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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暖腳

  傍晚, 寇蓉結束了萬壽殿那邊的差事回到自己位於西寓所的房裡,有些疲憊地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


  太後為了查明陛下此番中毒的真相,按照張氏送來的紙條將計就計, 保住了掖庭獄丞鄂中,卻推崔如海出來頂罪,此事對她而言打擊不可謂不大。


  失去了一條臂膀還在其次, 關鍵是崔如海之死似乎也讓宮裡人看清了,她在太后眼裡的地位,遠遠沒有她們以為的那般重要。


  龑朝新建不久,因陛下尚未大婚,宮裡各部各司也未布置完善,宮女太監們一批接著一批地往宮裡運。按著太后這般涼薄的性子,若她不能儘快尋到一條合適的生存之道, 只怕,不久的將來, 她便會成為第二個馮春。


  她有些煩惱地側過身, 吸了吸鼻子,便蹙著眉頭坐了起來,喚道:「玉梅。」


  一名宮女應聲而來, 行禮道:「姑姑,有何吩咐?」


  「屋裡怎麼還點青木香,木樨香還未買來么?」寇蓉問。


  玉梅道:「姑姑恕罪, 十日前奴婢已經去四合庫讓她們幫忙採買木樨香了。可之後去了幾次, 馮掌庫都說外頭的香料鋪短缺木樨香, 故而還未購得。她這樣說,奴婢也沒辦法。」


  寇蓉暗恨,上次若沒有劉汾多此一舉地去向太后稟報寶璐死後皇帝的反應,太后還未必會相信張氏所言。她甚至懷疑,崔如海之死,劉汾和馮春或許還貢獻有一份心力在裡頭,只苦無證據罷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寇蓉屏退宮女,重新在藤椅上躺下。


  該著手除掉劉汾和馮春了。四合庫雖沒那麼要緊,卻能與宮外聯繫,這可是很大的便利。入宮之初如非她忙著幫太后裡外聯絡,也不至於讓馮春趁隙坐上四合庫掌庫的位置。


  不過,要下手也得找個絕好的機會一擊必中才行,如若不然,只恐會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寇蓉正仔細籌謀,冷不防玉梅在門外道:「姑姑,四合庫的冬兒求見。」


  寇蓉坐起身,暗思:冬兒?不就是馮春身邊的那個宮女?她怎麼會來?


  「讓她進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倒要看看,馮春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奴婢見過寇姑姑。」冬兒進了房,中規中矩地向寇蓉行禮。


  「找我什麼事,直說吧。」寇蓉沒心思跟一個宮女繞彎子,故而開門就見山。


  冬兒咬了咬唇,噗通一聲就向寇蓉跪下了,仰頭道:「寇姑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寇蓉聞言笑道:「你這丫頭說話恁的好笑。你是馮春的左膀右臂,有事不去叫她救你,卻來叫我救你,莫非我比她與你更親近不成?」


  冬兒道:「奴婢知道奴婢沒資格來求您,但,只要您肯援手,奴婢會報答您的。」


  「哦?那你先說說看,能如何報答我?」寇蓉道。


  冬兒猶豫。


  寇蓉看了她兩眼,忽道:「玉梅。」


  玉梅應聲進來。


  「送她出去。」寇蓉背過身去。


  「寇姑姑,我願說,請您先屏退左右。」冬兒忙道。


  寇蓉回身看她,確定她已下定了決心不會再浪費她時間,這才揮揮手讓玉梅出去。


  「起來說話。」寇蓉道。


  冬兒站起身,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寇蓉。


  寇蓉展開一看,心中便是一驚。雖則畫像與真人只有五分相似,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畢竟,那人也算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個男人。


  雖是心中驚疑不定,但她畢竟也是見過風浪的,當即面不改色地將畫像還給冬兒,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公公正通過四合庫四處打聽此人,我無意間聽他們說此人與您有關,好像說只要找到這個人,您便會倒霉……」


