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床榻之上躺著的女人還在昏迷中,雙目緊閉露出痛苦的神情,她的嘴角不斷有暗紅色的血液汩汩的往外涌,額上滲出的冷汗已經匯聚成股不斷的沿著額頭上面堆起的皺紋流到枕頭上,而真正讓所有人都震驚的卻是她的容貌——
柳太妃的真容秦菁的見過的,當時她還曾深深折服於當年京城第一美人的絕代風華,但此刻這床上躺著的女人面容之上竟然堆起了無數的溝壑,深深淺淺縱橫一片,眼角的尾紋蔓延,鬢角處的青絲也隱隱露出斑白的印記,便是將她視作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婦也不為過。殘顎疈曉
她的容顏彷彿是在以肉眼所見的速度迅速枯萎,如果不是她身上依舊穿著喜宴之上柳太妃所著的那件深紅的太妃朝服,秦菁幾乎都要以為這床上躺著的是別人。
寢殿里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驚懼的看著那帷幔下面被一半隱藏起來的這一幕,半晌之後藍淑妃還是藍淑妃第一個如夢初醒的大破沉默。
「這——這是太妃娘娘嗎?」她的聲音恍惚而又帶了絲明顯的顫抖。
就是這一聲淺問,恍若巨石入海激起萬丈波濤,寢殿之中的氣氛一瞬間被引燃。
「母妃——」秦霄回過神來,推開秦菁的手一個箭步撲到床沿上半趴伏在那裡去握住柳太妃的手。
柳太妃手上的皮膚的轉變雖不如臉上那般明顯,皮肉也明顯的鬆弛黯淡下來,那入手時候的觸感驚的秦霄身軀一震,頭腦之中嗡嗡作響。
秦菁深吸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大聲道:「如風,快來給太妃娘娘瞧瞧!」
莫如風自人群後面快步擠進來,他本性淡薄,情緒極少會因為什麼外物所動,著是這樣,在看到柳太妃現狀的時候他的眉頭也是瞬間皺緊,不容多想的上前去拾了柳太妃的手腕替她細細把脈。
因為是后室寢宮文武百官和命婦們有忌諱不得入內,眾嬪妃卻是都隨著景帝一起進來的,此時個個花容失色的站在當場不知所措。
今日這事情已經鬧的不小,實在不宜再繼續張揚,秦菁便試著對景帝出言提醒道:「父皇,太妃娘娘現在的狀況怕是不妙,還是讓除了太醫意外的閑雜人等都暫且退出去吧!」
此刻付厲染和大晏的使臣也都還在外殿,他們所有人都擠在這裡也是不妥。
「嗯,太妃這裡你先照看著,其他人都管好你們的嘴巴隨朕出來!」景帝心裡已有決斷,滿面陰沉的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蕭文皇后的擔憂的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柳太妃,秦菁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她便一咬牙轉身帶著眾嬪妃跟隨景帝去了外殿。
秦霄和婗靖隨時左右,手足無措的不知如何是好,梁太后卻也沒有走,不過見到柳太妃這副模樣,也不知道她是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出還是真的處變不驚到這種地步,面容之上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不置一詞也不加議論。
此時莫如風和林太醫兩個手忙腳亂的在替柳太妃診脈,她便慢慢轉身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抬眸示意孫嬤嬤把之前留在內殿服侍柳太妃的婢女召至跟前。
她婢女像是嚇壞了,一直癱在那個角落裡好半晌沒動,此時亦是手腳發軟,聽聞梁太后喚她她也站不起來,只連滾帶爬的摸索過來匍匐在她腳下,渾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打顫。
床上柳太妃唇角溢出來的鮮血像是止不住,帶著她生命里的氣息,細水長流般慢慢的流逝。
秦菁無可奈何的看她一眼,終於還是嘆了口氣暫時撇下她走到梁太後身邊,對那婢女主動開口道:「方才就只有你一個人在殿內服侍,說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太妃娘娘怎麼會這樣?」
