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景祐三年省試貢院謀殺案案件相關者語錄


  #程中玉(考生)


  兮粲之子授予還兮之館子適兮為改又予敝兮宜之衣緇。予棄轉女樂將安將女與予維懼將恐將雨及風維風穀習習……對不起,我一緊張就會開始倒背詩經。你們要是不想聽,我也可以背四書,要是還不愛聽,我背三字經也可以。我跟我隔壁的那個誰,對,諸葛亮。我們連一句話也沒說過,考試麽,四周圍都是敵人。諸葛亮是個挺安靜的人,我沒聽到很大的響動。我上京來考試很不容易,我們家很窮,我剛考上秀才那年,我們全家就開始攢錢,到今年剛好夠我上京趕考。所以我一進考場就開始作文,別的什麽也不想管。他死的時候天很晚了,我已經睡著了。我什麽也沒聽見,昨天晚上很安靜。


  #劉大寶(衙役)


  昨晚是我守的東邊門,對,隻有我一個。我是守裏麵的,外麵另有人巡邏。我們家世代都是農民,所以我當上衙差的時候,我爹娘別提多高興了。全村的人狂歡了三天三夜,後來我也收拾了三天三夜。最近田裏收成一般,我爹又病了,所以我是主動要求來值夜的,值夜的錢比平時多兩三倍呢。昨晚我跟平時一樣,吃過晚飯,就在東門守著,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春天的晚上總是比較安靜,沒有蟲子叫。幾位大人聽過我們鄉下的蟲子叫麽?又脆又亮又爽,就好像有人曬稻穀的時候,拿耙子在地上掃的聲音……放大了十倍。你除了蟲子叫,什麽都聽不到了,就跟耳朵裏下著雨似的……


  #衙差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巡夜)

  昨晚沒怎麽注意,好像是沒什麽事,有幾次經過那人的房前,一開始有人,後來沒人,我們以為他是睡了。什麽時候開始不見的倒不好說,巡過的時候,按規矩應該正好打過四更又一刻,可能沒那麽準,不過也差不多了。


  #袁莊(考生)


  ……我覺得我好像沒什麽可說的了。我寫完卷子就睡著了,我特別愛睡你知道的,我熬了大半宿把卷子答完了,在我睡著之前一切都很正常。你問我什麽時候睡著的?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會睡著了……反正我意識模糊之前沒聽到打更,至於之前有沒有打過幾更,也許有也許沒有,反正天是黑了,天一黑我就犯困。


  那什麽,我手疼,能找個大夫麽?


  #陳科律(副考官)


  凶手一定在考場裏,外人絕對進不來。以我天才的頭腦和天才的斷案經驗來看,我確定,凶手不是那個叫袁莊的就是那個叫程中玉的。證據?證據就是他們倆挨得死者最近。別人要千山萬水地趕來殺人,那還能不被巡邏的發現麽?

  我再多說一句,我要進刑部,我要進刑部,我要進刑部,包大人你給我說說唄。


  #包拯(主考官)


  什麽?為什麽連我也要說?好吧,我昨晚根本沒進過考場也沒離開過屋子,我一直在看考生名錄,研究狠了我。為什麽?不就為了找……那誰麽。你知道還問什麽,不是活生生增加我疑點麽,我一個人睡的誰來證明我在不在啊。我沒事殺他幹嘛呀……!誰變態了!白玉堂你找死啊,你隻能旁聽,展昭你好好管管他,他想把我弄成凶手!


  #白玉堂(閑人?)

  輪也該輪到我了。嗯,根據我的判斷,凶手很可能是包拯。他害怕出現一個更有才的人來跟他爭奪開封最不著調的人的寶座。我昨晚雖然沒在,也沒看到任何事,但憑我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我洞悉陰謀詭計的直覺,以及我在開封府多日的遭遇,我覺得,包拯有殺氣,你看他臉上陰雲籠罩,永遠也沒有放晴的那天。你就該知道,他的心裏麵,也是既變態又變態的。所以他殺人,也許根本用不著理由……哎喲,當官的怎麽打人,我上公堂告你。誒誒,貓、貓,有話好說……我就隨便開個玩笑……


  包拯手腳並用揪著白玉堂不放鬆,白玉堂正用力想把他扯開。展昭把幾份問供一字排開,愁眉深鎖,細細端詳。基本上可以提供線索的人都說沒有線索,公孫策睡得死去活來,別說隔壁死了個人,就是在他身邊死了個人他也不可能知道。剩下兩個不約而同地說起了昨晚很靜,昨晚真那麽靜麽?難道這世上真有這樣的武功,可以殺人於無形,不動聲色。仵作說他死於三更與四更之間,那段時間剛好巡夜的人不在,是巧合麽?更重要的是,諸葛亮又有什麽值得人殺的呢,他學問平平,連進士都不一定考的上,肯定沒人為這個殺他;他一直住在山上,考前一天才下的山,根本不可能與任何人結交,那也就不會結怨了。如果是仇家,早該在山上殺了他,估計爛了都沒人知道,何必挑現在,又麻煩又危險的。如果他要殺人,絕不這麽幹,他一定會找個沒人的地方,乘著月黑風高,一劍了結了他……白的進紅的出,飆血,飆血,飆出個人麵桃花相映紅……


