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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你開心嗎

  敲定了入選秀女名單之後, 秀女們被安排送出宮去,韓京則來向慕容瑛與慕容泓彙報鄭新眉那邊現場勘驗情況。


  聽說鄭新眉很可能死於投毒, 慕容瑛知道自己一開始的猜想並沒有錯,此事的確是有人在背後暗下黑手。賈瑞這個沒用的東西,居然能讓人在這種場合有動手腳的機會, 如果換做是郭晴林來辦此事, 就絕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紕漏。


  「既然那茶中有毒, 投毒的必是那奉茶太監,而汪海的名字又是他主動說出口的, 依哀家看,八成是禍水東引之計,重點還是要抓到那個奉茶的太監。」慕容瑛道。


  「話雖如此,但宮中這許多內侍, 那太監為何偏偏將污水潑在汪海頭上, 而不潑旁人頭上呢?這隻能說明這太監或者他背後的主謀與汪海之間是有利害關係的。依朕之見,先把這汪海抓起來投入詔獄, 細細審問,從他身邊的關係開始一一摸查,會比在上萬宮人裡頭找那一個面目模糊的宮人更省時省力。」慕容泓側過頭看著慕容瑛道「鄭新眉死於宮中, 此事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們對不住鄭家,必須儘快給他們一個交代, 太后以為如何?」


  慕容瑛心中暗生警惕, 但此時騎虎難下, 她只得附和道:「陛下說得有理。」


  慕容泓緊接著道:「既如此, 韓京,去司宮台查花名冊,看看這個汪海是在哪處當差的,速將他抓入詔獄嚴加審訊,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投毒之人。這是你上任以來的第一件差事,你可千萬別叫朕失望。」


  韓京拱手道:「臣遵命。」


  處理完鄭新眉之事,太醫院那邊又來報張競華已脫離了生命危險,慕容瑛與慕容泓便各自回宮了。


  「郭晴林的病到底好了沒有?」一回到萬壽殿,慕容瑛便緊蹙著眉頭問。雖是最近她越來越不待見郭晴林,但一旦出了事,還真離不了他。宮裡目前沒有能取代他位置的人選,這是事實。


  寇蓉道:「回太后,昨日剛派人去探望過他,說是好多了。」


  「現在馬上再派人去,問一下這個汪海到底是什麼人?死一個鄭新眉不算什麼,皇帝此舉的最終目的,才是哀家真正擔心的。」慕容瑛道。


  「太后確定此事乃是陛下手筆?」寇蓉問。


  「不是他還能有誰?在選妃大典上毒殺輔國公的孫女,下邊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做這事。」慕容瑛微微眯起眼,緩緩道「都說婦人心毒,看來哀家這個侄兒的心,比之毒婦,也不遑多讓啊。」


  「可若是陛下派人投的毒,那條蜈蚣又是怎麼回事?難道真是巧合?」寇蓉提出疑問。


  寇蓉這一說,倒是提醒了慕容瑛,她思慮片刻,吩咐寇蓉:「你馬上派人去詔獄一趟,問問仵作能不能檢驗出鄭新眉中的是什麼毒?毒髮狀況是否與其毒性相符?」


  寇蓉領命。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內殿,欲更衣,一轉身發現長安在後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你有何事?」他問。


  長安腆著臉道:「陛下,旁人加官進爵都有個宮人專門去宣旨,奴才這職升得一些兒聲響都沒有,奴才心中不安吶。」


  慕容泓心知她指的是他在坤明軒向慕容瑛介紹她是常侍一事,遂道:「到郭晴林那邊去換個腰牌,讓他在冊子上記下一筆就是了。朕承認你的身份,你還怕誰質疑不成?」


  「奴才謝陛下隆恩。」確認了自己在軒中並沒有聽錯,也非是他口誤,長安心中雀躍,忙行禮謝恩。


  慕容泓站在書桌邊上看著她,忽問:「你開心嗎?」


  有風從窗外拂來,帶來陣陣桂花清香。


  長安抬起頭看他,從她這個角度看去,那窗便似一個畫框,他正好在框中。窗外木芙蓉與朱槿正是花期,開得如火如荼,背景如畫,人亦如畫。


  她揚起笑靨,毫不遲疑道:「自然開心。」升職加薪,誰不開心?


  「開心就好。」他收回目光,微微側過身去,道「你出去吧,朕要更衣。」


  「是!」長安再行一禮,走出內殿,著宮女太監進去伺候慕容泓更衣。


  選秀剛過,然而她代替皇帝挑選秀女的消息似乎卻已傳遍了宮中。那些個原本就對她禮敬有加的小太監小宮女們,包括長壽松果兒他們在內,此刻跟她打招呼時那勁頭,都是一副恨不能從屁股後頭拽出條尾巴來沖她搖上一番才夠淋漓盡致的模樣。


  這奴才替皇帝選妃原本就是絕無僅有恩寵至極之事,何況她挑選出來的秀女太后與皇帝一個都未刪減,將來會全部入宮,這些娘娘們對於將她們從人堆里挑選出來的人,能不存上幾分感激之心?日常相處中能不對她高看一眼?既得陛下恩寵,又得后妃高看,長安這分明是要有平步青雲的勢頭啊。


  對於這些彎彎繞繞,這些削尖了腦袋想往上爬的小宮女小太監們心裡門兒清。


  長安昂首挺胸步履輕快,頗有幾分春風得意的味道。然而當她走出那些火熱得幾乎要燒起來的恭維視線,心中豪情萬丈的氣焰也漸漸平息下來之時,她的腳步卻開始遲滯了。


  她在回想方才慕容泓問她的那句話——你開心嗎?

