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展昭和白玉堂打了一宿,兩人在角落裏擠成一團,氣喘籲籲,哼哼唧唧。
“還不賴。”展昭說。想伸手拍他腦袋,抬不起來,胳膊疼。
“那是,白五爺的名號,不是吹出來的。”猛拍胸口,咳了兩聲。
“你要幹點兒正經事,我也不至於衝你發火。”展昭放軟了語氣,給他拍拍背。
白玉堂一聽就來氣了,不顧腰酸背疼腿抽筋地就地蹦起:“我怎麽不正經了!”
展昭默默轉頭,流下悔恨的淚。當事人已經在潛意識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了,簡而言之就是個單純的笨蛋而已,不如說在這種情況下對待笨蛋卻打算用理性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笨蛋。要治好白玉堂的毛病恐怕要將整個身體大卸八塊再重新組合,即使這樣,那些根深蒂固無比堅韌的弱智細胞會否死灰複燃生生不息亦是未知之數。唉……
“你歎什麽氣啊,有話就說啊,五爺我最看不慣你這瞧不起人的德性。”
“我還看不慣你這吊兒郎當的德性呢。”
風聲,劍聲,巴掌聲,聲聲入耳。
包拯上完早朝,打著哈欠回來了。一條腿踏入大門,半截凳子腿以流星劃過天際的速度經過他的麵前。一滴冷汗,凝住不敢動。下一個瞬間,有瓦片如雨,鋪天蓋地。
包拯喊了一聲“娘喂”,連忙把那隻腳縮了回去,在門外躲好。裏麵丁玲當啷聲漸漸止住,包拯探頭一看,似乎是平靜了。整理好官服官帽,邁方步進門。
一路的狼藉,一路的撕心裂肺之痛。哦哦,我的犄角凳,我的吳牛喘月壺,我的八仙桌,我的白玉供瓶,那倆不開眼的,這可是古董啊……
陽光……好刺眼。一抬頭,屋頂破了一個窟窿,掛了一隻腳下來,接著是兩隻腳,接著是半拉人。最後轟隆一聲巨響,白玉堂從天而降。
從破破爛爛的屋頂,出現了展昭扭曲的臉。
“有種再打!”白玉堂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仰頭叫囂。
“打你個頭。幫忙收拾。”展昭憤恨地堵了他一句。威脅地照準白玉堂的頭一揚劍,劍鞘一鬆,順著劍身滑了下去。果決地呈直線下落,在白玉堂的腦門平穩降落,沒有絲毫緩衝的餘地。
“唔……展小貓我們沒完。你好好整整你那劍。”捂著腦門打滾,即使隻有劍鞘,分量也不輕啊。
“抱歉……”在心裏暗笑,好樣的巨闕,爹平時沒白疼你。晚上好好給你磨磨。
看著白玉堂爬起來找簸箕笤帚,展昭跳下屋頂找榔頭錘子。包拯覺得自己被人忽視了,雖然黑夜裏人們習慣性地忽視他,但這可是陽光刺眼的大白天!說到底,開封府不是展昭的,更不是白玉堂的,而是他包拯的。
“給我站著。”包拯在沉默中發出振聾發聵的怒吼。
“哦,老包你回來啦。今兒上朝又參誰玩了?”
“我沒參誰。”這話怎麽聽著那麽別扭呢。
“今天不參明天參,都一樣的。”白玉堂嗬嗬一笑,拿起笤帚豪邁一揮,“老包,腳,那隻。”
“我上朝商討的是國家大事。誰沒事參人玩兒。”這兩個家夥真是太不理解他憂國憂民的苦心了。
“我真以為你以此為樂。”展昭很不以為然。老包曾創下一天之內連參三十九位官員的輝煌紀錄,至今令人聞之膽寒。
“展昭你老提這個可沒意思了,再說我參的哪個不是罪有應得。”臉一板。不對啊……我好像是想爆發來著,“我是想說……”
“白玉堂你還是去找賽鳳凰吧……”展昭十分絕望地看著白玉堂經過的地方土灰迤成一道道詭譎的形狀。
“我是想說……”包拯的心還在虛弱的呐喊。
白玉堂一撇嘴:“嘖,那正好。”把笤帚一扔,揚長而去。展昭追到門口喊:“找不到你別回來。”
“我是想說……”
“你說吧。”一雙溫暖的手柔柔地壓在了包拯的肩頭,一股熱流頓時走遍他的全身。他一回頭,正對上公孫策那雙剔透的眼睛,滿含同情地望著自己,忍不住悲從中來,轉身撲住公孫策哽咽道:“你們倆以後要打架就出去打,別再禍害我的古董了。嗚嗚嗚。”
公孫策溫柔地摸著包拯的頭,安慰他:“好啦好啦。乖乖的,快睡吧。”
“= =這個情況說這句好像不大對頭吧。”
“抱歉……這句我熟……”
不能不說,開封府做事,一向是以“快準狠”為原則,極有效率的。他們的光輝業績車載鬥量,寫成竹簡足可以砸死一支精銳的宋軍小分隊。一個小小的騙子,難道可以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了嗎?
