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外面的鞭炮聲還在此起彼伏,間或夾雜的那些呼喊聲和尖叫聲就被沖淡不少。虺璩丣曉


  秦菁起身,穿鞋下地,一邊去旁邊的屏風上取裘衣一邊對著門口的方向大聲道:「靈歌!」


  靈歌是過了一會兒才匆匆自院外推門進來的,臉上神色一片凝重道:「公主,長春宮那邊有動靜了。」


  「嗯!」秦菁點頭,裹好裘衣之後又隨手將發間釵環卸掉。


  因為白奕來過的關係,她這晚便有點分心,所以方才在床上躺了多時,一直都是和衣而卧,這會兒要出門看戲,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靈歌受傷前去,動作利落的幫著她把髮髻拆開,讓一頭烏髮披散下來。


  「可以了!」秦菁擺擺手,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道:「你去告訴蘇沐,讓他看著宮裡別讓蘇雨他們亂走,你跟我去長春宮。」


  「是!」靈歌應道,一個閃身就先出了屋子,往後面下人休息的偏殿去跟蘇沐打了招呼,又趕緊回來,陪著秦菁一道出了乾和宮的大門。


  彼時長春宮的方向已經火攻衝天,黑色的濃煙夾雜著張牙舞爪的火花直衝天際,將那一片天空都映紅了。


  無數宮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穿雜在一起,但是因為長春宮的方向離著此處甚遠,根本聽不分明。


  後宮的三座主殿,正陽宮、永壽殿和萬壽宮都相距不遠,以正陽宮為中心,成三角狀吩咐在整個宮殿群中心的位置。


  秦菁帶著靈歌一路疾走,往景帝正陽宮的方向疾走,沿路各宮的嬪妃也都被吵醒,也都慌慌張張的從各自宮裡出來看狀況。


  秦菁神色凝重一路目不斜視的走過去,特意拐了個彎從永壽殿的門前過,恰巧迎著蕭文皇后滿面擔憂的從宮裡出來。


  「母后!」秦菁腳下一頓,轉身迎上去。


  蕭文皇后也是剛剛被人從睡夢中吵醒,披頭散髮的穿了衣服就趕著出來。


  「菁兒!」見著秦菁過來,她心裡才又一絲安定,急忙快走兩步過去握了她的手,焦急道:「我好像聽著外頭他們喊走水了?是哪裡走水了?」


  過了這麼半天,消息早就傳開了。


  秦菁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撫道:「母后莫慌,兒臣方才過來的時候注意力了一下,應該是皇宮西北角的最邊上,后妃公主們都沒安安排在那個位置的,母后不要太過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蕭文皇后驚魂甫定的撫了撫胸口,但轉念一想,臉上表情突然就變了,措愣片刻忽而倒抽一口涼氣:「長春宮——好像是在那個方向!」


  說話間,她腳下已經一個輕微的踉蹌。


  秦菁不動聲色的用力扶住她的手臂,母女兩人正說著話呢,扭頭就看見前面御道上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擁簇著景帝和瑜嬪一行過來。


  見到蕭文皇後母女,景帝腳下步子不由慢了半拍。


  秦菁機敏的用力握了一下蕭文皇后的手臂,扶著她迎向景帝見禮,急切道:「父皇,兒臣剛剛聽見外頭有人喊著走水,正要過去正陽宮看您呢,沒有驚到您吧?」


  「虧得你有心,朕沒事!」景帝面無表情的應道,臉上神色卻是一片凝重。


  因為整個皇宮的佔地跨度太大,雖然能夠大體上辨認著火宮殿的方向,一時間卻很能確定火勢到底是從哪座宮殿中起的。


  瑜嬪在旁邊扶著景帝的胳膊,很是唏噓的皺著眉頭道:「許是哪個奴才放煙火的落了火星子,好在是在那邊上,沒有落到這裡來。」


  「宮裡今夜是蘇統領在值夜,想來這會兒他已經已經帶人過去了,父皇何必親身起來看,這天寒地凍的,沒得傷了身子。」秦菁看她一眼,轉而對景帝寬慰道。


  景帝的臉色一直不見緩和,他應當很清楚那個方向代表著什麼。


  這裡雙方剛剛碰了面,對面就見小井子手裡提著盞已經被風吹滅的燈籠火急火燎的奔過來。


  「陛下,小井子回來了!」管海盛眼睛一亮,急忙出言提醒。


  眾人循聲望去,轉眼小井子已經撲到眼前,一邊擦著汗,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對管海盛道:「大——大總管,奴才,奴才已經打聽清楚了,是——是長春宮!」


