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惜的番外
從小,阿娘教導我說,如果愛,要深愛。
可是深愛到底有多愛,是愛一輩子,還是愛永生永世呢?
我不知道答案,卻在一直用自己的生命探索這個答案。
因為從我誕生於天地之間起,我的存在乃至她的生命,從始至終都是為了一個人。或者說,我一直被所有人教導著要全心全情的為著一個人。
這個人名喚姬無,我從未見過,但任誰成天被和尚心念經般的在耳邊念叨著“記住他的名字,了解他的一切,以永恒之名去愛他”,都會生出那麽一丟丟的好奇心。
我好奇姬無是個什麽樣的人,是否也如我這般生的俊俏,是否真能一揮手便可屠滅萬千神佛,顛倒一界。
但菩提老禿驢告訴我,“相見不若不見,倘若真到了相見的那一天,怕是六界你我都要完”。
我雖不甚明白他話中深意,但既然見麵的後果如此慘烈,我很讚成他的話,盼我們永生之年都不在有相見的那一天。
其實,算實際年歲,菩提包括神界那些僅剩下的洪荒碩果們都還要排在我的後麵。
但熟賴著人家得道早,化形的也早,心性閱曆遠超於我。見麵時涎著臉,稱一聲道友雲雲,這也一度讓我深感無奈。
誰讓我是一朵花呢?
阿娘並非我的親娘,而教導她思、禮、儀、藝的啟蒙女巫之一,因著她小時候頑皮好心吸了她幾滴指尖心精血,而結了母女的因果。
我的元身乃是父神開天辟地之時,世界誕生的第一朵淨世青蓮,三十六品,三十六瓣,從誕世之初便化作遁光隱於混沌中漂泊數十億載,方誕生出了靈智,而後因緣際會被鬥姆元尊撿起,供奉於三十三天佛龕之前,日日聆聽梵音化為人形,得天道賜名為‘惜’。
天生天長,我是地地道道的花祖宗,可因著生長環境過於與世隔絕的關係,心智卻純淨猶如稚童。
可我在神界的處境卻遠沒有祖宗活的自在,原因出在我身邊的神齊齊商量好的一般忽略我的輩分,直呼我的道號,大神小神老神都與我同輩論交。
我自然是抗議過。
可一白蘿卜小仙的一句話就把我給駁了回去,“我在得道前,曾與塵世前輪回百世,受百世人生六苦,敢問花惜神尊,你可懂什麽是人生六苦嗎?”
我自然是不懂,我化形起,億萬年都被幽禁在這三十三天的鏡緣小世界裏的陌上山,從未踏出結果界一步,連人影子都沒見過,哪裏會動的人的苦楚。
我曾想偷偷下界往返人間一趟,去增長些見識,被意外發現之後,等來的懲處卻是連續一個元會(150億年)神界的諸神輪替前來我的陌上山頭與我講經論法。
我大駭,從此之後,徹底打消了走出緣鏡的念頭。
我用一個理由來安慰我自己。
緣鏡界陌上山就是我該的生活的世界,就如同魚兒應該遊在水裏一樣,既然大家都說我不該走出去,我便歡歡喜喜的呆著,所有人都開心了,我便也開心了。
文殊菩薩曾與我分析,說我之所以生的早卻開竅的晚的原因,乃冥冥之中自由天意,我當順應天意。
我為這她這個天意,我花了好幾個日夜揣摩過,最後得出一個十分靠譜的結論:父神對我有特別期許,欲降下大使命與我身,遂將我的元神重重封印,隻在遇到契機時才能逐一揭開。
我日日盤浮法華姻緣池裏,為姬無一日誦讀三遍大慈悲無詬心經,久而久之已然成了一種習慣。
但從所有人提起他來均是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我揣測,這個人若非是法力高深乃一方邪魔惡霸,便是在神界地位相當的顯赫,總之就是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彼時,我滿心滿腦子認為我隻是一朵小蓮花,從沒想過同為遠古物種,和我情形相當的其他天材地靈活到如今,早已是鳳毛麟角,跺跺腳腳天地都會震三震的諸界大能。
我以為我會這樣年複一日在陌上山過著平靜的日子,直到天道崩塌,六界歸零,世界走到盡頭。
沒想到.……
這日,妖邪的業火黑芯紅焰,連綿無盡,焚燒了整個天界,無數飛天遁地的神們但凡觸及一絲火焰星,便頃刻化為飛灰,魂飛破散。
阿娘驚恐的衝進我的鏡潭,用霓彩霞光將我卷起,一言不發的朝著一個方向拔足狂奔,我問,”娘,外麵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那麽多的火,連弱水都澆他不滅”。
阿娘卻全然不理我,語音不詳,與其是回應我,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不行,那人上來來,我必須在他攻破緣鏡結界之前,將你送走!”