那婢女渾身篩糠一般不住的顫抖,伴隨著嚶嚶的哭泣,此時淚流滿面的抬頭神色間還是一片茫然。
「我——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去打了盆水——」她努力的止住哭聲顫巍巍的開口,末了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秦霄一直頭腦發熱,這會兒被她這哭聲驚醒,臉上憤怒的情緒衝撞著面容已經近乎扭曲,轉身一步衝過來劈手就將那婢女自地上一把揪起來怒聲的質問:「我母妃為什麼會這樣?之前本王出去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怎麼前後半個時辰的功夫都不到她就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奴婢沒有,奴婢什麼也沒做過啊!」這婢女也是柳太妃房裡的大丫頭,是跟著秦霄他們一行從封地回來的,平時見慣了他翩翩君子的讀書人模樣,此刻驚嚇之餘兩腿發軟,幾乎整個身子的重量都是被她提在手裡才得以維持平衡,再也哭不出來的急忙分辯道:「王——王爺,這跟奴婢沒有關係啊,太妃娘娘出了好多汗,方才莫大夫出去之前吩咐奴婢替太妃換下汗濕衣裳,奴婢才剛去後院打了水回來,本想要替太妃擦洗手臉的,不曾想掀開帳子——」她說著便又像是回想起方才那一幕,恐懼的一時失語,片刻之後回過神來又再度失聲大哭起來,語不成句的告饒道:「王爺,王爺奴婢句句屬實絕對沒有半點欺瞞,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她哭的聲淚俱下,聲音都跟著沙啞,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秦霄一時也找不出破綻,這時候婗靖也從柳太妃的床榻邊疾步走了過來,嚴厲的質問道:「你說你什麼都沒有做,那還有什麼別的人進來過?否則好端端的怎麼會弄成這樣?」
「這——這應該也不會啊!」那婢女努力的想了想,最後還是狐疑的搖頭:「方才奴婢就是後院打了盆水,並沒有走遠,也沒有看到有刻意的人在這附近出現。」
「婗靖公主稍安勿躁!」秦菁出言勸阻她,「苗宇軒里今晚裡外這麼多人,若是有什麼可疑人士混進來,肯定馬上就會被察覺,這丫頭應該沒有說謊。」
婗靖對她看不順眼由來已久,當即便是爭鋒相對的冷哼一聲:「苗宇軒里就前殿後殿這麼大的兩處地方,既然外人沒有不可能混進來,那本宮倒要請教榮安公主你,這莫不是見鬼了不成?」
這個時候秦菁也沒有心情和她鬥氣,正好去跟莫如風確認柳太妃的狀況,旁邊已經急的滿頭大汗的林太醫卻是突然接了婗靖的話茬道:「北靜王妃此言倒也不無可能!」
平時坊間人們大都信奉神靈不假,但這鬼怪之說肆行在宮裡也是頗受忌諱。
林太醫此言一出,梁太后的眉頭就先擰了一下,冷聲喝道:「胡說八道什麼!」
「微臣該死!」林太醫自覺失語,倉惶跪在地上告罪,緩了口氣才又分辯道:「微臣也知道說這話犯忌諱,可太妃娘娘今日的的癥狀未免太過駭人見聞了,微臣研習醫藥至今,雖不敢說樣樣精通但也算涉獵了不少,還從不曾聽說有什麼毒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就讓人從美人化作枯骨的,所以微臣猜測,既然是藥物所不能及的——」
因為知道梁太后忌諱,林太醫話到一半就諱莫如深的閉了嘴。
秦菁心頭一動,立時領會了他話中深意,一絲寒氣就蹭的從腳底冒出來:「你是說——這有可能是巫蠱之術作怪?」
「是!」林太醫使勁的垂下頭去,道:「若是藥物不能作為成因,便也只有這一種解釋能勉強說通了!」
涉及到巫蠱之術,這事情就又要複雜許多。
秦菁小心的暗中窺測著梁太后的臉色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正好莫如風為柳太妃施針完畢自床邊起身,便再開口向他求證:「如風,太妃娘娘這般癥狀到底是因何所致?」