  管海盛聞言勃然變色,完全顧不得景帝和蕭文皇后眾位主子在上,猛地上前一步揪住小井子的領口道:「你說哪裡?」


  「是長春宮啊大總管!」小井子幾乎要哭出來,緊跟著膝蓋一彎,砰的跪在景帝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避開他,景帝腳下竟然也是幅度極輕的一個踉蹌。


  旁邊瑜嬪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還不及完全釋放,才要上前說一句「萬幸」冷不防景帝已經一把甩掉她的手,健步如飛向著方才小井子飛奔過來的方向快步而去。


  對於景帝的心思,蕭文皇后自是最清楚不過的,當即揚聲一喝,揮揮手道:「趕緊,所有人都跟上!」


  言罷已經焦躁的一跺腳,追隨著景帝的背影疾走而去。


  瑜嬪帶著自己貼身的兩個婢女在原地發了會兒愣,然後也急忙擺擺手提了裙子去追。


  管海盛的臉色不大好,張了張嘴一個都沒叫住,秦菁這便上前一步對他道:「大總管,皇祖母那裡怕是也要受了驚動,您還是派人過去提前知會一聲吧。」


  長春宮裡的那位可比榮華館里的那位更惹梁太后的眼嫌,景帝就這麼不管不顧的跑了去——


  「遭了,怕是要壞事!」管海盛驚嚇之餘猛地捶下了大腿,冷汗頓時爬了滿臉的抬頭看向秦菁,為難道:「長公主,老奴要趕著過去看看陛下和各位娘娘,太後娘娘那裡還是請您幫著走一趟,安撫一二吧!」


  他說著有些火燒眉毛的急促感,秦菁像是有些為難的猶豫了一下,才咬著嘴唇點點頭道:「那大總管快去吧,火場那邊肯定亂的很,一定要照顧好父皇母后他們!」


  「是,老奴遵命!」管海盛道,說著一甩拂塵,往景帝他們消失的方向追去。


  秦菁看著他的背影飛快的在視線里消失,臉上原本刻意偽裝出來的凝重表情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恢復了慣常的泰定和淡漠。


  「公主,要不要奴婢先跟過去看看?」靈歌蹙眉道。


  「不用,先由著他們鬧騰!」秦菁抬手制止她,「走,我們先去萬壽宮去給皇祖母壓壓驚!」


  自從上回秦霄和柳太妃的事情過後景帝和梁太后之間就彷彿觸動了禁制,關係變得十分微妙起來,兩人雖然表面上母慈子孝相安無事,但是秦菁卻很清楚,這段時間景帝再不曾晨昏定省,時時往梁太后處問安了。而梁太后對景帝也不再如往常般事實周詳的叮嚀囑咐,只在有要事相商的時候才會著人去請他。


  梁國公府失掉的二十萬兵權只是一個引子,但這卻也說明這雙母子表面上和諧了四十餘年的母子關係已經一朝告破,而且以秦菁對景帝和梁太后這兩個人的了解——


  也再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宮裡這段時間梁太后也不管事了,對於秦菁所做種種她或許並不糊塗,卻只選擇了作壁上觀從不過問,既不說是支持,亦不說是反對。


  因為她的態度一直把持的很模糊,所以這一次秦菁設計利用藍月仙一事也並沒有提前知會她,但是真要直接越過她去——


  卻是不能夠的!


