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展昭很謹慎地將賽鳳凰五花大綁,白玉堂卻很懷疑她跑不跑得動。不管怎麽看,眼前的山賊頭子都是一臉咳兩聲就會倒地斷氣的狀態。


  義妹啊……白玉堂仰天長歎,義奶奶也綽綽有餘了吧。難怪取個外號也這麽落伍,這年頭早不興什麽鳳啊龍的了。


  展昭利索地給賽鳳凰套上一個黑布袋,口袋上挖了兩個洞,透出一雙怨恨的眼睛。


  “哦,你們開封府還真體恤犯人的顏麵啊。”白玉堂歎息。開封府對犯人的福利就是好啊。


  “我體恤的是咱們倆的顏麵,兩個大男人押個老太婆上街明天起早就謠言滿天飛了。”展昭白了他一眼。


  白玉堂咕噥了幾句貓你很細心嘛。兩人押著賽鳳凰緩慢回到了開封府。


  包拯托著下巴仔細端詳著賽鳳凰的滿臉皺紋,良久,終於忍不住雙手按在她臉上大力一扯,鬆垮的臉皮頓時拉成蝙蝠展翅狀。


  “這是真臉……”她口齒不清地說。


  “失禮,失禮。”包拯尷尬地摸摸臉,忽然發覺自己的皮膚緊致有彈性,年輕真可愛啊,“老人家這麽大年紀還做山賊,真有生活情趣。”


  “……”


  “好了,廢話不說,你可以把騙來的錢都吐出來了。”包拯目露凶光,嘴角有不和諧的陰笑。


  “被騙的人是我!”賽鳳凰眼睛一瞪,吼了出來。


  展昭和白玉堂對望一眼,讀到了對方嚴重的衝擊和疑慮。包拯轉頭想跟公孫策也來個默契地對視,發現公孫悠閑地抿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道:“很明顯啊,不然她為什麽要來告狀呢。”


  “公孫,你知道又不早說。”包拯有點哀怨。


  “我也是剛剛才想到。買賣是合夥的,陳金一定是卷款潛逃,賽鳳凰你,才想利用我們找到他,到時候,可以拿回你的本錢,是吧。”


  “是也不是。”賽鳳凰搖了搖滿頭銀發,白玉堂忽然覺得心裏有點抽。


  “陳金是半山諸葛亮的表兄弟,新年拜年的時候打了個照麵。我帶著蘿卜下山賣的時候遇上他,你們也知道,一個老婆子做買賣是很不方便的,何況我也很久沒下過山了,不知道山下行情如何。於是陳金說可以幫我賣,誰知道他拿了蘿卜出去騙人,騙來了錢就一走了之。於是我就來告狀了……”


  包拯點頭:“你們各執一詞。似乎都能自圓其說,很難分辨。”


  “那就先關起來吧。”展昭提議,“關起來慢慢審……嘿嘿,公孫,大宋酷刑典放哪兒了?”活動活動手指,笑得一臉燦爛。


  “這個……不能輕易打開,一開必要見血。”公孫搖搖扇子。


  “太狠了吧,上次那個江洋大盜才第五刑就受不了全招了。”包拯驚訝地喔圓了嘴。


  賽鳳凰臉一青,兩眼翻白,昏了過去。


  “太不禁嚇了。”包拯戳了戳她,向屋外招呼,“來人,把她押進大牢……”


  “陳金隔壁。”展昭不等包拯說完接上一句。


  公孫策讚許地微笑點頭。


  白玉堂目瞪口呆地看著奸詐對笑的三人,第一次發覺到,開封府簡直比奸臣還奸,強盜還黑。


  開封府大牢,風涼水清三餐保障,實在是避難度假的不二選擇。賽鳳凰躺在草堆裏悠悠轉醒,側邊高處有個聲音喊她:“你醒啦,賽鳳凰。”


  她斜眼一看,一張充滿了個人風格的大毛臉。“陳金!”跌跌撞撞地踉蹌過去,抓著鐵欄雙眼怒火逼人。


  “你怎麽一把年紀還那麽大火。”陳金退後幾步,

  “把我的錢還來!”


  “什麽錢?”


  “你?騙?我?的?錢!”賽鳳凰咬牙切齒地說。


  “蘿卜是你從我諸葛表弟那兒搶來的,要還錢也是還給他啊。”陳金掏了掏鼻孔,一顆鼻“咻~”彈在賽鳳凰臉上。


  “陳金,我好歹是五裏坡鳳凰寨大當家,你別當我老太婆好欺負!”