  眼見寇蓉的臉色愈發陰沉,冬兒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他們還說什麼了?」寇蓉問。


  冬兒搖頭道:「我只聽到幾句,也不知真假,所以,來您這兒只是碰碰運氣而已。」


  「那你運氣不好,此人我並不認識。」寇蓉道。


  冬兒聞言,低著頭默默地將畫像塞進袖中,再次行禮道:「那奴婢打擾了。」言訖,心裡一邊罵著長安一邊向門外走去。


  堪堪走到門口,身後寇蓉忽然道:「等等。」


  冬兒應聲回頭。


  「既然都已經來了,有何事相求不妨說上一說。話先放在前頭,我聽了也不一定幫你,說不說由你。」寇蓉從桌旁站起,走到窗前道。


  冬兒立刻回到房中,對寇蓉道:「寇姑姑,奴婢想求您將奴婢調離四合庫,順便解除奴婢與御前聽差長安的對食關係。」


  「為何?」寇蓉問。


  冬兒手指絞了絞袖子,豁出去一般表情憤恨道:「一群沒根的東西,偏還對女人動手動腳的,奴婢……奴婢打心裡覺著噁心。」


  寇蓉淡淡一笑,這丫頭的想法倒是與她不謀而合。她也是看不上那群一到冬天便滿身尿騷臭的閹貨,所以有需要寧可自己解決,也不想找太監做對食。


  「就為這個?」她問。


  冬兒既羞且憤,道:「奴婢不讓他看,他就說奴婢看不起他,還拿雞毛撣子抽奴婢。如今他不過是御前聽差,年紀尚小,便如此暴戾。倘或等他再長大幾歲,或者在陛下跟前更得寵一點,奴婢……奴婢還能有活路么?他是劉公公和馮姑姑的乾兒子,在這件事上馮姑姑自然不會幫著奴婢,所以奴婢才來求您。」


  寇蓉踱步過來,繞著她走了一圈,沒去撩她的袖子,卻猛然將她的領子一扯。冬兒肩頭和頸后都有被抽打過的紅痕。


  「我知道了,你先回吧。」她道。


  冬兒也沒多說,行過禮后便退了出去。


  寇蓉站在門內看著冬兒漸漸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唇角勾起一個冷笑的弧度。


  晚上長安值夜,晚膳后慕容泓喝了盞安神助眠的湯藥,戌時未過就睡著了。


  長安悄悄自被窩中鑽出來,溜到慕容泓的榻邊,看一眼枕上睡顏勾人的少年,然後跪在地上將腳踏后那隻裝滿金子的箱子輕輕拖了出來。


  悄無聲息地打開箱蓋后,長安沒有為那片金光目醉神迷,而是動作輕柔地拿開鋪在第一層的金條,將下面壓著的一疊銀票取了出來。


  這才是她自己掙來的錢啊!數了數,給趙合和嘉言傳遞信件一個多月,她已經掙了三千多兩了。或許她可以定個小目標,先掙他一萬兩?


  不過這些銀票放在這裡終究不大妥當,萬一被慕容泓發現,只怕又一聲不吭就給她花完了。可讓她藏到自己房間去,她又不放心,萬一被人偷了,她找誰哭去?


  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將它換成不動產。沒錯,等鍾羨下次進宮,就拜託他去給她尋摸宅子去。


  記得剛到盛京時,她還在想不知何時才能在這座城市擁有自己的房子。想不到還不到一年,她就實現了願望。


  房子有了,等她做到九千歲,獲得可以出宮過夜的權力,她就養上一群美男。力爭做到抬頭是美男,低頭是美男,左看是美男,右看還是美男……呃,對,必須要像這麼美的才行。


  長安保持著往右看的姿勢與床上的慕容泓大眼瞪小眼半晌,猛然回過神來,一邊忙不迭地將銀票和金子往箱中塞一邊訕訕道:「陛下,您還沒睡著啊。」


  「在你眼裡,這世上可還有比金銀更珍貴之物?」慕容泓聲音輕輕緩緩地響起,於這靜夜裡聽來,玉石相擊般悅耳。不知不覺中,他的變聲期終是過去了。


  「當然有,就是您吶……」長安拍他馬屁也已經拍出了慣性,話出口才想起他那句「所有你對朕說過的謊話,朕終會叫你一一付出代價」,於是尾音便耽於遲疑了。


  這一遲疑更為不妙,長安忙抬起臉,笑盈盈地看著慕容泓補充道:「若沒有您,奴才命都保不住,要金銀何用?所以您在奴才眼中就是命一般的存在,自然比金銀更珍貴。」這是實話,無懈可擊。