  所以秦菁要走這一趟,也是在她的計劃之中。


  主僕二人仍是腳步匆匆的沿著御道一路前行,遠遠的眼見著已經看到萬壽宮的大門了,正好迎著從門裡出來的華瑞姑姑。


  「長公主大安!」華瑞姑姑一臉焦躁的屈膝行禮,見到秦菁也頗為奇怪道:「殿下怎麼來了?」


  「本來是已經睡下了,後來聽著外面吵嚷說是走水了,便起來看看。」秦菁道,親自抬起一手將她扶起來,然後抬眸遠遠的看一眼她身後的萬壽宮大門道:「方才本宮這一路過來,聽見這邊的動靜也鬧得不輕,皇祖母也被吵醒了吧?」


  「可不是嘛!」華瑞姑姑道,「這不就打發了奴婢過去看看嗎?對了,長公主可知道這走水的究竟是哪一宮?」


  「方向是在西北角上,具體哪一宮本宮也還未曾來得及過問呢,不過方才本宮過來時正迎著父皇母后一起過去了。」秦菁也跟著露出憂慮的神色,拍拍華瑞姑姑的手背道:「既然是皇祖母的吩咐,姑姑就快去吧,本宮先進去給皇祖母問了安,晚點再去。」


  「好!」華瑞姑姑的性子直,完全沒有把她的話往深里想,急忙又對她福了福就錯過她先行一步。


  秦菁帶著靈歌款步進得萬壽宮,現在外殿等了片刻,待到值夜的宮女通稟之後方才帶著靈歌進到梁太后的卧房裡。


  彼時梁太后已經醒了,只著中衣靠著一個大軟枕坐在床上,臉色不大好。


  孫嬤嬤剛剛倒了杯水準備服侍她喝,見著秦菁近來便對她屈膝見禮。


  「嬤嬤免禮!」秦菁笑著虛扶了一把,然後徑自走過去挨著梁太后的床沿坐了。


  孫嬤嬤識趣上前把那水杯遞給秦菁,秦菁接了以帕子托著親手服侍梁太后喝了半杯,然後又把杯子遞還給孫嬤嬤。


  孫嬤嬤收了杯子放回桌上,自己退到稍遠的門邊垂眸靜立。


  「皇祖母的臉色不好?是不舒服嗎?」秦菁就著手中帕子給她擦拭嘴角的水漬,一邊慢慢說道:「方才孫女來時迎著華瑞姑姑了,走水的地方是長春宮,父皇和母后已經先行過去了,想必不會有什麼大事。」


  梁太后臉色不變,目光卻有一絲冷凝,抬手壓下她手裡帕子。


  秦菁平靜的抬眸與她對視,目光坦蕩。


  梁太后是什麼人她很清楚,既然已經做了的事她就不怕她知道。


  兩個人,四目相對,眼前少女的一雙眸子清澈明亮,自有那麼一種果敢而沉靜的光芒映射出來。


  她的面龐年輕而充滿朝氣,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顯得自信無比。


  梁太后默然看著她沉靜的眸子,看著那兩汪深潭之下自己皺紋斑駁的倒影突然就有了那麼一刻的無力——


  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老了!


  她縱橫在這血腥的宮廷之中整整一生,年輕時候也曾如她這般風華正茂、凌厲無懼,而走到頭來卻不得不承認,那些繁華是真的已經不在了,她終其一生培養出來的兒子到底還是別人的兒子,她親手鞏固了送到他手裡的江山,終於還是跟她沒有半分瓜葛,而她一直呼風喚雨屹立其上的這座後宮——


  如今她已經沒有力氣繼續把持下去了。


  「他們是不是又對你做了什麼了?」雙方相視良久,最後梁太后開口,這般問道。


  「孫女無恙!」秦菁抿唇微笑,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


  傍晚那會兒嘉和宮別院里發生的事已經傳到了她的耳朵里,雖然最紅倒霉的是秦蘇,但她心裡對秦菁還是知道些的。


  這個孫女的心太大,從頭到尾都是盯著她父皇手裡的那座江山在使勁,而此時她會突然對秦蘇出手,想必又是秦蘇那丫頭自不量力的做下蠢事惹得了她。


  「那對母女,從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你要怎樣就怎麼樣吧!」梁太后嘆一口氣,稍稍往旁邊偏過頭去,伸手往枕頭底下摸出那串紫檀木的佛珠掛在手上才覺得安心。


