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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在下,納蘭成德

  整頓飯我吃得恍恍惚惚,落秋不在身邊,我是一點也不習慣。整個大殿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周遭的人都在各自寒暄,阿瑪也與那些同僚相談甚歡。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著,沒有辦法隻能吃了。我心不在焉地吃著跟前的一道菜,也不知什麽味道,隻是一個勁地往自己嘴裏塞。突然,一盤與我正吃著的菜一模一樣的菜端到我眼前,我一驚,順著端菜的手往上瞧。一個纖瘦的男孩落入我的眼簾,一身竹青色的長衫,衣衫上的花紋皆是同色,唯有一色不同,兩隻袖口處皆繡著一隻精致小巧的純白海東青。


  “滿桌的菜肴,小姐隻吃這一盤。在下猜小姐愛吃,恰巧在下並不喜食這一道,便贈與小姐。”青衣男孩禮貌地對著我道:“還望小姐莫棄。”


  我望著盤裏的菜,終於想起來這是什麽,豬舌!我胃裏一陣惡心,幹嘔了幾下卻沒嘔出來,青衣男孩將我桌上的水杯遞給我。


  我將他遞過來的水一飲而盡,卻還是惡心不已。我將臉撇過去:“公子將菜拿走罷,我並不喜食。”邊說邊咳,難受得很。


  青衣男子默了一會,淡淡地吩咐左右:“將小姐桌上的兩道‘齊家佑舍’撤下去罷。”


  左右躬身將兩道菜一同撤了下去,我按著胸口,呼出長長一口氣。轉而又被這名字給雷到了,不過是豬舌,卻非要冠上一個吉祥如意的菜名。於是瞧上那位青衣男子的麵龐,想看一看一本正經說出這麽有趣的話,他的臉上是否有笑意。然而他隻是淡淡地拿起杯中酒抿了一口。大抵是感受到我的視線,青衣男子將酒杯擱下,側頭瞧我。


  我尷尬不已,隻得隨口找話:“我……還未請教公子大名。”


  他了然,隨手向我負手作揖,“在下,納蘭成德。”


  我心中的驚訝不遜於方才,這個人便是滿清第一才子納蘭成德?天哪,這皇宮竟到處皆是臥虎藏龍之地,我重新打量他,青衫玉帶,從上至下一絲不苟,舉止有禮,開口閉口皆稱女子為“小姐”,有禮若此,才子之風,可見一斑。


  “敢問小姐芳名。”


  滿清第一才子竟問我的名字?若回到21世紀說給小何聽,她一定激動得半死。而此刻我亦是不敢怠慢,跟才子說話總是不能像往常一般隨意了,我額首半福道:“內大臣女,赫舍裏·景汐。風景的景,潮汐的汐。”想起剛才在這位才子麵前出了洋相,羞愧不已,麵上竟燒了起來。


  “畫中風景好,晚來是潮汐。”納蘭微笑著:“好名字。”


  我擺擺手,靦腆一笑:“是公子解得好。”


  納蘭笑起來,他拿過桌上的一壺酒為我斟上一點,又為他自己斟上一杯,雙手輕執玉杯向我敬酒:“在下敬小姐一杯,一賀尊姐榮登後位,二賀你我相識,當是緣分。”說罷一飲而盡。


  我望了望杯中酒,想起落秋今早叮囑我不可飲酒,一是怕我不甚酒力,二也是因著體內餘毒未清,飲酒究竟也是傷身的。可到底盛情難卻,我扯起嘴角笑著執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見我擱下杯子後,又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雙手執起,我當他要再敬我,剛想拒絕,隻見他的視線掠過我的耳畔遠遠望去,他拱了拱手,將杯中之酒盡數飲下。我疑惑不已,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正遙遙對上康熙的眼睛。他正將酒杯擱下,輕輕把玩著,他的表情淡淡的,一如我初見他的時刻,瞧不出一絲喜怒。


  “皇上時不時往此處瞧,莫非皇上認得小姐?”


  我斂了神色,收回視線,出口的話卻讓我自己愣了半瞬:“並不認得。”隨即岔開話題:“公子別喚我小姐了,喚我景汐就好。”


  納蘭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康熙,最後視線落在手中的酒杯上:“好,景汐。”便不再多言。
——

  我看了看桌上琳琅滿目的菜肴,竟一口也不願多吃,幹巴巴地拿起筷子,又放下。索性不再動筷,從懷裏拿出個童玩,隨意把玩著。


  不知玩了多久,忽然一陣音樂伴隨著細風吹將進來。我隨之抬頭,大約十個舞者翩躚而來,各人著不同顏色的旗裝,腳下卻不是穿滿人平素穿的花盆底,而更像是現代的溜冰鞋。太和殿中的地磚光滑如斯,舞者個個輕巧靈活,三步並作兩步滑到大殿中央,這時大殿中的燭光漸熄,舞者們迅速圍成一圈,華光從頂上打下,正落在圈中。鼓起,舞者攬袖輕揮,一段如水一般絲滑的雲錦從袖口中拋將出來,蓮步輕移,巧踏節奏,雲錦在半空中翩飛,俯仰之間,身段盡顯。