莫如風接過醫童遞過來的濕巾凈手,經過方才那一番緊急救治他的額上也掛了些汗,那醫童踮起腳尖要去替他擦拭卻被他伸手隔開,只對著秦菁神色凝重的輕輕搖頭道:「太妃娘娘的這種癥狀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秦霄心頭一涼,頹然的後退一步。
婗靖倒是沒有表現出過分哀痛的情緒,只就惋惜著回頭又去看了床上的柳太妃道:「有辦法化解嗎?」
「他嘴角滲血是之前中的毒是體內的三種毒素相剋損傷了腸胃表面的薄膜,我方才已經施針為她暫時鎮住了。」莫如風的話沒有說的太明白,但意思已是十分明顯。
秦霄聞言臉色鐵青的慢慢抬起頭,卻是眸光一冷,帶了種刻骨的恨意直直的看向梁太后,再無半分掩飾的鏗然怒道:「母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顯然是已經怒極,他竟然完全不顧彼此身份,矛頭直指梁太后,殿中幾人俱是心驚,眼前的場面一觸即發。
孫嬤嬤張了張嘴,她是梁太后的陪嫁,隨她在宮中浮沉多年也算見多識廣,但還是沒來由的被兩人之中這種冷寒的怒意震住,最終也沒能說出話來。
「你說是哀家害她?」梁太后緩緩抬起頭與秦霄四目相對,她眸底一片暗沉之色,卻無波瀾起伏。
「除了母后你,誰還有理由這樣做?」秦霄言辭犀利的反駁,再不給她一絲一毫的面子,咄咄逼人道:「即使我母妃早些你與你有些嫌隙,可如今先帝都已經仙游多年,你為什麼還要耿耿於懷,害她性命猶嫌不夠,還要這般折磨與她,毀她容顏,讓她生不如死嗎?」
他說話時候的神情中像是帶了無盡的傷痛,但又彷彿被憤怒充斥著就要決堤。
他這樣的質問其實是極有道理的,誰能對柳太妃憎恨至此,非要毀她容顏才能泄憤的?普天之下除了曾經和她共同為人妻妾互別苗頭的梁太后還哪裡能找出第二個人?
「王爺你糊塗了嗎?怎麼能跟太後娘娘這樣說話?」秦霄眼見著是要失控,婗靖膽戰心驚的急忙上前試圖勸誡,恰在此時聽見景帝沉聲一喝:「你們是在這裡吵鬧什麼?」
秦霄和梁太后之間劍拔弩張什麼都顧不得,秦菁和婗靖齊齊的循聲看去,便看到景帝一臉陰沉的已經跨進門來,這一次進來的就只有他一個人。
其實事情發展到了這種地步秦菁已經不想再摻和了,但就眼前的情形來看她要袖手旁觀也是說不過去的,不得已只能搶在其他人開口之前出面控制局面。
「父皇!」她快步迎到景帝面前,並不提及梁太后和秦霄之間的衝突,只蔓延憂慮的引著景帝往床上躺著的柳太妃那裡看了一眼,神色凝重道:「太妃娘娘的癥狀來的蹊蹺,林太醫和莫大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來。付國舅應該還在外頭吧?兒臣覺得這事兒怕是還要對他坦誠,求助於大晏的巫醫或許還能找到法子保住太妃娘娘的性命。」
自進門的那一刻起景帝也已經感受到了秦霄身上散發出來的滔天怒意,而此時再聽秦菁突然提起大晏的巫醫,心裡也就有數——
大晏宮廷豢養的巫醫大都精通邪術,除了診病問葯之外,巫蠱奇幻之術也是他們的強項。
不管怎樣,現下的當務之急都是要先保住柳太妃的性命,否則無論是對秦霄還是對天下人都是沒有辦法交代的。
景帝心中略一權衡,便是點頭,秦菁與他交換了一個堅定的眼神就不再理會這殿中種種,錯開他快步走了出去。
前殿那邊大部分的人都已經被景帝打發了,只留下幾個位份稍高的妃子在幫忙照應。
秦菁行至門口的時候腳下下意識的頓了頓,隨即才是邁進門去徑自走到付厲染面前。
付厲染原是正在垂眸注視著杯中茶葉出身,此刻便是抬頭禮貌的與她招呼:「榮安公主,裡頭太妃娘娘的境況可有好轉?」
秦菁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抿抿唇正色道:「國舅大人,本宮有個不情之請,需要你幫個忙,可否請國舅大人移駕咱們借一步說話?」
付厲染見她滿臉的凝重之色也不含糊,爽快的放下茶盞起身,微微笑道:「長公主不必客氣!」
秦蘇是陪著藍淑妃留在這裡的,見著兩人慾走就十分的不痛快,不過她也不傻,自然明白秦菁來找付厲染必定是因為裡面柳太妃的事,是以不敢阻撓,只能死捏著手裡的帕子安奈下來。
付厲染跟著秦菁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苗月軒,及至行到前面外圍宮牆下頭空曠的御道上秦菁才止了步子回頭對付厲染直接開口道:「本宮記得晏皇陛下此次出行有帶了一名巫醫隨行,麻煩國舅大人讓你的近衛去請他過來幫個忙吧,咱們在這裡等一會兒,正好本宮有幾句話要對國舅大人說!」