  她這樣便是個完全放手的縱容態度。


  「謝謝皇祖母的成全!」秦菁感激一笑,起身對著梁太后鄭重的福了福。


  她對自己這位祖母剛毅果決毫不拖泥帶水的個性向來欣賞。


  「行了,這大晚上的你也不嫌累得慌。」梁太后擺擺手,重又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過去。


  秦菁彎身重新礙著她坐了,梁太后抬起皮肉鬆弛的右手握住她一隻細白柔荑,像是有些留戀的摸了又摸,半晌之後才似是感慨良多的慢慢開口道:「丫頭,祖母老了,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也有很多的力不從心。之前該說的話我也都對你說了,可是你卻執意要走這樣的一條路,真的不怕嗎?」


  這一次她沒有自稱「哀家」,而是已一個年邁祖母的身份與自己這般開誠布公的對話。


  其實進門之前秦菁對這個叱吒後宮數十載的女人還是存著戒心的,這一刻,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妥協,忽而就有些無所適從。


  秦菁蹙眉,目光中不覺帶了絲惶然的脫口道:「皇祖母的意思是我該放棄?」


  「你的路,你自己走,旁的人誰能左右的了?」梁太后卻是笑了,略帶幾分苦澀的微微搖頭,語重心長道:「祖母是過來人,曾經年輕氣盛時候也曾如你這般堅定的抉擇過,如今你這般年紀,正是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年月,年輕、美貌又聰慧,好好覓一個知心男子遠遠的嫁了,與他相攜一生的好好日子才是正經道理。這朝堂江上,畢竟是男兒的天下,這般殫精竭慮的算計到最後,唉——」


  她話到一半卻是戛然而止,一聲沉重的嘆息,仿若穿過了一生的光陰,從她風華正茂的青蔥歲月一路輾轉浮沉到了今日這般白髮蒼蒼的寂寞宮廷里。


  也許是她這一聲嘆息太過沉重的緣故,不知道為什麼,秦菁突然覺得心弦被人猛地挑動了一下,眼眶就有些發酸。


  上一世她走的也不是一條尋常女子該走的路,批閱奏章處理朝政,她耗盡了畢生的心血在苦苦支撐著這座風雨飄搖的江山,但是臨終一刻,還是徒勞的放手他人。


  她又何嘗不知道這朝堂天下都不該是他涉足的領地,她又何嘗不想依著白奕的性子,與他鮮衣怒馬逍遙一生,可是她不能,前後兩世她都不能!


  這一世她可以重新選擇一個珍惜自己的男人去依靠,重新試著去愛,卻唯獨在天下江山的這件事上——


  沒有半分選擇的餘地。


  若不是步步為營的拿下這座江山,就是紅顏枯骨死在別人的馬蹄踐踏之下。


  「皇祖母,孫女與你一樣都別無選擇!」這樣想著,秦菁溢出喉頭的笑聲里就帶了濃厚的嘲諷,「父皇的心思,皇祖母清楚,藍氏一族的目的,皇祖母也明白。我謀的不是江山,也不是天下,而是我母后和弟弟能夠安存於這天下的一份依憑。我不能看著他們被人欺凌任人屠戮,所以——在算計人和被算計,殺人和被人殺之間,我都聚只能選擇前者。」


  同樣的痛苦,經歷過一次就夠了!


  梁太后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厲光芒也不由的暗暗心驚,沉默良久才又重新發力握了握她的手。


  「罷了!」她道,說著頓了一頓,隨即也跟著莊重了神色繼續:「前朝的爭鬥不比後宮,你有手段就能贏,最重要的除了人脈還有兵權。雖然現在征西大將軍手裡有了二十萬軍隊作保,到底也不是很牢靠,你不能不多想一步。梁國公府裡頭我那兄長最是個有主意的,哀家做不得他的主,不過他這個人最大的弱點也就是凡事總要瞻前顧後、顧慮的太多,你有什麼手段就都看運氣吧!」


