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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改變

  天牢裡面, 鍾羨額上鼓起了一塊紅腫,表情怔怔地坐在冰冷的牢房一角不語。


  他在回想, 在思考。


  為什麼每次長安都能救他於千鈞一髮之際, 而當她遇難時, 他卻不能回報以同樣的善意?


  在這裡, 什麼家世身份武力統統都不管用了, 大家拼的不過就是一份心智和膽魄罷了。


  是他笨嗎?不,他不笨。是他膽小嗎?不, 他根本就無所畏懼。


  那他為何做不到?因為他還秉持著他的品德與操守,寧折不屈,言必有信。


  可這有什麼用?


  一死容易, 可死了之後呢?他對不起對他委以重任的君主,對不起將他撫育長大的父母,更對不起與他生死與共, 一心求生的長安。


  長安曾對他說, 他所做的那一切,都是在成全他自己。他曾不願承認,可落到這個境地,他還有什麼資格和立場去否認?

  長安曾問他,敢不敢做不那麼完美的自己?


  他想他現在可以給她答案了。他原本就不完美, 但從今往後,他要努力做得完美一些。


  看著手中長安留給他的那枚青銅扳指, 他自覺不能這樣等到天亮, 誰知道那些獄卒把長安帶走是去做什麼了?在這種地方, 她的女子身份原本就很容易被發現,更別說萬一被用刑……


  他站起身,走到牢房前面,捶著牢柱大叫:「來人!來人!」


  「少爺,您想做什麼?」耿全等人覺著鍾羨今晚有些反常,圍過來有些擔心地問。


  「我只是想見見贏燁,你們不必管我,自去休息吧。」鍾羨低聲道。


  「喊什麼喊什麼?大半夜的,老實睡覺!」獄卒出現在過道盡頭,不耐煩地高聲道。


  「我要見你們陛下,現在!」鍾羨聲音比他還高。


  「你以為你是誰啊?陛下那是你這個階下之囚想見就見的?別說現在是半夜,就算是白天,你也別想見著……」


  獄卒話還沒說完,鍾羨猛然一頭撞在牢柱上,發出「砰」的一聲重響。


  耿全等人不意他突然來這一招,毫無防備之下驚叫:「少爺!」


  那獄卒也嚇了一跳,忙疾步過來查看鐘羨的狀況。


  這次鍾羨撞得比上次還狠,額上破了皮,血流半面,看著甚為可怖。他抹一把流到眼瞼上的血,盯著獄卒道:「我若見不到他,今晚就死在這裡,你報是不報?」


  那獄卒驚著了,這鐘羨可是重犯,若是在這裡出了事,上頭怪罪下來,那還了得?他得趕緊回去將此事報知牢頭。


  那牢頭覺睡到一半被吵醒,正欲發怒,一聽獄卒的來意,當即便也犯起難來,道:「范大人來吩咐過,除非陛下召見,否則不準為這些人求見陛下,這可如何是好?」


  那獄卒道:「大人,小的看那鍾羨不似開玩笑,那砰的一下,血當時就濺了一臉,若讓他再來一下,八成就真不成了。若他在牢中出了事,范大人是軍師,且有亞父大人保著,陛下不會拿他怎樣。您說,最後要承受陛下雷霆之怒的,會不會是咱們?」


  牢頭悚然一驚如夢方醒,對獄卒道:「對,你說得沒錯,若真出了事,倒霉的必然是咱們了。快,快去稟報陛下,就說鍾羨以死相逼定要求見陛下,說得越嚴重越好。」


  獄卒得令,一溜煙地跑了,誰知剛出天牢的大門,就與贏燁身邊的內侍洪公公撞了個正著。那老太監被他一撞腳下一滑向後便倒。


  獄卒見狀,顧不得自己也撞疼了,忙衝過去扶他。


  「走路不看道,你趕著去投胎呢!」洪公公雖說最後沒摔著,卻也嚇了一大跳,扯著嗓子罵道。


  獄卒連連賠罪,見他怒氣稍減,才一邊扶著他往裡走一邊小聲問道:「洪公公,這風急雪大深更半夜的,您來天牢做什麼?「


  洪公公道:「做什麼?拿件東西。那個小太監晏平,不對不對,長安,在哪個牢房?」


  獄卒道:「哦喲,洪公公您若是找他,他此刻可不在牢中。」


  「不在牢中?那在哪裡?」洪公公回身看他。


  獄卒伸手指指外面,道:「小的們聽亞父大人吩咐,將他吊在外頭呢。」


  這會兒洪公公剛走到值班房,被裡頭火爐烤著渾身暖洋洋的甚是舒坦,實在不想這麼快又去外頭受凍,遂對那獄卒道:「陛下有樣東西在他身上呢,你速去將他帶來。」


  獄卒撲通跪下道:「洪公公,亞父大人說了沒他吩咐不許擅自將人放下來,小的實在是不敢違令啊!」眼看洪公公又要罵人,獄卒又道:「恰那鍾羨剛才以頭撞柱說要見陛下,不然今晚就要死在這兒,小的正要去通稟陛下此事,要不您先在這兒稍候片刻,待小的去將兩件事一道通稟了再來?」


