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愛新覺羅玄燁,你記好了
我欲問落秋,隻是再抬頭,門簾處便再無一人。她已走了。
我緩緩閉上眼睛,也不再多思,畢竟想得再多也不如廎予親自吐口來的有用。如今我該做的,該是好好休息,爭取養好身體,進宮參加姐姐的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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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風襲過整座皇城,將係在簷角大紅的綢緞輕輕吹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桂花香,四周安靜至極,隻聽得見眾人的呼吸聲和腳步聲。我跟隨在額娘身後,低著頭快步行走。照皇家的規矩,這時候皇後母係家族的所有女眷該去景仁宮見皇太後,之後由皇太後帶著去太皇太後宮裏用膳。
我們跟隨皇太後宮裏的領班嬤嬤來到景仁宮,這位皇太後是康熙的母後皇太後博爾濟吉特氏,康熙的生母慈和皇太後佟佳氏已然仙逝,但康熙卻沒有因為博爾濟吉特氏並非生母而疏遠她,反而非常尊敬她,將她當做生母一般。因此皇太後在宮裏的地位也算是穩固如山。餘光中所見,這景仁宮的建造擺設無一不精,可見皇太後的尊貴。可惜禮儀規定沒有恩典不能抬頭,否則我可得好好觀賞觀賞這景仁宮,看看這裏與當日我見到的坤寧宮比一比,究竟誰更富麗堂皇一些。正想著,前頭突然行來一群人,領班嬤嬤立刻高喊:“皇上萬福金安!”
眾人立刻撩袍跪下:“皇上萬福金安!”我心裏一陣激動,康熙也在!本想著大抵見不到康熙,大婚的安排是皇帝到太和殿宴請百官與皇後的父係親屬,按道理我是該跟著阿瑪的,但母親因我還小,怕我不知禮數,便請了太皇太後的恩準,將我帶在身邊。原以為是見不著這位千古一帝了,卻正巧碰上皇帝到皇太後宮裏謝恩。我壓抑著心中的驚喜,低眉斂目地跪著,想著等皇帝走過的時候瞄一眼。然而皇帝確實從我身邊走過,隻是讓我意外的是他竟然在我身邊停了下來。
這下我便不敢瞄了。心裏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也不知是否得罪了他。忽然想起我移了他喜愛的千層菊,該不會是因為這個發落我吧……轉而又想皇帝日理萬機哪有功夫記這種小事,應該不會在意吧……正當我胡思亂想之時,一聲淡漠的聲音從我頭頂落下:“若未記錯,景汐該去太和殿。”
四下俱靜,我的四肢百骸盡是冷意。這個聲音好似在哪兒聽過。我也來不及細想,隻訝於康熙如何認得我?難道從前的景汐也得罪過康熙?這可如何是好。正當我不知如何回答時,額娘起身出列向皇帝行禮:“回皇上,臣婦想著景汐年幼,便求得太皇太後恩典,許她前往慈寧宮。”
“禮法在上,祖宗規矩不可廢。請夫人替朕告知皇祖母,便說朕將景汐帶走了。”康熙恭敬地對額娘道:“請夫人見諒。”
說罷,我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一名奴才扶了起來。我心裏期盼著額娘快救我,誰知額娘竟輕輕巧巧地同意了。我心裏哀嚎一聲,這是親生的嗎?
歎歸歎,腳步卻隨了康熙的隊伍去了。
一路上是如芒在背,生怕皇帝與我講話。好在康熙並沒有與我多話的意思,隻急匆匆地上了候在殿外的轎攆,大概是剛才說話耽擱了時辰,眾人的腳步皆匆匆忙忙,我跟在轎攆旁邊默默地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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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太和殿門口,康熙下了轎攆,本匆匆而行,我跟在他後頭走著,突然他腳步停下來,我一時不妨竟撞了上去。還未等我下跪請罪,身後的奴才們先我一步跪了下來,惶恐道:“皇上恕罪!”
“景汐冒犯聖上,請皇上恕罪!”出口的聲音竟顫抖不已。
“無妨。”修長的手指扶在我的衣袖,緩緩抬起。我的視線順著他的衣袖往上望去,一身大紅的喜服,玄色的玉帶係在腰間,一塊翠色玉佩靜靜地垂在腰下,肩處的繡工紛繁複雜,金線繡製的九條飛龍,盤旋其上,處處飛揚,彰顯天子威儀。他將我扶起來後便收了手,我對上他的眼睛,那一瞬,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他!
我腦袋裏反複閃過的隻有一句:竟然是他!那個蒲絮下仿若謫仙一般緩緩而來的男子,竟就是……康熙!很多年以後,我已記不清當時的感覺,隻覺得那一刻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悵然若失。為何偏是他呢……究竟如何加了這一個“偏”字,那時候的我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知道心中絕不止震驚這一種情愫。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緒打散了方才的恐懼,在我心中翻湧不息。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驚訝,忽然上前一步,我與他的距離本就不多,這一下我的發梢幾近要碰上他的外袍。一抹淡淡的檀香緩緩傳到我的鼻子裏,他側身靠在我耳邊低聲道:“愛新覺羅·玄燁,你記好了。”
“喂!那你怎麽不問問我是誰呢!”
我想起他在飛揚的蒲絮下,固執地想告訴我他的名字。
“你這丫頭著實有趣。你還怕我唬你不成?放心,我額娘教過我,不要輕易承諾,做了承諾便一定要辦到。我既然許了你,自然不會食言。”
“若真找不到你要求的那種人,你就來找我,我娶你。”
“我有什麽不好,讓你如此看不上?”
……
我想起他說過的字字句句,這個在禦花園與我邂逅的男孩子,竟然要成為我的姐夫了。
那些話對他而言,究竟算什麽呢?發自肺腑?或隻是隨口一言?我反複想著我當時究竟都說了些什麽,若口不擇言惹了這個人,怕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我盯著他的眼睛許久,終是收了視線。
這樣尊貴的他,怎會輕易求娶他人,定是玩笑話。我隻當什麽也沒發生過應該就行了,我心裏暗暗鼓勵自己,別怕,不知者無罪,千萬別露怯。
正當我失神時,他高聲吩咐:“小順子!”
我看見那日陪我打點坤寧宮的順公公走過來,跪在地上,誠惶誠恐道:“奴才在。”
“帶二小姐從偏門進殿。”說罷便轉身撩袍踏進門檻,頭也不回。
“嗻。”
——
我已不知自己是怎麽來到太和殿,怎麽坐在父親身後,怎麽淡然地望著龍椅上的愛新覺羅·玄燁高座著漠視眾臣的跪拜。
這些平日裏或囂張跋扈或驕傲威嚴的大臣,皆要向他屈膝請安,三呼萬歲。不過十一歲,已然成了這天下最尊貴的男子。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些人腳下所踏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這位名叫愛新覺羅·玄燁的男孩子的。尊貴所至,無法丈量。
“平身。”一句簡單的命令隨即又換來眾臣的謝恩,高呼萬歲。所有人皆低著頭,唯有我抬著頭,直直地望著康熙。我也不知自己為何固執得想從他的臉上,找尋哪怕一絲與此刻的淡然有所不同的表情。可我,終究未捕捉到半分。
我終是低下了頭。與眾人齊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