“要送我去哪?”
這一回,阿娘還是沒有回答我。
耳邊風聲嘯嘯,夾雜著神隕之前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和山崩地裂聲。
不知飛了多久,我仿若有感般的轉身,便看到我日後百死而沒法忘記的一個人。
那個叫姬無的人,終於來了!
我倆相見,便是完了!
雲煙翻騰中,姬無白袍墨發迎風飛舞,明明是冰雪一般出塵的容色,偏一雙眸子定睛看你的時候,無端端帶上了輕浮浪蕩的味道。
十分矛盾的兩種氣質,交織成了一個有著特殊魅力的姬無,我的世界從未見過如他這麽一個人,鮮活而激烈,似冰又似火。
那一刻,我幾乎清晰的感受到心髒所在的位置不規律的跳動聲,一下,又一下,那是我的靈魂在雀躍,也是死神瀕臨的鍾聲。
終於,諸神絞盡腦汁無法使我綻放的花苞綻放了,三六瓣蓮的元神虛影團團將我圍繞住,我從未感覺自己的身體2如此輕盈夢幻過。
耳邊一聲請閱的笑聲劃過,那人仿若喟歎般的說道:“可惜剛剛開苞,就要永墜凋零了,世上無人可欣賞你的美了!”
阿娘聽到生意,半空中身形一個不穩,險險從雲頭墜落,第一時間擋在我的麵前,淩厲而又戒備的望著姬無,聲嘶力竭的說道:“姬無,你真的要為心中一念而滅一個世界嗎?你可知世界的盡頭,你也將化為虛無!”
“嗬—”他勾唇笑的邪肆,聲音卻含了滿滿的鄙夷,他不答反問,“你區區一個末流小巫,竟然敢被青蓮稱一聲阿娘,你好大好厚的臉呢?”
兩人說話的功夫,數道彩色遁光眨眼飛來,倏忽之間變為一片神將列陣而站,齊齊將我包圍在中心地帶。
我心裏浮起大不妙之感。
姬無卻老熟人一般與各位年歲與修為都很老資格的神們敘起話來。
我在一旁邊聽便匯總信息,腦袋瓜子頭一遭變得靈活好用起來。
原來我的猜測並沒錯,父神創造了我,卻封禁了我,卻是傳了重大的使命給我,我與姬無分屬世界的兩個極端,一主和平和創造,一主毀滅和殺道。
世界有陰有陽,有男有女,有好有壞,有陽光也有陰暗,自然有創造就會有毀滅。億萬年來,我和姬無分屬世界的兩端,遙遙相望,彼此對立,共同維係著世界的運轉,天道的平衡。
然而,我喜愛純淨與和平,姬無的本命元神卻是一團無極陰陽火,他跳脫而形態多變,天性決定他不會安於現狀太久,為燃燒心中的無窮盡的欲望和野心,他早晚拿起屠刀,親手毀滅世界,讓鮮血祭奠他的殺之道。
我終於明白,諸神為何不願讓我踏足物欲橫流的塵世,為何讓我日日為姬無誦讀慈悲經,又為何讓我了解他的一切,原來不是所謂的愛,並非我認為的情愛,而是淨化世界汙濁之氣的仁愛。
此時此刻,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想笑。
神的思維還真是天真浪漫,這麽一個野心勃勃的化身,我憑什麽去束縛他的腳步,就是那幾句連我自己也沒把握的經文嗎?
“你是他的劫呀!你們互為彼此的劫呀!為什麽要相見,為什麽到互相殘殺,無論你們其中哪一個神隕落,天道就會隨之崩塌,姬無你想清楚了嗎?你真的要殺這個億萬萬年如一日,日日惦念你,為你誦讀慈悲經的傻子嗎?”
我看到姬無舉起的屠刀在劇烈的顫抖,我在他眼中看到複雜的掙紮,方才明白,他是不忍殺我的。
我倆乃命中宿敵,彼此的劫數,同生要不停的爭鬥,一方死了,另一方也要死去。
不容生,亦不容死,是個死局。
我要怎麽去化解。
突然明白許久之前話本裏說的一句話,世間千難萬難者,唯情而已,世間英雄偉業抵不過者,紅顏而已。
江山和美人,孰輕孰重,為價值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