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七手八腳地抬著昏迷的諸葛亮進屋,他結結實實地睡了一覺。在此期間,展昭和白玉堂已經巡了一趟街,街市上倒很太平,結果倆人在回來的路上還打了一架;公孫策又看完了一遍《中庸》,然後一直午睡到海枯石爛不回頭;包拯在屋裏一邊批閱公文一邊感歎自己的命真是苦過黃連,大好太陽不能出去曬;四大門柱聚在一起打寂靜無聲的清水馬吊;老李已經給開封府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準備好了晚飯,還給菜地澆上了水。
又是一天的夕陽西下,落落餘暉像潮水般席卷了整個開封,將亭台樓閣低瓦房一件不留地浸泡在橘色的光裏,朦朧的卻金彩輝煌。包拯伸了個懶腰步出書房,打了個哈欠。正看見展昭在院子裏練劍,一把長劍舞得密不透風,輕如風,疾如電,隻見劍光,不見劍影。白玉堂盤腿坐在一邊的欄杆上,扔了個蘋果過去,隻聽叱啦一聲,蘋果瞬間化為碎塊,白玉堂眼明手快地拿罐子接了,又扔出一個蘋果。如此幾趟,罐子裏已經裝滿了蘋果塊,盈了滿鼻子的蘋果香。
用他的“六出蓋頂”劍法來切蘋果嗎……包拯在心裏想,大俠行事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樣啊。
展昭一甩手已收起了劍,對著白玉堂說:“這套‘六出’對敵威力一般,想不到切蘋果不錯。下次你切啊。”
白玉堂捧著一罐子蘋果笑得歡:“行了行了。下次試試我的‘斜雲十三式’夠不夠火候。”
聽他們如此潦草地對待別人眼裏的不世絕學,包拯不由得滴汗,問道:“你們這是幹嘛呢,可吃飯了啊。”
“知道。我們倆是想試試釀蘋果酒。”展昭笑答。
說話的功夫,白玉堂已封好了罐子,抱地窖去了。
“哦……”包拯還記得去年展昭還釀了葡萄酒,那滋味真是難以言喻,喝得他雖生猶死,差點就過了奈何橋了。公孫還說他見到他死去的爹了。包拯在這一個刹那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這瓶酒具有殺傷力之前把它毀掉。
這時,諸葛亮淩亂地從屋裏晃了出來,還恍恍惚惚的:“我這是在哪兒啊?”
“你說呢?”包拯反問他。一撥額頭,把月牙亮給他看。
“哎,是包大人呐。”
“諸葛亮你醒啦。”白玉堂一手極順當地搭上了他的肩。
諸葛亮驚得一哆嗦,躲開了。
氣得白玉堂直跳腳,“你就這麽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下山來考試而已。誰知道我的舊屋子已經被人占了,客棧也住滿了,我隻是想找個地方眯一個晚上。反正明天就進考場了。”
“你就找著我們開封府門口的石獅子了?”展昭問。
諸葛亮點點頭,“我想開封府門口應該安全一點,沒人敢來搶劫偷東西什麽的。”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眾人反而找不到點來反駁。
“那一起吃頓飯吧,反正明兒我也要進場了。唉……慘。”包拯長歎一聲,不置可否。
白玉堂和展昭對視一眼:
——不就當個主考麽,他有完沒完。
——這你就想完?大頭在後麵。
展昭抬了抬眉毛,高深莫測地瞟了白玉堂一眼。看得白玉堂一股寒意從龍尾骨直竄上頭頂。
當晚,展昭提著老李切給包拯當零食的牛肉幹經過公孫策的屋子,發現他也在裏麵收拾包袱。怔了一怔,想不問,又忍不住,於是敲了敲窗欞,靠著綠紗窗問:“公孫,你在幹嘛呢?”
公孫策一回頭,見是展昭,左顧右盼地“嗯”了半天,說:“我給老包收拾的。”
展昭謔道:“你的衣服他穿得上嗎?”
“……私……事。”公孫策麵有難色,少見的尷尬。
“得了得了,我不問你了。”公孫做事除了迷糊一點,還是挺有分寸的,一般不惹大麻煩,隻要別給他太多錢在手就成。
“謝謝了。”
“我們倆還說什麽謝。”展昭背轉身擺擺手,給包拯送牛肉幹去了。
那晚,包拯的感想就是:月冷風清露含愁,惟有一包牛肉伴餘生。
省試第一天
學子們經過搜身,陸續進了貢院。守衛的差人對包拯大包小包的零食投以懷疑的眼神,包拯兩手一攤,破釜沉舟:“做主考總要有點福利的吧。”差人無奈地一迭聲“好吧好吧”,放行。
貢院為了科考,建了十幾道排屋,一間間碼得整整齊齊。每人一間,封閉式考場,這三天,所有考生的吃喝拉撒睡都在這幾坪見方的小屋子裏,有巡場的兵丁日夜監視。就連主考副考這三天也不得離開貢院,鎖閉於內。考場外也有人白天黑夜地巡邏。這都是為了防止作弊,互通消息。
考試鈴剛打過,原本熙攘的考場內頓時一片寂靜。隻剩磨墨鋪紙,衣衫摩擦的響動。
十年磨一劍,所有人都打醒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勝負在此一舉,亦在此一念。人人腦中的弦都繃緊了,隻顧審題草稿,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好像在呼吸之間,一點文思就會被吹跑了。
包拯坐在貢院正殿,國子監的幾位老先生為了避嫌都已經被趕回家裏去了。偌大個貢院顯得空蕩蕩的,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包拯生出“點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孤獨感來。百無聊賴地對著一張考題紙翻來覆去,一遍嚼著牛肉幹一邊抱怨著,“‘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吾與爾能是之。’這誰起的爛題目……”(趙禎在宮裏打了兩個噴嚏,尋思,一念二罵三牽掛,又是誰在說我壞話?!)