  這麼久以來,雖然知道自己的意圖,但梁太后卻都一直選擇袖手旁邊,此時她卻是這般推心置腹的為她出謀劃策,指引她可以從梁國公府為自己多布下一條後路。


  秦菁詫異之餘,心頭更是劇烈一動,不可置通道:「皇祖母——」


  「你去吧!」梁太后搖搖頭,閉著眼靠回身後軟墊上就不再說話。


  她的容顏蒼老,如今連神態間都顯出一種掩藏不住的老邁,想來是被景帝一事真的傷的深了。


  秦菁看著眼前這個蒼白憔悴,再難讓她和以往那個凌厲霸氣的梁太后融為一體的老女人,心中萬般滋味塵雜,只覺得苦澀無比。


  「殿下,太後娘娘該歇了!」孫嬤嬤見她一直呆坐不動,就試著上前小聲的提醒。


  秦菁回過神來,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只對孫嬤嬤囑咐道:「好好照顧皇祖母!」


  「是,奴婢遵命!」孫嬤嬤點頭,屈膝福了福。


  秦菁不再多言,一步步走到門口對靈歌道:「我們走吧!」


  「是!公主!」靈歌目光複雜的又回頭看了眼床上的梁太后,一直到出了萬壽宮的大門才忍不住的開口道:「公主,太後娘娘今日這般對您推心置腹,您難道不覺得奇怪?」


  這個丫頭,果然精明的非同一般!

  秦菁的目光忽而收冷,卻不是對靈歌,只就一邊面無表情的往前走,一邊諷刺說道:「那你覺得她意欲何為?」


  「這——」靈歌猶豫,顧慮著不敢直言。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有話就直說吧!」秦菁道。


  靈歌見她這般冷硬的脾氣,心裡便覺得兩人可能是真的猜到了一處,於是就深吸一口氣道:「奴婢覺得,她這是故意在給你賣人情!」


  秦菁是到了這個時候腳下步子才驟然停滯,靈歌一時防備不及險些撞到她的肩,再一側面看到她臉上封凍的表情,心頭一跳就倉惶的跪了下去。


  「奴婢不該胡亂揣測主子的心意,請公主責罰!」


  猝不及防的,秦菁已經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眼底帶著似乎是完全無法平復的憤怒情緒緊緊的捏了捏拳頭,恨聲道:「說到底,她到現在還都無法完全忘記那段所謂的母子情!」


  景帝那般無情無義,無論是對蕭文皇後母子還是梁太后都如出一轍,可是時至今日,梁太后都還想著要為他留有一寸餘地,否而像她這樣一個已經沒了念想和盼頭的深宮婦人,又何必插手他們這些小輩之間的爭鬥?

  而誠然,秦菁此刻氣的卻不是梁太后在最後關頭突然一改常態的優柔寡斷,而是——


  景帝其人根本就不值得她再為他思慮任何一件事。


  靈歌看著她眼中噴薄欲出的憤恨情緒,不由的安安心驚,小心翼翼的試著道:「公主,你還好嗎?」


  秦菁的思緒驟然回攏,見她還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就不耐煩道:「你起來吧!」說完已經再度抬腳腳步如風的往前走去。