  “大當家叫得倒是挺好聽,我就是私吞了你的錢,你又能怎麽著。哇哈哈哈哈~”陳金笑得全身毛發如波浪洶湧,一波又一波。


  大牢角落裏,四顆腦袋疊羅漢似的一顆壓一顆正在偷窺。


  “很明顯了吧。”被壓在最下麵的公孫策臉擠成一團。


  “可以定案了。總算水落石出。”被白玉堂壓著的展昭有種強烈的感覺,想一拳打飛自己上麵的腦袋。


  “想不到這隻熊看起來沒腦子還挺狡猾。”白玉堂安心地把全部重量放在展昭身上,軟乎乎的還真不錯。


  “錢啊,各位好漢。重點是錢。”包拯壓低了嗓子說。


  ……可怕的安靜……四顆腦袋散了開來……沒錯,重點不是抓到誰,誰是主謀,誰在說謊,而是——


  錢在哪裏!


  四個人排排坐在大牢前的台階上活動脖子。


  “陳金肯定不會說實話。”轉到第二個圈,包拯覺得有點眼花,瞟著身邊兩位大俠轉陀螺似的扭動自己的頭頸,一陣心驚肉跳。


  “要不用酷刑吧,夾手指,釘指甲,老虎凳。”白玉堂興奮地提議道。他其實很想見識一下所謂大宋酷刑典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其餘三人極有默契地搖了搖頭,三臉大義凜然地說道開封府不能做這種事情雲雲。靠,剛才說得那麽熱鬧。白玉堂在心裏小小鄙視了一下。


  “我個有辦法。”公孫策用他一貫不上不下,清涼淡定的語調飄出一句。


  包拯激動地一扭脖子,喀喇,飆淚,僵硬,一氣嗬成。


  包拯歪著脖子痛苦地無罪釋放了陳金,並將鳳凰寨一幹人等全部捉拿歸案。


  月明星稀的晚上,風以特別清幽的姿態滑過,星光下的菜地裏已經冒出了嫩綠的葉苗,展昭一邊撫摸著嫩苗,一邊教著水。耳邊隨風傳來包拯引人遐思的呻吟。


  “嗯……啊……輕,輕點。”


  展昭不想去理會包拯那顆漆黑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麽白癡事才會發出這種淫靡的聲音,忽然天空傳來“咻”的一聲輕響,抬頭,幽藍夜空裏一顆純白光亮的煙火炸了開來,在他的瞳仁裏轉出一朵雪白的小花。


  “死老鼠弄個訊號也那麽花俏,天生敗家。”順口囉嗦了兩句,放下灌水壺,提劍越過牆頭,化作夜色裏一抹淺灰影子。


  包拯端坐在雕花圓凳上,公孫策浸滿藥油的手在燭光裏亮閃閃的,在他身後用力地拿捏著包拯的歪脖子。


  “公孫,你行不行啊……”包拯不安地看著桌上攤著的一本推拿按摩醫術,額頭冒出兩滴冷汗。


  公孫一邊探頭查看書冊的指示一邊捏著,心不在焉地答:“推拿也是岐黃,我看看書就行了,你不是老誇我聰明嘛。”


  “哦,小心啊,你要知道,理論和實踐,還是有差距的。萬一我的脖子和標準脖子不同,你要知道變通啊。”包拯戰戰兢兢地說。


  “知道了,你怎麽那麽囉嗦。”公孫策不耐煩地狠狠擠了一把。


  包拯半聲狼叫停在半空,他覺得從窗外吹來的風,實在清涼有勁,好冷。


  街邊鋪子大多已經早早打烊,隻有酒館與客棧的迎客燈還慢悠悠地搖著,秦樓楚館裏一如往常的熱鬧喧天,鬢影衣香映著虛空黑色裏成了一片刺眼的豔麗紅色。展昭正趕往白玉堂所在的地方,無暇留戀周邊誘人景致。


  轉眼來到一座小院落,牆根邊一棵幾人高的老榆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陰影裏隱約透出一點月白色。展昭一躍上樹。白玉堂轉過臉來,齜牙咧嘴的。


  “你怎麽這德性……”展昭怪道。自己不過回頭澆了兩棵菜遲了一會兒麽,白老鼠不至於給他臉色看吧,要造反了?!還想不想吃飯了!