  慕容泓看著長安沒吭聲。


  因著睡覺前長安熄了內殿大部分燈火,獨留慕容泓榻首几案上一盞,還有離她地鋪不遠處牆角一盞,故而殿內光線並不十分明亮。


  昏暗的光線下慕容泓那雙眼閃亮如星河倒懸,光芒細碎而璀璨,這般專註柔和光影迷離地盯著你看時,就似他眼裡的光彩都是為你一個人而綻放一般,足夠讓人聯想起世上所有關於愛情纏綿悱惻的詩來。


  正承受著這種目光的長安一臉不解風情地回看著他,半晌,道:「陛下,時辰不早了,您快些睡吧。」


  「朕睡不著。」他低聲呢喃,無論是表情還是聲音,都慵懶得近乎撒嬌。


  「事情是永遠都想不完的,您龍體抱恙,不宜多思多慮。」長安關切道。


  「朕並非為煩事所擾。」


  「那您為何不睡?」


  「朕,腳冷。」慕容泓給出了一個讓長安意想不到的理由。


  長安:「……」特么的這才幾月,就腳冷得睡不著了?不過轉念想想,他身體虛弱,體質偏寒也不一定。


  「奴才去給您灌個湯婆子來?」長安試探問道。


  「太燙。」


  「用布包上?」


  「太硬。」


  「布里塞點棉花?」


  「太難看。」


  難看?特么的暖個腳還管湯婆子難看不難看,這龜毛程度也是天下無敵了!


  不過想起慕容泓素日作風,又覺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如果愛魚在,倒是個極佳的暖寶寶,可惜愛魚還未獲得可以進殿伴駕的允許。


  長安實在沒招了,當下站起身來,帶著一臉「這可是你自找的」表情,將鞋子一蹬,下擺一撩,從榻尾爬了上去,鑽進被中撈起那雙肌理細膩涼滑如玉的腳丫子,往自己懷裡一抱。


  慕容泓腳在她懷裡動了動,確定冷暖適宜,便安逸地閉上了眼。


  長安:「……」


  過了兩刻,長安早就歪倒在床,呼呼大睡。


  一直闔目安睡的慕容泓卻輕咳著支起身來,看向橫在榻尾毫無睡相的長安。聽著外頭秋風肆虐,他跪在榻上,拈起被尾,輕輕蓋在長安身上。動作間流瀉的長發差點拂過長安的臉,他忙一把撈住了,見長安未醒,這才蜷著身子重新躺下。


  一切歸於寂靜后,長安卻又無聲無息地睜開了眼。


  回想今夜種種,她話說得好聽,他事做得漂亮。然而,他們真的能相信彼此所言所行皆是出於真心么?


  不能。


  那為何要這樣呢?

  因為初步的試探已經過去了,再往後,如果兩人繼續這樣合作下去,她勢必會知道他越來越多的秘密,面臨更多生死一線的選擇。他需要她的絕對忠誠,而她需要他不會卸磨殺驢的保證,於是兩個人都極力表現出對方想要的樣子來。一方面向對方說明: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一方面又向對方展示:你看,我可以做到。


  然而,一個連做噩夢時寧可將自己的牙咬出血,將自己手心掐爛也不吭一聲的少年,她到底要怎樣才能相信,他會對旁人生出不忍殺之的仁慈之心呢?


  這場戲其實是由她先登台的,但眼下看來,他卻似乎比她更快地適應了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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