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藍玉華一個機靈,猛地回頭,後面從山上下來的一隊車駕已經到了近前,華麗的馬車上車廂門被人由內而外的推開,兩個身穿鵝黃色窄袖短襖梳著雙環髻的小宮女一左一右自車上跳下來,然後姚女官不悅的從車內探出頭來——
這來的赫然是秦薇的車駕無疑。殘顎疈曉
白奕的反應要比藍玉華快得多,此時已是快步走上前來,帶著自家護衛對著馬車行禮,「草民白奕參見長寧公主!」
「白四公子不必多禮!」車廂內的秦薇並未現身,只是聲音極為冷淡的應了聲。
所有的人都有察覺,自從發生了永安侯的事情以後,秦薇彷彿在一夜之間完全變了一個人,整個人都冷若冰霜再不與任何人往來,只帶著安綺郡主在自己的寢宮勉強度日,幾乎足不出戶,並且宮裡有的嬪妃同情她的遭遇前去探望也都被她拒之門外,所以這一次她會隨從秦菁一起出宮更在眾人的意料之外。
藍玉華略一怔愣之後馬上就明白過來,秦薇和秦菁自幼交好,想來秦菁是早就有打算,故意串通了秦薇來為她自己做掩護的。
這樣一想,他心裡方才被白奕奚落而生的脾氣就壓制下去不少,也是轉身快走幾步過來跪地行禮,「藍玉華給長寧公主請安!」
「姚兒,讓他們都起來吧!」秦薇的聲音冷淡,似乎並不打算露面。
「公主請二位起身!」姚女官扒在門口,目光冷蔑的在藍玉華頭頂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他暫且擱置在地的佩劍上,唇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來,「藍公子,我家公主問您話呢,怎麼不答?你們這裡吵吵嚷嚷的是在做什麼?」
秦薇和秦菁一夥,這一點毋庸置疑。
藍玉華心裡冷笑一聲卻不急著回答姚女官的話,他先是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動作洒脫不緊不慢的收劍入鞘,這才扭頭看向被留在不遠處的那輛白家的馬車道,「哦,沒什麼,就是湊巧在這裡遇上了白四少爺,又聽聞丞相夫人要上山拜佛,我這做晚輩的想要當面拜見盡一份心意罷了。」
他這樣說就是為了提醒秦薇丞相夫人於氏在此,以白家在朝中的影響,如果車上的人真的是於氏,那麼秦薇必定會下車與她寒暄以全禮儀。
然後果不其然,秦薇並沒有這樣做。
「吩咐他們先往邊上靠一靠,給白夫人讓路!」她只是極為冷淡的吩咐姚女官,「既然白夫人急著上山,我們就挪到旁邊稍等片刻吧!」
「如此便多謝長寧公主了!」白奕揚眉一笑,轉身就要回自己的馬旁。
姚女官得了秦薇的吩咐,正要命令車夫和侍衛讓路,藍玉衡卻是突然上前一步,大聲道,「且慢!」
他這一聲狂妄至極,完全是命令式的語氣,姚女官眉頭一皺,半跪在馬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冷聲一笑,「三公子你好大的威風,大公主的車駕何時輪到你來指揮進退了?」
「可不是么?在公主的鑾駕跟前吆五喝六的人物都是大大的不容易啊!」火上澆油的事白奕素來樂意做,當即便是笑意綿綿的咋呼開了,「依我看姚女官你實在是可以提議長寧公主去陛下面前參他一個大不敬之罪,到時候遊街斬首,卻不知道那囚車聽不聽三公子你指揮哦?」
這兩人一唱一和明顯的就是串通一氣,因為篤定了秦菁已如瓮中之鱉,藍玉華倒是不氣不惱,悠然的上前一步擺出一副恭敬的嘴臉又對著秦薇的車廂拱手施了一禮,「草民並沒有頂撞公主殿下的意思,只是情非得已不想看有些人暗度陳倉來壞了這佛門清凈罷了!」他說著便是別有居心的側目掃了白奕一眼,繼而眸光一斂扭頭看向白家的那輛馬車冷聲道,「大公主難道就不好奇這白家的馬車上究竟坐著什麼人嗎?」
白奕見他如此,眉毛挑高急忙搶前一步,不悅道,「方才鬧得沸沸揚揚要親自拜見我母親的可是你,怎麼這麼快就自相矛盾,看來三公子你所謂的誠意也不過爾爾么?」
藍玉華一改方才的暴躁之氣,面色陰沉的直瞪著他的臉:「白奕,我今天沒有心情與你在這裡逞口舌之快,你也不用一再的拿話來激我,你要是光明正大何不現在就打開馬車讓咱們都橋上一眼,這樣推三阻四的,分明就是心裡有鬼!」
他這話已經是霸道至極,白奕不可置信的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反問道,「所以你現在的意思是要搜查我白家的馬車了嗎?」