付厲染特立獨行,一向喜歡獨來獨往,即使今日入宮需要入鄉隨俗也只就帶了一個看上去話不多的侍從。
不過也許是因為心情好的緣故,今日他對秦菁倒是有求必應,當即就對那侍從擺擺手道:「你去吧!」
「是!」那侍從拱手,恭敬的退下去,他的身手該是不錯,不過片刻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付厲染自秦菁背後跟上前來一步和她並肩,此時天色已經將明,遠處宮燈的光影斜斜的的鋪射過來把兩個人的影子壓在一處,重疊落在旁邊的牆壁上。
付厲染側目看了那道影子半晌,再開口時聲音里就帶了點笑,說出來的話仍是禮貌而疏離:「這次過來事務繁多,還沒來得及同公主殿下敘舊,殿下這麼興師動眾的把我請出來,想必是有要事同我商討吧?」
秦菁回過頭來看他,因為身高的原因她要稍稍仰起脖子才能直視他的眼睛,付厲染的瞳色很深,眼底或有或無的情緒她從來都沒有看透過,所以秦菁也不深究,就只是言簡意賅的吐出兩個字:「樊澤!」
「呵——」付厲染像是早就料到她會有此一問,面上表情並無多少驚訝,只是由喉間發出一聲沙啞的淺笑,同時不動聲色的往旁邊移開兩步把目光錯開。
秦菁也不介意,仍是望定了他,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清晰決斷:「我得到的資料,他是五年前回的大名府,這個時間剛剛好和紀雲霄意外喪生的時間吻合,這件事國舅大人應該不會再對本宮否認了吧?」
她開口時就帶了十足的把握,根本就不給人否認的機會。
付厲染負手而立,忍不住又回頭看她,出口的語氣頗為嘆惋道:「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難道你還指望他們可以破鏡重圓不成?」
以秦薇和樊澤此時各自的身份,阻隔在他們之間的已經不止是秦薇曾經讓人淪為笑談的那段婚姻,更有兩國錯綜的政治關係,這其中複雜的關係牽扯了很多。
「那是他們之間的私務,輪不到我來過問,本宮只是有一困惑始終不得解,故而不得不向國舅大人求教。」對於秦薇的事秦菁固然惱怒,但卻並無插手之意,所以她就只是冷淡的扯了扯嘴角避開這個話題。
這個女子,公私分明的決斷總能讓人刮目相看。
「你說!」付厲染心裡暗笑一聲,並不急著拒絕。
秦菁也聽出了他話中的敷衍之意,篤定的補充:「但是你不保證回答?」
「呵——」付厲染聞言不由的嗤笑一聲,回頭對上她冷肅的眸光就像是有些無奈,轉而改口道:「我盡量知無不言。」
秦菁不再理會他語意當中的調侃,因為有些事她今天必須要弄清楚,所以也就直言不諱的開口問道:「樊澤——是你的人?」
從樊澤出現在雲都的時候起付厲染就想過他的身份可以瞞過所有人,不過秦菁會這麼快把他和自己連成一線還是讓他始料未及。
付厲染微微抽了口氣,這才有些重視,微抿了唇角反問道:「何以見得?」
「我們就從上一次在獵場上說起,」秦菁道:「那時婗靖公主打著前來遊玩的幌子三番兩次對我皇姐下手,是為了尋找你們大晏一國遺落在外的龍脈所在,可那時候與我皇姐結緣的所謂紀雲霄分明就是樊澤,我不知道樊澤是因何而取代了紀雲霄的身份,他是大晏的臣子,不管那顆珠子是不是早就為他所得,我皇姐都根本就不可能牽扯到這件事情裡面,那麼付太後為什麼還要處心積慮的打她的主意?本宮思來想去,就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付太后她本身根本就不知道樊澤曾經冒充過紀雲霄一事!接下來我們再從樊澤的身份入手分析一遍,他的父親鎮西大將軍是付太后的心腹,股肱之臣,按理說他對付氏也應該忠心不二才對,可是有什麼理由能讓他瞞著付太后做事?而且還是這樣一件轟轟烈烈、完全可以說是在故意妨礙付太后尋找龍脈的忤逆之事?」
秦菁開始在付厲染的注視之下平靜的分析整件事情,說話間她的目光也一直鎖定在付厲染的臉上,為的就是隨時可以將他對此事的所有反應都盡收眼底,她的思路很清晰,言語之下卻不牽扯太多的個人感情,只是一五一十將所有的事件串聯起來陳述,而自始至終付厲染都沒有任何錶示,用一副完全局外人的立場饒有興緻的聽著,但是秦菁相信他今天一定會說一些事情,所以她也不急,仍是抽絲剝繭絲絲入扣的做出自己的判斷。