堂下有差人來報,有人犯了羊角瘋,還有人報有人拉肚子臭氣熏天前後左右的考生都在抗議,包拯剛說完把抽風的抬出去看大夫,又有人報有個考生內衣裏有加塞,懷疑作弊等等等等。包拯仰天翻了個白眼,懷念一刻鍾前的孤獨感。
佛祖在天上,垂首而看,底下這芸芸眾生,莘莘學子,各懷鬼胎,走上同一條路,比起那些所得所盼的官位名祿,也許更值得歎息。上天的視線急速落下,一條筆直的絲線牽扯到每個人的桌案前,有人伏案寫字,有人伏案睡覺,還有人隻是對著白紙在想,想過去和未來,一切虛無縹緲的不可能。
公孫策也在其中,他一早就偷偷改了考生名錄,粘上假胡子冒名字進了考場。他對功名沒有興趣,隻是想知道這麽些年,自己到底有沒有荒廢。開封府的生活實在是讓人怠惰,他幾乎忘了原本的目的。
所謂無巧不成書,諸葛亮好死不死就在他隔壁,當然他們倆都不知道。於是佛祖偷笑著眨眨眼睛。
為了對抗睡魔的侵襲,公孫策這次可是不成功便成仁了。頭懸梁……當然是有條件限製了,錐刺股還是可以做到的。他特地帶了一隻青桔子。一早起來在大腿上割道口子,困的時候就往裏麵滴桔子汁。疼得他齜牙咧嘴,腦袋才清醒過來。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而他隔壁的諸葛亮,奮筆疾書,滿紙廢話,足足積了一摞的草稿,散了滿地。
這時候,開封府裏正滿世界找公孫策呢。
從中午起來,就不見了公孫策,本來以為他在睡覺,結果老李打掃屋子說他不在屋裏,又去書房藥圃卷案房各處搜略了一遍,都不見人。展昭和白玉堂又出門把公孫策平時愛去的茶樓書齋都找了個底朝天,仍然不見蹤影。
大家就忍不住著急起來。尋仇大約是不會的,就怕他迷迷糊糊的一個人走到什麽龍潭虎穴裏去了,到時候救也救不到,才麻煩了。
展昭這才想起來昨晚公孫策收拾包袱的事,一拍腦門,脫口而出:“公孫不是進考場去了吧。”
白玉堂抬眼,問:“去找老包?”
展昭麵色沉重地歎了口氣,道:“恐怕是去考試的。”
“考試?”眾人異口同聲地合不攏嘴了。
“得給老包送個信兒啊。”白玉堂說。
“一進了貢院就等於是進了天牢,不能私下傳話,這怎麽弄啊。”門柱王答。
“沒事,我去吧。”展昭說。他這“禦前帶刀”四個字還算有點分量的。
白玉堂嘿嘿一笑,“喲,展大人好大的麵子啊。”
展昭微笑,“咱開封府裏,還有誰的臉能比白五爺還大啊。”
四大門柱默默地看了看白玉堂的大盤臉,“噗嗤”了出來。
“你你你,展小貓你以為你長得有多好看!”作勢就把劍抽了出來。
展昭一抄手把畫影劍又重新打回劍鞘,道:“現在不打,待會兒打。”
包拯從考場跑了一圈回來剛坐下來抹抹汗,又有人跑上前來:“包大人。”
“又怎麽了?是拉肚子還是抽風了?”包拯沒好氣地問。他這半天就沒歇過腳,當個主考就跟去服勞役似的。
“不是,是展大人有話。說是公孫先生收拾了細軟不見了,可能是回老家了。怕大人回去找人,所以預先通知一聲。”
“哦……嗯??!!公孫不見了?”包拯從椅子上一下蹦了起來。
“是。展大人還說,讓大人細心想想,也許就想到公孫先生的去向了。”
“讓我想?”包拯癟著嘴撓撓下巴。不是吧,他連公孫策老家在哪兒都不知道啊。突然靈光一閃,“糟了……”
這什麽世道啊,一亂未平一亂又起。是不是國之將亡,該打仗造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