藍玉華負手而立,反唇相譏:「你如無畏,何懼一搜?」
「荒唐!」這次不等白奕開口姚女官已經憤然介面道,「白夫人可是先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如何能容人隨便唐突的,藍三公子,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對方團結的越是緊密,藍玉華看在眼裡就更多一份信心,到了這會兒他幾乎已經是無所畏懼,只等著抓秦菁一個現形便可大功告成。
思及此處,他的眼神一厲,心裡幾乎是帶了幾分雀躍的看向白奕,森然道,「你敢詛咒說這車廂里的就是白夫人嗎?」
白奕拿眼角的餘光漫不經心的打量他一圈,冷哼道,「對你賭誓?你是天王老子還是地藏王菩薩?你算老幾啊!」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眼見著馬上就要吵起來,馬車裡的秦薇終於忍無可忍,厲聲斥道,「都住口!」
若是還在當年,想想秦薇會有如此疾言厲色的一天都覺得滑稽,只是今非昔比,誰都知道這位大公主守寡以後突然性情大變,此時見她發怒,藍玉華和白奕便是齊齊噤聲。
車廂門口姚女官跳下車,隨行的侍衛馬上搬了墊腳瞪過來,姚女官站在車下去扶秦薇下車。
秦薇的身體前段時間剛剛受了重創,雖然有太醫用最好的藥物為她打理診治,一時半會兒也不能痊癒,再可能也有受到心情影響的原因,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她的身體居然消瘦的可怕,臉頰消瘦還帶著明顯病態的蒼白,身子裹在寬大的水色綉袍當中,彷彿只是個單薄的支架,隨時都有可能隨風倒塌。
因為瘦的脫了形,她的眼窩微微有些下陷,往常柔情似水的眼波塌陷成一片幽深冷漠的深潭,厭倦的看著眼前的所有人,著實,沒心沒肺一如白奕這般見到她也是大大的驚詫了一把。
秦薇扶著姚女官的手下的馬車,目光冷淡的在藍玉華和白奕之間走了一圈,並沒有在兩人之間做出任何差別來,最後她把目光定格在藍玉華臉上,聲音毫無平仄起伏的緩緩道,「你確定那輛馬車上的人不是白夫人嗎?」
雖然這些年間彼此在各種宴會上見過不下百次,但是此刻藍玉華被她死水一樣幽深的雙眼盯著,居然還是覺得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他被她看的渾身都不自在,只能強打精神保持鎮定,「是與不是,公主殿下看過便知!」
白奕故意大聲的冷哼出來,算作就此事表了態了。
秦薇並不理會他,只是表情淡淡的看著眼前成竹在胸的藍玉華道,「右丞相夫人的身份高貴,便是父皇母后對她也要禮讓三分,今天你若是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貿然衝撞,這個責任本宮是不會和你一起承擔的,你明白嗎?」
誠如秦薇所言,右丞相夫人於氏身份顯赫,她們彼此途中預見下車打個招呼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很顯然,她現在故意要把自己的立場轉為被動,就是要藉此給藍玉華施壓,同時變相的警告他,得罪了皇室中人的下場。
若是換個心思細密的人,到了此刻怕是還要重新思量,仔細的再權衡一遍利弊——
只可惜,藍玉華不是這樣謹小慎微的人,衝動之下連半分的退路都不給自己留:「謝謝大公主的提醒,回頭丞相夫人若是怪罪,草民自當一力承擔便是!」
秦薇的臉上無喜無悲,聽他這樣說了就徑自轉向白奕,表情平淡不摻任何情緒:「四公子,那就麻煩你給令堂傳句話,看她方不方便見上本宮一面!」
自始至終她的立場都擺的很客觀,但藍玉華就是死咬著她這是欲擒故縱的戲碼,故而此時心裡是有一絲的動搖,還是咬緊牙關死守不動。
他以為接下來白奕一定會嚴詞拒絕,然後他就可以找到借口名正言順的去查看那馬車裡頭的情形了,但是出乎意料,對方居然連一句委婉的推脫都沒沒有。
白奕只是扯著嘴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竟然真就從容轉身朝馬車走去。
