乎有點討厭我。」
「哦?哪來的結論啊?」長安將放在鍾羨身上的注意力稍微分流了一些給趙椿。
趙椿先將昨日慕容泓召見他的經過講了一遍, 又道:「今日我代我三叔來謝恩時, 他也只淡淡說了『朕知道了』這幾個字就不再理我,好像很煩與我說話的模樣。安公公,難道昨天我的表現犯了他的忌諱不成?」
長安閑閑道:「忌諱是沒犯,不過不夠聰明罷了。還記不記得我在粹園是怎麼跟你說的?」
趙椿點頭道:「記得呢,我一個字都沒忘。」那可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的前路上為他點了一盞名為一步登天的燈,他怎會忘呢?
「方才我與李展的對話你都聽見了?」長安忽然轉移話題。
趙椿有些訕訕道:「安公公,我不是有意聽你們壁角,只是擔心當時離開的話萬一弄出些動靜被你倆發現,局面更不好看。」
長安擺擺手道:「誰跟你計較這個。我的意思是,你覺著我和李展這事能放到明面上去說么?」
趙椿忙道:「那自然是不能。」
「那你為何會覺著我在粹園跟你說的那些話,能放到明面上去做?」長安問。
趙椿一愣。
長安冷冷一笑,道:「有些事,有些話,註定是不能見光的。我與李展是這樣,你和陛下,也是這樣。我說過了,你要討好陛下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替陛下監視你的祖父趙丞相。我也說過,趙丞相監視著陛下的一舉一動,那就證明,在陛下身邊,是有你祖父的眼線的。若是你與陛下過從甚密,你祖父難道不會防備你為陛下所用么?你還監視個屁啊?不管是昨天還是今天,你與陛下有接觸,皆是因為你三叔趙合之事,都無妨。陛下也不會對你生出成見來。可往後你若還不知好歹地正事不做,一再試圖去跟陛下套近乎,你的富貴榮華路,也就到此為止了,明白么?」
趙椿醍醐灌頂,對長安深深一揖,道:「安公公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如若不然,由著我糊裡糊塗的,怎麼斷送的自己都不知道。」
長安拍拍他的肩膀,諄諄教誨道:「我也知道,你現在處境不佳。但你要知道,凡能成大事者,無不滿足三個條件。一,要有機會。有機會才能扶搖直上,沒機會只能懷才不遇。二,要有能耐。沒能耐就算機會來了,也只能眼睜睜錯失良機而已,有能耐才能『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三,要耐得住寂寞。古往今來,有幾個帝王將相一輩子都是順風順水的?不經過幾個潮起潮落都不能算完整的人生好么?
遠的不說了,就拿你祖父舉例。他於貧賤之時機緣巧合地救了東秦的一位國舅爺,這就是機會。這位國舅爺為報恩,將他收納麾下,而你祖父在他的保薦下當上了官,在官場遊刃有餘連年上升,最後做到光祿卿,這就是你祖父的能耐。而你祖父雖然做到光祿卿,其實也不過是東秦那位寵妃娘娘的一個奴才而已,他動心忍性,一忍就是二十餘年,這就是耐得住寂寞。成大事的三要素齊全了,所以你祖父最後助先帝推翻東秦建國立業,功成名就位極人臣那是水到渠成之事。
再回過頭來說你,你現在機會是有了,但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能抓住這個機會,能不能耐得住寂寞默默奉獻,等到陛下親政的那一天再給你回報。若答案是肯定的,毫無疑問,將來盛京的王侯將相之中必有你趙椿一席之地。若答案是否定的,你下半輩子會過怎樣的生活,應當不用我來給你描述吧。」
下半輩子會過怎樣的生活?無外乎弱冠之後被隨便匹配一門婚事,以他的出身,許是也只能將就那些品階較低的官宦人家的嫡女。然後拿著分到的少許產業,搬離咸安侯府另立門戶,從此與盛京那些最底層的百姓一般,終身為生活勞碌奔波吧。
趙椿默默地捏了捏拳,再次對長安拱手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接下來該怎麼做,我已經非常清楚了。他日若能有所成就,必不忘今日公公提攜之恩。」
長安笑道:「他日椿公子若能得償所願,那也是陛下開恩,椿公子自己努力所得,雜家是萬萬不敢居功的。時辰不早了,椿公子還是快去天廚用飯吧,不管做什麼,都得有個好身體不是?」
趙椿答應著,辭別長安往前頭去了。