  展昭一凜,他發現自己把自己繞進去了,趕忙停住思緒。一回頭,看見包拯和白玉堂已經齜牙咧嘴地扭成一團了。搖頭歎氣,一把拎開包拯:“我說都死人了,你們倆還鬧什麽。”


  包拯“呸呸”地吐掉嘴裏的頭發,一撩額頭露出月亮,說:“沒什麽,現在麽。守門的和考試的都沒聽見什麽,巡夜的沒看見什麽。但是有人死了,昨晚一定發生了一些事。我們回考場裏看看吧。”


  說完先邁步走了,白玉堂想跟上,被展昭一把拉住了,對他說:“你不能去。”


  “我怎麽不能去?”白玉堂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你真當你是開封府的人呐,你隻是暫住,讓你進貢院已經不對了,你還想進考場?給我好好呆著吧。”說完用劍把敲了一記白玉堂的頭,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別跟來。隨後小跑兩步追上了包拯。


  但是說不讓跟就不跟的也不是白玉堂了,別人越不讓他做的事他越要做,這個別人具體到這裏,就是指展昭。


  俗語有雲: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嘛。這些都是白玉堂眾多的人生信條之一。


  “唔……太殘酷了。他是怎麽考上舉人的……大宋的科考製度仍有待加強啊。”包拯看完了諸葛亮剛答完了幾句的考卷,義憤填膺地如是說。


  “有什麽發現麽?”展昭問。


  “我發現……”包拯沉吟片刻,一字一頓地說,“這裏很亂。”


  “……我看到了,很明顯。”除非他是瞎子,這滿地的紙片,到處亂飛的毛筆硯台,墨汁四濺的地麵和牆,是無法忽視的。


  “欲蓋彌彰啊。如果勒死一個人需要這麽大的動靜,四鄰左右能半點都聽不見麽。”


  “你說程中玉在撒謊?”


  “那倒未必,如果鬧出這麽大的響,必然會驚動很多人,前前後後的考生,衙差,巡邏的。”


  “凶手把這裏弄得亂七八糟的,就是想讓我們覺得諸葛亮是死在這兒的。但是……”


  “但是其實,他是死在別的地方。”包拯的眼睛閃閃發亮的。


  “那麽,他是死在哪裏的呢?”展昭盡量用平靜的語調問道,“你別忘了,考生根本不能離開考房的。”


  “……嗯……你提了個好問題啊。”


  “唉……”展昭撇過頭去歎了口氣。


  忽然,有一聲悠悠的“展昭”從頭頂飄了下來,落在展昭耳朵裏,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往上一看,白玉堂掀開一片瓦片,正向他招手:“噓,噓,展昭。”


  展昭忍不住想罵人,壓低了聲音吼:“白玉堂,你怎麽又上房了,這裏可不是開封府!”


  白玉堂笑眯眯地回答,“嘿,我不上房,哪來的線索。”說完又招手道,“你上來,有東西給你看。”


  “我也要看。”包拯叫。


  展昭隻得提了包拯躍上房頂,將他按住穩在了身邊。


  白玉堂伸手指著程中玉的屋頂,說道:“你看,那裏係著一根白綢帶。我四處查看了一下,還有好些個地方也係著一樣的白綢帶。”


  順著白玉堂手指的方向,隻見簷角上一束純白綢帶迎風飄揚。


  “這是記號麽?”包拯問。


  “究竟是不是記號我不知道,但是高手夜間視物,隻要有這幾根白綢,做路標就綽綽有餘了。”


  展昭點點頭:“不錯。而且不容易被人發現。”忽然靈光,他想起十幾天前的那個黑衣人,那人輕功好,踏雪無痕,眼神也好,在各家屋頂上如履平地。


  “今晚是省試第二天,要不咱們守株待兔吧。”包拯說,抖著兩條粗眉毛,帶著莫測高深的微笑,笑得人直發毛。


  “昨天死了個人,今天必然加強守衛,他還會來麽?”展昭問。


  “他事兒還沒幹完,想不來也不行……啊~~~~~”話音未落,就看見包拯隨著一聲尖叫茲溜不見了。


  原來包拯習慣了說完一句高明的話就要踱步走開留給人一個高大有深度的背影以回味,要不說習慣害死人呢,他忘了自己身在高處,順著腳就滑下去了。那個四腳朝天的形象被展昭稱為“地震的前兆”,蟾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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