藍玉華的心裡一懸,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的背影走近那馬車,然後跳上去,撩開帘子對著裡面的人低低的說了些什麼,片刻之後,他再閃身跳下車,藍玉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其實在門帘被兩個丫頭緩緩撐開的過程中他從頭到腳已經一點一點慢慢的涼透了,而等到看著於氏身形笨拙的被人扶下馬車時,他已經完全接受不了這樣的現狀了,猛地大喊一聲,「這不可能!」說完就大步走到那馬車前,一把推開車旁的丫鬟就要上車去查看。
晉天都的密報不可能出錯,秦菁一定在這馬車上,想要藉此機會混上山,否則的話白奕怎會這麼巧就剛剛好葯在這個時候出現。
於氏本來是在車上淺眠,驟一清醒被這麼個急驚風似的的少年嚇了一跳,不過她倒是沒多想,抬眼見到站在不遠處的秦薇就帶了笑容在丫鬟的攙扶下快步走過去見禮,「長寧公主!」
「夫人不必拘禮,是本宮打擾您了!」秦薇頷首,親自往前迎了一步,扶住她的手臂。
於氏是個熱心腸的婦人,抬頭見她臉色不好,不由的皺眉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心疼道,「聽說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全,這樣顛簸往來於山上沒有問題嗎?」
「有勞夫人掛心了,本宮一切安好!」秦薇牽動嘴角微微露出一個笑容,但這個笑容卻再不同於她以往的溫婉和氣,只能算作一個表情上的笑,十分的禮貌得體,眼中卻並無半分笑意,「不過太醫說我這傷處迫近心脈需要好好調理,我本也以為是不妨事了,不想走了這一路又吹了點風就覺得心口發悶,這不剛上了山,不得已只好辭別皇妹先行回宮了。」
「怎麼榮安公主也在山上嗎?」於氏一愣,下一刻便是一時失察回頭去瞪了白奕一眼。
就說這孩子怎麼會突然跑過去軟磨硬泡的非要拉著自己來靈隱寺拜佛,原來黃道吉日是假,這分明就是沖著榮安公主來的。
白夫人疼白奕疼的可以說是天上有地下無,對於自己兒子肚裡的那點花花腸子自然是有數的,如果秦菁只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哪怕門不當戶不對,只要白奕喜歡她也斷不會提出異議,可秦菁這個大秦公主的身份實在是太過特殊,沾染上身絕對沒有好事。
就為了這事兒,於氏背地裡已經苦口婆心的勸了白奕不知道多少次,可是這個孩子就是死心眼聽不進去,讓她也只能跟著暗急生悶氣。
得知白奕此行的目的又是秦菁,著實於氏這樣慈眉善目的貴婦也忍不住眉毛倒豎。
偏偏白奕不自覺,明知道他母親不希望他接近秦菁,還是逆風而上,這會兒面對白夫人明顯詰問的目光也還是採取一貫的處理方式,賴笑著假裝看不懂。
秦薇並不是很在意於氏的反應,只道,「是啊,再過幾日便是母后的壽誕,皇妹特意請了太後娘娘的旨意來寺里許願為母后祈福的。」
於氏並不是個善於耍心機的人,聞言臉色的表情已經掛不住,顯得有些訕訕,不免又回頭瞪了白奕一眼。
白奕搖頭晃腦的閃避她的目光,正在愜意之時,那邊藍玉華把馬車上下連帶著車廂底部都搜查了一遍而無果之後已經氣勢洶洶的沖回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聲道,「人呢?她明明應該就在這馬車上,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要知道,白奕那可是右丞相夫人的心肝寶貝的命根子,此刻見他被人揪了衣領那還了得?
於氏當時就上了火,也顧不得先去把這一頭霧水弄明白便是橫眉怒目的上前一步,指尖顫抖的指著藍玉華惱怒道,「你這是做什麼?放開我的奕兒!」
因為前後的落差太大,藍玉華心裡正在抓狂,又哪裡是個聽人勸的,他的雙目赤紅強忍著要對白奕揮拳的衝動,大聲的又重複一遍:「你快說,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正在此時,背後突然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似笑非笑的語氣裡帶了絲深刻的玩味道:「你在找誰?」
藍玉華如遭雷擊,真箇身子劇烈一震,下一刻他的手卻被人硬從白奕的衣領上掰開,「還不放手!」同時低沉的男聲在耳畔響起,藍玉華回頭,對上藍玉衡冷淡的眸子,頓時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