最後,她的目光完全沉澱下來,語氣鏗然而肯定的下了結論:「所以本宮只能大膽推論,他表面上雖然依附於付太后,實則真正效忠的另有其人,並且這個人暗中作梗並不希望付太后尋到大晏被人遺忘多年的龍脈所在!」
黎明之下,少女的眸子清亮而充滿了莫名高亢的勇氣,付厲染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帶了玩味道:「這個人——是我?」
「樊大公子驚才艷絕又恃才傲物,他生平放蕩不羈,能左右他的定非常人。縱觀整個大晏朝中,除了國舅大人,還有第二個人能有這樣的魄力甚至是能力來與付太后抗衡嗎?」秦菁微笑著向前,卻是錯過他身邊慢慢的走到遠離宮牆那一側的一株灌木跟前垂眸去摸索那上頭鮮亮肥實的葉子,淡淡道:「當然,這一切都不過是本宮一廂情願的推斷罷了,國舅大人若是發覺其中謬誤,還請指正本宮。」
付厲染跟過去,探手自她指尖下將她把玩的那片葉子扯下來,指下微微用力就有濃稠的綠色汁液渲染到他修長的手指上,最後他道:「公主殿下的心思縝密,這番推論也很精彩,而且毫無破綻!」
秦菁聞言輕笑一聲卻是不以為然的搖頭,她抬起頭仍是很認真的看著付厲染的眼睛道:「所謂推論畢竟不是事實,破綻自然都會有的,而本宮此番最大的漏洞都敗在這一切的前提上。據本宮所知,付太后和國舅大人你姐弟情深,她不惜一切的栽培你,並且對你的器重程度甚至遠勝於她的親生兒子英帝,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國舅大人你要與她背道而馳,甚至暗中作梗阻撓她欲行之事,究竟原因何在?」
這一次她的語氣帶了些許責問之意,而付厲染與之恰恰相反,反而越發的漫不經心起來,不慍不火的反問道:「我一直以為公主殿下你對長寧公主的姊妹之情非比尋常,怎麼此時你不關心她將來的禍福命運,反而卻研究起我這樣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來了?」
「國舅大人此時顧左右而言他,也就是說這個問題你需要迴避了?」秦菁直言不諱。
付厲染笑而不答,仍是很自然的岔開話題,慢慢道:「我們之間的合作不變,有些事你實在是沒有必要深究的!」
這語氣不能算作強硬,甚至可以說是帶了絲誘哄商量的意味。
「為什麼?」秦菁皺眉,也許是疑心病太重的緣故,付厲染越是這樣就讓她越發的警覺,她的眸光斂起,言語間語氣也跟著犀利起來:「其實從上一次你答應幫我給付太后和藍家的合作攪局時我就已經心存困惑,畢竟付太后既然答應了藍家的盟約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和全盤考慮的。你卻那麼輕易的倒戈答應了我的條件,隨後還真的截下了藍禮那老匹夫準備再次傳遞給付太后的信函,你們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親姐弟,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合情理了。原先我還以為你對我可能只是權宜之策下的逢場作戲,就為了迂迴著幫她達成目的,可是紀雲霄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一早就知道那顆刻有大晏龍脈秘密的珠子並不在我手上,到底是為什麼?而且事到如今再談合作我手上已經完全沒有你感興趣的籌碼了,這場所謂的合作,我們真的還有必要進行下去嗎?」
說到底,付厲染和付太后之間不管有什麼貓膩都與她無關,但付厲染若要作為合作夥伴的話,她就不得不刨根問底把這一切事情的因果掌握下來,以便自己可以權衡利弊正確的估量他們這場所謂合作還有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事實上付厲染這個人是完全不由人左右的,秦菁聲情並茂一口氣問了這麼多,他卻迴避了前面所有,只撿了最後的一個問題來回答,肯定道:「只要我說可以,自然就是可以的!」
在挑選盟友的時候秦菁習慣了掌控全局,畢竟人心的變數太多,你唯有抓住對方的弱點或者目的才能在關鍵的時候克制他,以防背叛。