答案呼之欲出。欲知詳情,請看今日頭條:《開封三子邁不過的坎》
龐籍扔開手中的《景祐雜報》,嘬尖了嘴抿了一口茶,勝利後的茶恰似洗澡後的清風明月,分外舒暢。包拯在百姓中威信頗高,但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重,隻要他跌那麽一個跟頭,那座名為包青天的摩天石像立刻會在地上變成粉碎的一團,任他踐踏。
“哇哈哈哈哈~~~”他想到這裏,忍不住狂笑起來,“咳咳……”嗆著了。果然喝茶時不宜大笑。
“包拯啊包拯,你肯定做夢也想不到。你要抓的人,正在我的手上。”放下茶杯,插腰準備,提氣,“哇哈哈哈哈哈~~~”
遠處有狂傲不羈,並帶著點抽風氣質的笑聲傳來,“大人不是出毛病了吧。”仆役甲在牆根底下揣測。
“包拯又給他氣受了唄。哭不出來就使勁笑。”仆役乙頗有經驗。
“那出毛病也是遲早的了。”仆役辛有點感觸
忽然笑聲一變,化為一聲淒厲的長嘯,直入雲霄。
“他跑了?給我追!”
開封街頭出現了一頭熊。
他知道龐籍不是什麽好人,落在他手上絕對比落在官差手上要慘上一百倍。他不笨,他當然不笨,能把蘿卜當人參賣的人,至少很有想象力。可是被官差捉住也是很夠嗆的,最好的結果是,跑。跑到哪兒算哪兒。誰也找不著他。他打定了主意開始跑。
甩著滿腦袋的胡子頭發,他變成了開封街頭一道最狂野的風景線。
“喲,誰家狗熊跑出來了!”
本來,如此出眾的儀表,遮掩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賽鳳凰哎,你在哪兒喲~”白玉堂哼著自編的小調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腦海中想象著賽鳳凰如鳳凰涅磐一般奇跡似的出現在他眼前。白玉堂是個很有夢想的人,他也知道,隻要使勁想,也許哪天就成真了。
於是他,就這樣出現在他的眼前。風似的掠過,奇跡般令人眩目地無法招架。
“熊!是你!”白玉堂愣了一下,拔腿急追。
熊跑得很快,但是白玉堂不夠快。他悔不當初,跟展昭打了一晚上的架。如果能回到昨晚,如果能回到昨晚……他一定使出自己最狠的殺手鐧放倒展昭去睡覺。
“你別跑!”
“那你別追!”
“別跑!”
“別追!”
……
“爺爺的,你居然找了那麽多人一起追。”熊爆發出一句怒罵。
白玉堂不明所以地一回頭,後麵居然已經跟了人頭攢動烏泱泱一片大部隊。壯男在前,有孩子牽著老人殿後,中間夾雜著姑娘們,那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什麽玩意兒?”白玉堂也嚇了一跳。
“白大俠,你在追那個騙子吧。我們幫你。”從人群中冒出來一個聲音回答他。
“謝……謝了……”百姓的熱情讓他感動,但是這人也太多了吧,還有後麵跟倆要飯的是怎麽回事兒?
當龐籍的追兵趕到,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從自己腳背踩過還不道歉。卻還可以聽得隊伍最尾端有人在說,今天開封府放糧,晚了就沒了。
“包拯果然夠陰,居然用放糧這招來慫恿百姓阻擋我們。”幾人憤恨,卻不得不佩服包拯的機智。也許吧……他們太小看開封百姓的激情和口耳相傳的扭曲性力量。
後話是,龐籍在太師府裏糾結了一個晚上,指天罵地。
白玉堂終於精疲力竭地把人揪回了開封府,四大門柱在府衙門口疏散人群。展昭第一次用嘉許的眼光看著白玉堂,這讓他覺得心裏暖融融的。
“快把公孫的錢吐出來!”包拯一拍驚堂木,高聲道。
展昭清了清嗓子:“大人,注意順序。”
“誒,是。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
“小人陳金,家住開封東城槐樹巷。”
展昭在心裏嘀咕,這個地址怎麽這麽熟呢?他好像在那裏沒熟人啊?睡得不夠,想不了事啊。
“現在有人告你在開封行騙,苦主就是公孫,本府,展護衛,白少俠,還有那個誰……你認不認罪?”
“我不認,是山賊賽鳳凰逼我這麽做的。她說他是錦毛鼠的義妹。我的錢也都給了她了。”
包拯看了一眼白玉堂,不說話,白玉堂臉一僵,求助地看向展昭。
展昭也斜了他一眼,那是明明白白地在說,不要跟陌生人交朋友,遭報應了吧。
“現在唯有等找到賽鳳凰,兩方,不,三方對質。把人犯暫且押入大牢,退堂。”
內堂裏,又是大眼瞪小眼的沒話說。那個熟悉的地址在展昭腦袋裏盤旋回轉後空翻,就是想不起來。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護衛兼職捕快,展昭信任自己的感覺,哪怕是輕飄飄的。
“開封東城槐樹巷……”
“展昭,你要信我。”白玉堂有點委屈。展昭一句話也沒對他說。八成生氣了。
“啊?你說什麽?”
“我說我跟那個賽鳳凰絕對沒關係。”
“這種小事還用你說。你有空想這沒用的不如幫我想想開封東城槐樹巷。”白玉堂他還不了解,他重男輕女的厲害,不可能跟個姑娘結拜。
“你有仇家住那裏?”這個答案被展昭狠狠鄙視了一下。
公孫策卻慢慢悠悠地道:“開封東城槐樹巷,那個告狀的老婆婆不就住那兒麽。”
“對了!就是她。她就是賽鳳凰!”展昭一聲巨響,晴空一個霹靂。
所有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