長安眯眼看著他的背影,心思:雖不知慕容泓與趙樞到底有何恩怨?但看如今慕容泓對趙家的種種動作,將來若有機會,擼了趙樞的丞相之位都未必會停手,抄家滅族怕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呢。趙椿啊趙椿,你也別怪雜家花言巧語地哄你,反正你現在做不做這個內應,將來都免不了給你爺爺陪葬,還不如現在多做點貢獻,備不住將來慕容泓心一軟,對你法外開恩呢?雖然心一軟這種事情發生在慕容泓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同情完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趙椿,長安撒腿就往竹園後頭的涼亭跑去,鍾羨果然已經在亭中了。
「鍾公子。」她氣喘吁吁地笑著跑過去。
鍾羨沉靜地轉過身來,一如往常般身姿筆挺面龐俊秀,也一如往常般眉眼深黑不苟言笑。
長安可不管他言笑不言笑,她眉開眼笑地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問:「鍾公子,你可有發現雜家今日與往日不同?」
與往日不同?的確與往日不同。往日他總是奴顏婢膝面帶諂媚,與鍾羨司空見慣的那些宮人們並無不同,若非要找出那麼一點不同來,大約就是那諂媚中比旁人多出了幾分機靈和狡獪吧。
而今日他卻是眉目舒展眼神清澈,笑容乾淨純粹,不帶半分猥瑣與算計,頗有些一掃陰霾陽光燦爛的意思。
然而這些變化鍾羨即便都看出來了,自然也是不好說出口的,於是他淡淡道:「有何不同?」
「雜家比上次與鍾公子會面時胖了一斤。」長安興高采烈道。
鍾羨:「……」他怎麼忘了,這奴才思路向來與常人不同。
他本不欲接話了,可長安就那樣眼巴巴地看著他,他低眸側身,那廝居然還跟著他轉過來繼續眼巴巴地看著他。鍾羨無奈,只得道:「那恭喜安公公了。」
長安噗嗤笑了出來,眼波明媚地看著鍾羨道:「鍾公子,你連無奈的樣子,都與我記憶里的三郎甚是相像。」
鍾羨略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上次提到那位「三郎」時,他還哭得那般痛徹心扉,不過時隔一個月,他居然能笑著說他與他的「三郎」相像了。這一個月中發生了什麼?
長安目光坦然地看著鍾羨道:「方才雜家不過是與鍾公子開了個玩笑罷了,其實雜家說自己今時不同往日,正是指在這件事上雜家的心態不同了。鬼門關上轉了一圈之後,雜家算是明白了,人活著,能開心則開心,能讓你始終記在心裡的人,肯定也是希望你能活得開心的。許大夫對我說,怒傷肝,喜傷心,悲傷肺,思傷脾,恐傷腎,所以人不能大怒、大喜、大悲、大思和大恐。三郎他一直很關照我,他是希望我能好好的。如今他不在了,那我自己就得好好的,不讓他在另一世為我擔心,這也不啻為我對他之情義的一種回報。鍾公子,你說雜家說得在理么?」
鍾羨默了片刻,抬眸目色深深地看著長安,道:「你說得對。」停了停,又補充道:「而且你能做到,這很好。」
長安又笑了起來,道:「仔細算算雜家也與鍾公子見了好幾面,每次見面鍾公子總是眉心微皺思慮重重,可是心裡也有什麼放不下解不開之事?若鍾公子不嫌棄,不妨說與雜家聽聽,說不定雜家還能為鍾公子排憂解惑呢。」
長安主動提起此事,鍾羨倒是很想打蛇隨棍上地藉機向他打聽慕容泓之事,但見長安滿面真誠目光純澈,他又開不了口。最終只得微微側身看著湖面道:「公公誤會了,鍾某生性如此,並非心中有何疑難之事。」
他發揚君子之風,不願乘勢而上。長安可沒他這麼薄的臉皮,當即化身那條隨棍而上的蛇,從懷中掏出那本《六韜》道:「雜家這裡倒是有件疑難之事想請鍾公子幫忙。鍾公子,您看看這書,還能補救嗎?」
鍾羨低頭一看,見那書不僅皺巴巴的,封面連同前面五六張書頁都被什麼東西劃開,缺口參差不齊,慘不忍睹。他微驚道:「怎會弄成這樣?上次我不是與你說過,這是先帝遺物么?」
長安苦著臉道:「就是上次聽您說這是先帝遺物,我才想拿到御府去找人將它熨平的。誰知半路上有人刺殺我,若非這書替我擋了一下,只怕如今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鍾羨眉頭一皺:「有人刺殺你?」
長安擺手道:「雜家賤命一條,不值一提,只是這書變成這樣,我至今都不敢讓陛下知道。上次因為發現這書被我弄皺了,他就親手打了我一頓。若是被他知道我把這書弄破了,還不得打死我?鍾公子,我實在沒招了才來求你,求你千萬發揚大俠風範,江湖救急啊!」
鍾羨的關注點卻有些不同,他愈發驚訝地問:「他親手打你?」
「是啊,他把我摁腿上,拿戒尺打我屁股,打得可狠了呢。害我養到現在屁股上的傷口都未癒合,不信你瞧?」長安說著轉過身背對鍾羨撅起屁股,一撩下擺就欲去解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