  「謝公主!」靈歌道,匆忙爬起來去追她,不想前面秦菁沒走幾步又是身形驟然一頓停了下來。


  這一次靈歌多少有些防備,只就不解道:「長春宮那邊的火勢好像已經減弱了,咱們不過去嗎?」


  秦菁沿著她的目光越過重重宮牆往皇宮西北角的方向看過去一眼,那裡衝天的火光果然是已經被壓下去不少。


  在長春宮那裡她本來還準備當著景帝和眾嬪妃的面前演一場戲,這會兒卻完全沒了心情,只就嫌惡的往那個方向掃了一眼就抬腳往自己寢宮的方向走去:「不去了,我們回宮!」


  秦菁並不是個情緒化的人,但她這一次的反應的確是失態,可見是真氣的狠了。


  靈歌不再勸她,只好選擇了沉默,跟著她一起回了乾和宮。


  因為晚上喧鬧的久了,是夜秦菁睡有些沉,日次醒來已經接近晌午。


  「公主醒了?」旋舞笑吟吟的斷了溫水進來給她凈臉。


  秦菁披衣下地,就著她遞過來的熱帕子捂了捂,睜開眼見到只有她一人不禁奇怪:「怎麼是你來了?墨荷呢?」


  「哦,墨荷姐姐剛剛有事出去了,臨走囑咐奴婢在門外等著伺候公主梳洗呢!」旋舞道,說著就把臉盆推到一邊,過去旁邊的屏風上取了事先準備好的衣物幫她穿上。


  秦菁坐到妝鏡前梳頭,這時才想起來什麼,語氣閑散的慢慢問道:「從昨兒個晚上到現在,宮裡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旋舞聞言卻是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十足一副狡黠模樣的甩了甩手裡桃木梳道:「奴婢還以為公主您能一直沉住氣不問呢,沒想到咱們公主也有耐性不夠使的時候呢!」


  長春宮的事是她和白奕聯手一起布置的,所有的細節都考慮到位,確保萬無一失。無論是從計劃的可行性,還是景帝相應會有的反應也都一一推敲過了,而且昨天后半夜回來他們都由著自己睡到這會兒,這就已經表明一切順利,不曾有過差池了。


  「好了,別賣關子了!」見這丫頭故意繞彎,秦菁就自鏡中嗔了旋舞一眼:「難道還要我去叫了你姐姐進來問話嗎?」


  「公主你這樣真的很無趣啊!」旋舞的臉垮下來,撇撇嘴還是鬆口,沒精打采道:「這一夜一上午之間發生的事情可多了,公主您要是問昨兒個夜裡呢,長春宮走水您已經知道了,剩下的最大的事莫過於皇上下旨把瑜嬪娘娘給廢了。而如果公主您是要問現在呢——」


  旋舞說著,故意拉長了強調扭頭遮了眼去看那太陽的角度道:「估計這會兒華泰公主和各宮娘娘還都分別跪在御書房和正陽宮前頭跪著不肯起呢!」


  景帝對藍月仙的感情非同一般,昨夜長春宮失火,他匆匆趕去時那些瘋了的妃子宮人正在四處尖叫著亂跑,彼時那邊的火勢正盛,大片宮殿燒成火海連成一片,他心裡突然有些慌了,完全顧不得九五之尊的身份,可是隨手連著拽了四五個都沒有發現要找的人。正在六神無主之時忽而聽得前面一座陳舊的宮門外頭一個老太監聲音嘶啞的對著院子里喊:「娘娘,姝嬪娘娘,這院子著了,老奴進不去,你快出來啊。」


  彼時那大門上面斑駁的紅漆已經被火苗引燃,門檐下的燈籠燒的只剩殘害,火星隨著風聲噼里啪啦的往下飛。


  他排開眾人直衝過去,目光穿越火海看過去,那一瞬間整個靈魂整個思想都要脫體而出。


  那記憶當中的女子再不是當年那般活潑明媚的模樣,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痴痴的坐在屋檐下,完全不顧四下飛濺的火花,只是有些微弱的彷彿破碎的聲音間歇性的從她的唇齒間迸發出來——


  「細雨羅裘冷風起,寒塞煙花入夜飛,喜燭暈染紅絲被,落花影里念君歸。」


  人都道他們是在藍月湄的生辰日一見傾情,卻不知那一年春寒料峭的一場夜雨已經讓彼此深念不忘,夜雨孤燈影里都是那般孤獨寂寞的兩個人。


  人都道他帝王榮光無限尊崇,卻不知這些年他存活於梁太后庇佑之下所受的壓力,有生身母親而不能認,卻要去依靠另一個冷血無情的女人來鞏固自身的地位和權力,站得越高,那種憎惡就越強烈。


  他的這種心情從來不敢對任何人透露,但是她懂他,她說她能看懂他落落寡歡的笑容,她說他再有心事可以悄悄的說予她聽。


  他喜歡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情,也憐她寄人籬下與自己一般這樣壓抑而憤恨的生活。


  可是他想留她在身邊卻不敢對梁太后明言,那隻不過是他第一次想要擁有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女子,卻不得不處心積慮繞了那麼大的一個圈才勉強將她留下。


  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對梁太后那個強勢跋扈的女人的抵觸情緒被渲染到了極致,可是他也深知她身後有一座龐大的梁國公府的支持,讓他束手束腳什麼都做不了。


  好在月仙陪著他,她說——只要在你身邊就好!