  “你踩著我腳了……”


  “……”忙縮腳,“換班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忙,我還不困。”白玉堂換了個姿勢躺在粗枝上。


  “什麽情況?”展昭斜刺裏望去,紙窗大開,裏麵點著十幾支紅燭,照得一片通明。


  “走來走去,吃飯,笑,走來走去,吃飯,笑……循環往複。”這隻熊做的事很沒意思。


  展昭低頭不語,滿臉黑線。按照公孫策計劃裏的流程,他現在應該開始把錢拿出來然後準備遠走高飛,而不是走來走去……


  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呢……萬一他耐著性子不拿錢跑路,難道還要陪他耗下去了不成。


  “白老鼠,你蒙上麵去詐一詐他。”展昭推了白玉堂一把。


  白玉堂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不去?”


  “強盜是你本行,當然你去啊。”說得很理所當然。


  “靠,展小貓你比強盜還強盜,怎麽不是你去。”白玉堂憤恨地回了一句。


  “你明天別想吃飯了,給我滾回陷空島。”


  寂靜半晌。葉子在風裏沙沙響。


  “算你狠!”白玉堂憤怒地從一臉黑線的展昭下擺袍上扯下一大片布蒙在臉上,在布下麵悶悶地說,“扯爛你衣服我也開心!”


  這白老鼠還真無聊,記你賬上,遲早要你還!等著吧。


  於是一個蒙麵大盜從天而降,長劍一亮,冷颼颼讓人膽寒。


  陳金嚇軟了腿癱在地上,顫巍巍地道:“你,你是太師派來的?”


  白玉堂在心裏打了個問號,順水推舟點點頭,嘶啞著嗓子惡狠狠地說:“錢。”


  “不行,不行。那是我的命根子,太師也不差這千八百兩銀子的。”


  白玉堂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這到死還愛錢的德性真有展昭的風範。於是一抬劍打昏了眼前的陳金,揮起劍鞘弄亂屋裏擺設,吹熄了蠟燭。


  在窗根底下貓著腰,對樹上的展昭招了招手,展昭跳了下來,蹲到他的身邊。


  他皺著眉對展昭低語:“這事兒好像還牽扯著龐籍那個老小子。”


  “龐籍?龐太師?跟他有什麽關係。”


  開封城裏人人都知道,龐籍跟包拯的關係,就好比冬天臘月裏跳下護城河裏光著身子洗澡還忘了帶衣服那麽囧和痛苦。他們從見麵的第一眼開始就互相仇恨到現在,隻要找到半點機會,他們就會動用自己所有的智慧來惡心對方。


  白玉堂把剛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展昭,“提醒老包注意點兒。”


  “老包雖然不著調兒,對付龐籍還是有一手的,朝政的事他心裏有譜。倒不用擔心。”展昭沉思,包拯在對付龐籍的時候,總能發揮出超越自我極限的潛力。


  屋內的燭火又虛虛地亮了起來,兩人探頭向裏麵望進去,陳金見到屋裏七顛八倒的慘狀一臉恐慌,忙挪開櫃子,又挪開衣箱,牆上出現了一塊不同顏色的泥牆,刮開泥牆,裏麵貼著一封油紙包,再揭開油紙包,裏麵好端端躺著一張交子。原來他早已經把銀兩都換成了交子。白玉堂想衝進去,被展昭攔住了:“回去通知老包,點齊人馬再來,我在這兒看著。”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包拯和白玉堂領著一隊兵丁趕來,人贓並獲,一舉拿下。


  接著審案,判罪,陳金被罰坐監與勞役,賽鳳凰一幹人搶蘿卜事件因為諸葛亮並不打算上告,於是開釋。一件小案擾攘多時,終於到此為止。白玉堂狠狠教訓了賽鳳凰一番,襯托著夕陽背景給她講了一番做賊的道理。打家劫舍也好,坑蒙拐騙也好,堂堂正正。比如他,堂堂正正地賴在開封府蹭飯,人生如此,夫複何求啊。聽得展昭想把他立刻丟進大牢老死在裏麵。


  開封府又過上了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四人齊聲高唱,病樹前頭萬木春?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最後的最後,陽光太美好,白老鼠在曬太陽,他無視展昭嘮嘮叨叨地罵他不事生產毫無貢獻,他無所謂。因為陽光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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