  結合當時的語境,她以為慕容泓是問她升為御前常侍開不開心,當時還覺得他多此一問來著,難道她的開心不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嗎?


  而今細細想來,才覺得他這一問,或許問的並不是這件事。畢竟,以他的心智以及他們對彼此的了解,他真的沒必要問出這個問題,並且她回答之後,他的反應也有些奇怪。


  如果不是問的這件事,那會是什麼事呢?今天上午對她來說一共也就發生了兩件事,第一,她為他選了妃嬪,第二,她升了職。


  莫非他是在問:為朕選了那麼多女人,你開心嗎?

  思及這件事,她停住了腳步。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有什麼資格為慕容泓多選五個女人?

  是,當時她在挑選時心中想的是選些與他沒有立場衝突的溫柔美好的女子進宮,也許有人能讓他放下心防,進而兩情相悅,最後讓他的感情終有個寄託之處,不必再於黑暗中抱膝而坐,顧影自憐。


  她自以為這是在為他著想,為他好。可在他看來,他想要她做他的女人,何嘗不是為她著想為她好?做他的女人,她可以恢復女兒身,可以不必再以身犯險,可以在他的庇護下一輩子衣食無憂,不比現在好嗎?

  她那樣義正辭嚴地一再拒絕他的「好意」,一轉身卻又將自己的「好意」強加在他身上,特么的她這不是雙標嗎?


  而且就今天這種情況,就算他不想接受她的這番「好意」,他能當著慕容瑛的面將她擅自挑選出來的那五名秀女涮下去嗎?他不能。


  所以,她不僅雙標,她還乘人之危了。


  她口口聲聲說從沒有將自己定位成他的女人,從始至終她都只是他的奴才而已。試問哪個奴才敢在皇帝的終身大事上自以為是地擅作主張?不過還是因為她潛意識裡知道他喜歡她,不會忍心處罰她罷了。言辭上拒絕著他的情意,實際上卻又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因他的這份情意而帶來的種種好處,這種行為只能用又當又立的婊來形容才最貼切。


  最關鍵的是,今天她犯下的這個錯誤,她根本沒有能力去更正,更無法彌補。


  想起她方才在他面前的功利模樣,再思及他那句「你開心嗎」背後所承載的東西,縱然此刻身邊無人,長安也覺著無地自容。


  她一直自認自己比他更成熟更理智,成熟在哪兒?理智在哪兒?臉皮更厚更自私嗎?


  擔心自己就這麼獃獃地戳在路上引人注意,她下意識地走到路旁的一棵樹底下,結果抬頭一看,又認出這棵樹正是那個雨夜她站在樹下,他追出來給她傘予她燈的那棵樹。


  想起那個雨夜,他是真心打算放她出宮的,反而是她,因為種種顧慮放棄了出宮機會留了下來。既如此,如今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可以歸結為是因為她留下的這個決定造成的,那她有什麼資格怨天尤人呢?難道不應該本著自作自受的覺悟一聲不吭地一力扛下么?


  她從來就沒有擺正過自己的位置。


  她更不應該那樣對他。


  長安萎靡了片刻,又振作起來。


  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自己再自責再抱歉也沒用。她也不會矯情地去向他賠禮道歉,道明寺說得對,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心中有虧欠,那就從別的事情上彌補吧。她能為他做的,都為他做到最好,不求他原諒,只求自己心安。


  如是想著,她沒去東寓所找郭晴林,而是方向一轉,出了長樂宮去了掖庭局。


  「許久不見,鄂公公別來無恙啊!」到了掖庭局見到了掖庭丞鄂中,長安笑著招呼道。


  「哪裡哪裡,都是托安公公的福。」近一年未見,這鄂中不僅比去年胖了,人也顯得開朗圓滑不少,顯見這掖庭局二把手的日子過得還是頗為滋潤的。


  當然,兩人都沒忘記,鄂中這掖庭丞的位置,還是拜長安所賜。去年因著寶璐之死兩人要避嫌,不敢多接觸,而今時過境遷,恰好又有鄭新眉的案子作為契機,長安身為御前之人,來掖庭局過問一下案情也無可厚非。


  「那汪海押過來了么?」時至中午,大家都沒吃飯呢,長安也沒心思跟他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


  鄂中道:「還未。」


  「鄭家小姐中毒身亡,張家小姐也差點沒救過來,這兩位小姐原本可都是有品貌有家世,入宮為妃甚至為後都沒有問題的,誰知竟在遴選之前出了這等事,你是沒瞧見,陛下當時那可真是龍顏震怒啊。這個汪海的審訊過程你們掖庭局全程都要派人盯著,萬不可出絲毫差池。」長安叮囑道。


  鄂中忙道:「多謝安公公提點,雜家記住了。」


  「還有就是,若是審出來結果與那邊有涉,穩著點,別輕舉妄動。」長安湊過去對他低聲道。


  鄂中目光一閃,時間短得幾乎讓人來不及捕捉。他以一種莫名所以的語氣問:「安公公此言何意?那邊……是什麼意思?」


  長安看著他笑道:「鄂公公,就咱倆這關係,你說這話可就不夠意思了啊。在別處,那是紙包不住火,然而到了宮裡,這句話就該改成『屁股包不住尾巴』,你說是不是啊?」


  丟下這句,長安也不多說,轉身便走了。留下鄂中站在原地,琢磨著她話中虛實,眉頭愈皺愈緊。


  片刻之後,一名其貌不揚的小太監從掖庭局中出來,低著頭往拱宸門的方向匆匆而去。


  長安隱在道旁的樹叢后,將那名小太監的容貌暗記於心,也沒打草驚蛇,轉身回了長樂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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