  洪公公一聽這情況,覺著其中有事,哪敢在這兒乾等,遂道:「不用了,我跟你一道走。」


  兩人出了天牢大門,獄卒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扶著洪公公。


  洪公公問:「人吊哪兒呢?」


  「在那兒呢。」獄卒扶著他來到長安被吊著的地方。


  洪公公從他手裡拿過燈籠湊過去照了照,見長安頭髮上覆著一層積雪,臉白得毫無人色,閉著眼掛在籠子上一動不動。


  「這是出了人命了。」洪公公喃喃道。


  「沒死呢,你瞧,那腳尖還撐著地呢,估摸著只是暈過去了,暈過去了也好,少受罪。」獄卒道。


  「暈過去還知道用腳尖撐地?我瞧著這是凍直了。快走,若是人死了東西找不著,下個吊上去的就該輪到你們了。「洪公公催促道。


  兩人當即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贏燁的寢殿前,贏燁在等扳指,還沒睡,聽兩人將情況一說,他眉頭一蹙,問:「亞父不是說交給他去審的么?怎會將人吊在外頭?」


  獄卒戰戰兢兢道:「亞父大人沒讓審,直接就讓小的們將那太監掛到外頭去站籠了,還說沒他吩咐不許放下來。」


  「去把人放下來,看看朕的扳指在不在他身上。」贏燁最終沒對此事做評價,只吩咐洪公公道。


  洪公公領命,獄卒在一旁小聲道:「陛下,那鍾羨……」


  「把他帶過來。」


  鍾羨被帶出牢房時,正好長安被人從外頭抬進來。


  「好了好了,就放這兒,快,搜搜看,東西在不在他身上。」洪公公指揮著獄卒將長安放在過道里,道。


  獄卒剛要下手,「別碰他!」鍾羨忽的一聲大喝。


  洪公公與獄卒驚詫地轉身向鍾羨看去,鍾羨將那枚扳指向洪公公擲去,道:「東西在這兒,別碰他。」


  洪公公慌忙接住了,一看果真是陛下的扳指,也就不與鍾羨計較了,對那牢頭道:「這人你們看著辦吧,雜家先走了。」


  「哎,洪公公,看著辦是怎麼辦吶?洪……」


  「把她救活,你們陛下待會兒就會傳喚她。」牢頭話說一半,鍾羨便接著道。


  他低眸看著地上面色慘白不知死活的長安,只想讓這一幕更鮮明淋漓地深刻在自己的腦海里,如此他才不會忘記,比起死亡,他更害怕的,其實是眼下這種無能為力。


  他再也不想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在自己的至愛親朋面臨生死危難之際,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兩刻之後,鍾羨與洪公公到了贏燁的寢殿。


  洪公公將扳指呈上去,贏燁拿回了自己的扳指,心中躁鬱之情稍微減了些,打量著額上破了塊皮,胸前衣襟上還有血跡的鐘羨,問:「你冒死求見朕,何事?」


  「丞相府曾有人帶加了花生粉末在裡面的栗子酥進宮獻給你的皇后。」鍾羨一句話就讓贏燁變了臉色。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贏燁騰地站起身來,走到鍾羨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驚怒交加。


  「這句話,是長安讓我轉達給你的,你若想知道詳情,你得親自問她。」鍾羨平靜道。


  贏燁眸光變了幾變,想起孟槐序的叮囑,又鬆開手,懷疑道:「身份被揭穿了,所以又想耍新的花樣不成?」


  「你若認為此事是我們能夠編造出來的,便只當我未曾說過。反正長安一死,也再沒人能向你說清此事了。」鍾羨說完,面無表情回身就走。


  「站住!你為何以死相要挾,也要來對朕說此事?」贏燁問。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的亞父居然就是大龑丞相趙樞的幕僚,得知這一點后,長安曾說,若是姓孟的想殺她滅口,那麼栗子酥一事一定要告知於你。畢竟如果她不在了,再發生這樣的事,可沒人能再救你的皇后第二次。」鍾羨背對他道。


  贏燁握著扳指的拳頭緊緊攥起,默了一瞬之後,高聲道:「來人,去把長安與亞父都帶到朕面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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