  忽然鼓聲驟急,樂聲即將達到高潮,一名身著亮黃色旗裝的女孩快步滑進來,原本圍成花型的舞娘們皆迅速退成兩排,往旁邊站定。黃衫女孩在即將到達正中央的時候輕輕巧巧地旋轉三圈,最後一圈時穩穩地落在華光正中。舞娘們快步迎上來,將黃衫女子簇在中央。忽然大殿頂上高高垂下兩條明黃的綢緞,舞娘們將黃衫女子撐起,女子的腳踮在正中兩人的肩上,雙手輕輕攬過黃綢,倏忽間那女子竟隻靠著一手一腳將自己的身子固定在半空。隨即在空中變化出許多舞蹈來,我心中讚歎不已,舞技若此,驚為天人。


  我羨慕極了那女孩的一身舞技,可惜了自己不才,前世爸媽逼著我跳舞我卻貪玩不願意學,現在才領會到舞姿曼妙是何等傲人的資本。我歎了口氣,問鄰桌的納蘭:“公子知曉那位黃衫女孩子的身份麽?她的舞可跳得真好。”


  納蘭聽後,微微一笑:“是員外郎蓋山的嫡女,名字我倒不知曉。”


  我點點頭,由衷感歎道:“這位小姐年紀這樣小舞卻跳得這樣好,將來名躁京城時,多少才子都該傾倒在佳人的石榴裙下了。”


  納蘭挑眉:“怕是都沒有這種福分。”我疑惑得望向他。“諾。”他輕輕額首,示意我看向高座上的人:“那位的福分才是天下第一位的,將這人間好女兒盡收囊中。”


  我心中有了數,反而不去看康熙,撇頭道:“這是為何?難道這天下所有有身份地位的女子都應該嫁給他嗎?”


  納蘭聽了我的話,盯著我的眼睛默了一會。最後隻默默環顧四周,確定眾人皆不注意我們,便側身過來低低道:“聽蓋山伯父所言,這位黃衫女子便是與你姐姐同一批進宮的。隻不過你姐姐是中宮,先有大婚。依照規矩,其餘人等皆得在帝後大婚後三日方能進宮。至於她為何先於他人出現在宮裏……”納蘭斂了斂神色,正了正身子:“大抵唯有她自個兒家知曉了。”


  我裝作聽不懂,呆呆地點點頭了事。如今我的年紀太小,實在不適合在人前顯得懂得太多,隻能多多裝成孩子心性。


  我遠遠地望過去,我與納蘭說話間,一曲舞畢,滿堂喝彩。這時坐在愛新覺羅·玄燁右手邊首位的一位中年人突然出聲,細細看去,那人絡腮胡、錦衣華服,倒八眉、好不威風。


  “皇家舞女的舞資果然驚為天人,奴才已多年未賞過這般美妙的舞蹈,實在賞心悅目!”眾人應聲相和:“是啊!此女隻應天上有!”


  此時高台上的那人發話了:“鼇少保誤會了,此女並非宮中舞者。”


  鼇拜起身,躬身回話:“恕奴才眼拙,奴才實在不知除了養在宮中自小習武的舞者,還會有哪位女孩子能跳這樣精致的舞蹈。”接著又趁熱打鐵:“不知皇上可識得?”


  還未等皇帝開口,對麵人群中一位男子率先站起來,急急出列:“啟稟皇上,此女乃奴才的嫡女,名喚榮臻。”


  從鼇拜說話開始,愛新覺羅·玄燁就在用筷子夾桌上的一道菜,可一直沒見他往自己嘴裏放。我認真望了望,等望清時,嘴角不由往上揚。


  原來是那道“齊家佑舌”。


  沒想到愛新覺羅·玄燁的口味這麽重……


  口味重的那位開口了:“員外郎是得了誰的旨意,輕易便將令嬡帶進宮來。”


  蓋山聽罷,竟哆嗦起來:“奴才,奴才……是皇太後恩典才讓小女獻舞。皇上日理萬機,奴才原以為是小事,便沒有上奏給皇上,還望皇上恕罪!”


  “既然是皇太後恩典,蓋山賢弟又何罪之有?奴才相信皇上自有明斷,必不會為難賢弟。”鼇拜先於愛新覺羅·玄燁開口。


  我望著愛新覺羅·玄燁,他至始至終未抬眼,好像這件事與自己無關。良久,他將筷子擱下,掐斷了眾人的竊竊私語:“既是皇額娘恩典,自是無罪。”他又端起酒杯,湊在鼻前聞了聞:“李德全。”


  “奴才在!”


  “賞!”說完,一飲而盡。


  說罷,李德全立刻宣布打賞那位榮臻小姐,隨後榮臻小姐舉止優雅地謝了恩,退下時瞄了一眼高台,隻是一瞬,若不是我盯著她瞧,怕是很難發現。


  “看來這做皇帝也不是天下第一福分事。”納蘭悠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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