  這世間種種,只有這個女子的存在才能讓他感覺到美好,只有他們能讓彼此依靠著互相取暖,可也許就是對彼此的這種過度的執迷和依賴讓那個純真美好的女子發了狂。


  為了獨佔他,她設計毒害自己的親姐姐,不惜殺了他的孩子以得專寵。


  看著她陰鷙怪笑著看向自己的時候,他忽而覺得這個女子竟與梁太后給他的感覺那般神似,他突然覺得怯懦,再不敢面對她,忍痛將她打入冷宮眼不見為凈。


  這麼多年,再怎麼強迫自己,他也終究忘不了他們共同執筆寫下的纏綿,於是他用對藍淑妃女子數倍的縱容和寵愛還掩飾自己的這種心虛。


  十年,整整十年,這一刻隔著烈焰火海重見這個讓自己魂牽夢繞的女子時,他心裡突然覺得尖銳的痛,於是罔顧所有人的阻攔,不顧一切的衝進去將她帶出來。


  這些年他這般孤獨,這些年他這般痛苦,卻在失而復得重新將這個女人收攏入懷時而找到了一絲解脫。


  藍太后如何?梁國公府又如何?唯有這個女人的存在才能證明他的真真切切的存活於這個世界上的。


  那一刻,他瘋魔了,瑜嬪氣急敗壞的上前指責他此舉不合禮法時,他毫不容情的將她貶為奴僕。


  他是九五之尊,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眼色行事,這一次他要自己做主,把自己心愛的女子帶回身邊。


  這些年來景帝這種越發扭曲的心境,秦菁早已暗暗揣摩的透徹,所以她安排藍月仙這一步棋的時候幾乎是水到渠成,只要選一個合適的時機讓他們見面,後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而瑜嬪的下場,恰恰再次印證了她的猜測。


  現在既然景帝已經帶了藍月仙出來,就再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諫言,所以那些后妃們長跪正陽宮的做法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不過既然旋舞沒有點明,就說明蕭文皇后並不在此列,只要自己的母后沒有攙和進去,秦菁索性也就不再理會這些事,只就饒有興緻的沉吟一聲道:「哦?你是說秦蘇在御書房外長跪不起么?」


  「是啊!」旋舞道,言辭間頗有些幸災樂禍,「說是今兒個天沒亮就去了,皇上帶了姝嬪回去,就守在正陽宮傳了太醫給她診病,根本沒有往御書房去的意思,可那華泰公主就是死賴著不走,大總管親自去勸了都勸不住,就說是要跪在那裡等著求見皇上。」


  現下宮裡出了藍月仙的事,秦蘇的事一時可能就不會被逼的太急,但是要她和藍玉華議親卻是遲早的事,幾乎就是不可逆轉的,她心裡定然也是明白,所以才使出了這招苦肉計。


  「公主您說皇上會收回成命嗎?」旋舞若有所思到,手下有一下沒一下的慢慢提秦菁疏離著頭髮。


  橫豎她今天也是不準備趕著這個風尖浪口的時候出門找晦氣的,所以秦菁倒也不去催促她,只就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嘴角,隨手端起手邊的茶碗抿了口茶道:「你且看著吧!」


  秦蘇可不是一般人,既然她打定了主意不肯嫁給藍玉華,那麼就一定會不擇手段的做到。


  今日她既然這般大張旗鼓的去御書房請命,必定就是想到了更好的退路,至於這條路嘛——


  想來是會很有趣的!


  宮中眾位嬪妃除了蕭文皇后和陸賢妃之外,其他人幾乎傾巢出動,全部堵在了景帝的正陽宮外,阻止他再將藍月仙收回身邊的荒唐之舉,她們卻不知道景帝這次是鐵了心的不準備回頭的,鬧了整天之後,終於在景帝的忍無可忍之下又處置了兩名帶頭的嬪妃之後,其他人才認識到事情的重要性,躲瘟疫似的遠遠避開了正陽宮。