付厲染此時的諱莫如深便讓秦菁在他們之前定下的盟約上起了動搖之心,試探著小心翼翼道:「無功不受祿,國舅大人如今這般慷慨總讓本宮心中難安……」
「有時候疑心太重可不是件好事,總之我不會害你就是。」付厲染自然能將她的心思揣測出個*分,當即便是揮手打斷她的話,巧在這時候他的侍衛已經帶著那名巫醫從遠處過來,他便直接引開話題道:「好了,他們回來了我也差不多是時候回苗月軒了,公主殿下還要一道兒回去嗎?」
他們在此處停留太久的確容易惹人懷疑,秦菁雖然心裡還有疑惑,但眼看著那兩人走近也不知道不能在和付厲染繼續糾纏下去,於是就順著他的話茬介面道:「那裡的事本宮也幫不上忙,就不陪國舅大人一道兒了,正好皇姐那裡我也不放心,就順路去看看她吧,咱們改日再敘。」
柳太妃那裡事鬧到這一步已經註定不得善終,誰摻和進去都不會討好,此時唯有敬而遠之方得明哲保身。
付厲染對她的決斷和冷情一向都很欣賞,所以此時也不為難,只就略一點頭:「好!」
「那本宮這便先行一步了!」秦菁與他象徵性的互相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轉身往旁邊旁邊一條岔路的方向走去。
付厲染負手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突然想到了什麼就又突然出言叫住她:「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秦菁止步,轉身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那個跟在你身邊的小白臉——」付厲染悠然的開口,說著便是話鋒一轉沉聲道:「你該注意他一下。」
他用的這個形容讓秦菁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半晌才不悅的開口道:「國舅大人是指莫大夫?他是本宮特意請進宮來給宣兒瞧病的大夫。」言辭間雖不十分明顯,但對莫如風的袒護之意卻是有的。
「這個我知道!」付厲染佯裝沒有察覺她情緒的變化,仍是不冷不熱的淡淡開口:「不過公主殿下應該不曾察覺,無論到哪裡他身邊總有不下十個頂尖高手在暗中窺測保護,包括這次進宮,所以——這個人的身份怕是並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從心理上講秦菁總覺得自己對莫如風是戒備不起來的,不過付厲染雖然並沒有一次說的太明白,她也敏銳的抓住了他話中重點:莫如風初到雲都,又是她大張旗鼓迎回來的,這裡注意他的人畢竟不少,他身邊暗藏了人手保護必定是白奕所為,為了以防萬一,但若是這些人連皇宮內院都可出入自如的話——
可見付厲染這「頂尖高手」四個字並不是說虛的。
秦菁心裡暗暗記下他的話,面上卻是神色如常的微微笑道:「謝謝國舅大人的提醒,本宮記下了。」
「嗯!」付厲染點頭,轉念一想,就又走到她面前莊重了神色再度開口道:「不要懷疑我與你合作的誠意,而且今日之事未必就是婗靖做的。」
柳太妃弄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還有誰會在意晏婗靖怎樣?梁太后首當其衝是輕易擇不幹凈了。
「當然!」出乎意料,秦菁對這件事的原委竟然表現的沒有半分的好奇和興趣,只是眨眨眼很愜意的回道:「是誰做的對我而言都沒有差別,我也沒有興趣去追究,我要的只是一個結果,僅此而已。」
不管是晏婗靖還是梁太后,再或者是別的什麼人,她要看的只是這場矛盾激化之後所能產生的連鎖反應,並且從中算計謀利罷了。
秦菁說這話時候的語氣薄涼的讓人心底發寒,付厲染的目光卻是為之明亮一閃——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同類,同時更愈發明白了自己對這個女子的興趣到底從何而來。
無論是她聰慧狡猾果敢毒辣的個性,還是處變不驚算計一切的用心,她對這人世種種的薄涼和冷酷都讓他上癮,這個女子,就像是行走在陽光下的另一個他自己,而他,願意在黑暗中觀賞這一切——
人間冷暖、萬物百態。
付厲染頷首,隨後毫無徵兆的緩緩抬起手來拈起她胸前垂下的一縷髮絲替她攏到肩上,那動作可以稱的上是溫柔。
秦菁的心跳沒來由的突然一滯,抬頭,付厲染的目光已經深深定格在她臉上,她這才驚奇的發現,就在自己這俯仰之間的那一瞬天已破曉,旭日的光輝點點散落在他披散下來的墨發之間帶著奇異的光暈隱隱躍動,反而襯得他眸底的顏色更加幽深而沉靜。
「我們之間有盟約在先,我自然不會背棄,只是今日之事畢竟是你們秦氏的家務,作為外人我並不好隨便插手,這一點公主殿下你應當體諒!」不同於前一刻的乾脆強勢,這一次他開口的聲音很輕,略帶了幾分情人間耳語般的淺淡。
這算是一種變相的道歉,解釋了之前他沒有主動插手此事的原因。
但是在所謂的合作者之間根本就談不上交情二字,秦菁只覺得莫名其妙。
短暫的怔愣之後,她馬上往後連退了三步,不動聲色的避開他的手,禮貌的回應:「本宮並沒有指責國舅大人的意思,國舅大人不必介懷。」
「那就好!」付厲染像是完全沒有在意她言辭行動之間的疏離,略一點頭就已經率先一步轉身大步的離開,等到他走遠了旋舞才從後面快走兩步跟到秦菁的身邊,試探著輕聲喚她:「公主?」
「嗯!」秦菁從付厲染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走了神,於是趕緊收攝心神道:「走吧,我們回去!」
秦菁並沒有去秦薇那裡,而是直接回到了乾和宮,這一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耗費了她不少的精力,此時此刻她著實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陪著秦薇一起品嘗那顆所謂愛的苦果,她還需要冷靜下來再謀算一些事情。
雖然步履匆匆,但秦菁帶著旋舞回到乾和宮的時候天色還是已經大亮,彼時蘇雨正守在門口,扒門張望著等她。
秦菁遠遠的看到她,只當是自己晚上不在安綺不肯好好睡覺,就快步迎過去道:「是安綺哭鬧了嗎?」
「沒,郡主睡著呢,還沒醒!」蘇雨謹慎的搖頭,轉身引著她們進門,等進到了院子里之後這才壓低了聲音湊近秦菁耳邊道:「公主,莫大夫來了,正在偏廳等您!」
她此時的身份是深宮之中一個尚未出閣的公主,平日里有男子出入她的宮門都是忌諱,莫如風又是那麼個循規蹈矩的人,對此種規矩禮數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他怎麼會來?
秦菁腳下步子慢了半拍,心裡就跟著警覺起來——
方才她在半路上和付厲染耽誤的時間不短,想必莫如風也是不得已,而宮裡正是多事之秋,莫如風會在這個風尖浪口上的時機找上門來也必定是有他不得不來的理由。
「嗯,旋舞你去大門處守著,記著機靈著點。」略一停頓之後秦菁馬上又加快了步子繞了個彎兒去了偏廳,進門,果然就見莫如風等在那裡。
深吸一口氣,秦菁稍稍穩定了情緒走過去:「如風,你這麼急著來找我是有什麼急事嗎?」
莫如風自那扇水墨屏風前面回頭,原本淡然的神色間就多了一絲凝重道:「是!」
秦菁的目光飛快的在他臉上走了一圈心中已經明了:「是跟柳太妃有關對嗎?」她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嗯!」莫如風點頭,「方才在苗月軒那裡人多眼雜,林太醫的話我沒好反駁,不得已,只能趕著過來見你一面,你這裡我不能多留,就長話短說了,柳太妃她——」
莫如風匆忙的開口,卻不想話剛起了個頭就聽見外頭把門的蘇雨驚呼一聲:「咦,大哥,你怎麼來了?」
「公主在裡面嗎?」緊接著蘇沐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十分焦慮。
蘇沐素來穩健,極少有這麼失態的時候,秦菁和莫如風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然後就抬眸看向門口的方向揚聲道:「蘇沐,你進來!」
想必蘇沐是真的著急了,她話音剛落就已經不由分說的推門沖了進來,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莫如風在場就生硬咽了口唾沫道:「公主,出事了!」
秦菁的眸光一斂,脫口道:「怎麼?」
「北靜王反了!」蘇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