  接下來的兩日秦菁都閉門不出,自己找了兩本兵書在關在房間里研習。


  因為蕭羽那邊的事情緊急,白奕趕路也緊,在路上這幾日肯定是不能寄信回來給她報平安的,看兵書實在看到無聊的時候秦菁偶也發會兒呆,順帶著想想這會兒白奕應該走到哪裡了。


  這天下午她便又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整個下午,傍晚的時候又在對著書本走神墨荷就推了門進來。


  「公主,這屋子裡的光線暗,您這樣看書可是要傷眼睛的。」墨荷心疼道,一手抽了秦菁手裡的書本放到桌子上,一面取了火摺子去掌燈。


  秦菁回過神來,被墨荷這樣一提,她還真就覺出幾分困頓,於是就勢靠在椅背上閉眼捏了捏眉心,再睜開眼時才發現殿中光線果然是暗沉下來,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是黃昏。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秦菁自椅子上起身徑自走到窗前推開窗子。


  傍晚的風很有些涼意帶著院子里飄散的梅花香氣撲面而來,然而混沌的神思瞬間就有些清明起來。


  「馬上酉時了。」墨荷道,把最後一盞宮燈的燈罩放回原處,「晚膳奴婢已經吩咐小廚房被備下了,公主餓嗎?要不奴婢這就吩咐她們送上來?」


  正月里,各宮嬪妃之間走動的也多,不時就會有私宴。


  為著幫蕭文皇后疏通人脈,但凡有送上門的帖子秦菁一般都不會推脫,這些天也是吃的油膩了些,她倒也不覺得餓。


  「晚點吧,我不餓。」秦菁道,看著窗外仍是若有所思的想事情。


  墨荷偷偷拿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她的背影,在抬手取下第三盞宮燈的燈罩時終於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的試著開口道:「公主,華泰公主在御書房外頭已經跪了三天三夜了。」


  「哦!」秦菁漫不經心的應了聲,停頓片刻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口道:「父皇見他了嗎?」


  「那日眾目睽睽之下,皇上氣的險些當場背過氣去,哪有這麼容易氣消?」墨荷說著就忍不住唏噓著感慨:「公主,您說皇上會准了她的請嗎?」


  「怎麼不會?」秦菁淡笑一聲,篤定的點頭:「人分親屬內外,秦蘇畢竟是父皇的親生女兒,又是個這般性子烈的,而那秦寧不過一個外人。你以為秦蘇她傻嗎?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最後父皇會點頭,她會在丟了一次人之後,再連半點臉面都不要了嗎?」


  「可是——」墨荷想了想,還是不很能理解道:「荊王府那邊賜婚的聖旨都已經下了,君無戲言啊,如果皇上臨時又改主意收回成命的話,怕是錦繡公主也不會依的吧?」


  「不就是這樣才有好戲看嗎?」秦菁反問,深以為然的露出一個笑容。


  這前蘇的腦子果然靈光,當時不過短短一夜馬上就想出了退而求其次的自救之法。


  當然她是和藍玉華之間有些不清白,但有種種跡象都可以證明是藍玉華失心瘋發作,她便是被迫的,這樣一來第一個衝進門去蘇晉陽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如此這般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總好過她嫁給藍玉華那個廢物不是?

  這般驚世駭俗的舉動也只有秦蘇才能做的出來,所謂「最難消受美人恩」——


  蘇晉陽啊,蘇晉陽,這一次你可就不能算到本宮的頭上來了吧!


  這樣想著,秦菁不禁啞然失笑。


  墨荷被她嚇了一跳,狐疑道:「公主你——」


  「哦!」秦菁微微斂了神色,扭頭對她露出一個笑容道:「你去取我的大氅來。」


  「這個時間了?公主要出去?」墨荷越發不解。


  「這都第三天了,父皇即便是鐵石心腸也要動搖的,這個時候,本宮都不去和皇妹說聲恭喜就說不過去了。」秦菁勾了勾唇角,沖她抬了抬下巴。


  墨荷會意,也是莞爾一笑去去了大氅給她披上。


  秦菁穿了衣服就徑自出門往御書房的方向走去,漫不經心的走了一路,眼見著前面燈火輝煌的宮殿就在眼前,忽而聽得女子聲音尖銳的咒罵聲透著風聲陣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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