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此處時光靜好】
府外沈沐恩還被這器宇軒昂的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府內已有人迎了出來。府門一開便奔出來一個姑娘,一身黃嫩色的棉布輕衣,梳著個流雲雙髻,還沒等她看清長相,那姑娘一撲過來抓著她的手,聲音興奮得像是要哭出來了,“小姐,你可回來了。”
沈沐恩愣愣的由她抓著,歪著頭問她,“你是誰啊?”
“小…小姐…我是吉祥啊,你不認識我了?”這下小姑娘是真的哭出來了,淚眼汪汪的看著她,被這麽一盯,她倒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多大的事一般,趕忙解釋道,“我腦子受了傷,恩…以前的事都記不大清了。”這麽一說不但沒勸住吉祥,反而讓她淚落得更急了,於是又補充道,“那個…太醫說沒有的,隻是想不起了,興許那天又想起了也說不定呢,你也別太難過,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不會有這麽一天的。
吉祥胡亂的擦著臉上的淚,邊擦還邊搖頭安慰她,“對,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記不起就算了,小姐回來就好了。也別站在門口了,快些進來吧。”說完就領著眾人往裏走。
進了府管家便上前安頓起隨行的人們,其餘的人都已散去,隻留下阮華文清在沈沐恩身旁伺候。吉祥走過來對她說,“夫人吩咐過,若小姐回來就直接去後院找她,我現在就帶小姐過去把。”
沈沐恩點點頭應下站起來跟著她,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前一步行在沈沐恩前麵為她帶路。
這正廳周圍還是與府門一樣威嚴,方方正正的對稱排布顯出主人一絲不苟又有些古板執拗的性格,但越往後越是顯得大相徑庭。
從正廳外的偏門走入,抬眼便是一四四方方,大塊青石板砌起的習武台,在東側角上還堆放著幾個練習用的木樁,但荒廢已久風吹雨淋的又沒人打理,木樁大部分已經龜裂腐朽。
過了習武台的左側的門再往裏走,一個晃神仿佛進入了一個世外桃源一般。映眼簾的便是一片青嫩欲滴的竹林,正有微風拂過,竹葉似動非動懶散的互相廝磨,如此倒像是進了深山幽處,遠了塵世凡俗,靜了心境,撇了雜念。
竹林之中又劈來一條石頭小路,鵝卵石胡亂的鋪擺著,陽光透過竹葉間的縫隙投下零星光斑,恰有些打在了光滑的鵝卵石上,這般景象就似沙悟淨打碎了的琉璃盞碎片無意散落凡間,就落在了這小徑上化作了石子,貼著地麵聞取著青竹芬芳。
近處荷塘清池碧水,錦鯉遊動劃開縷縷水紋,遠處八角閑涼亭,大理青石板做桌,桌下是鏤雕著蘭花的石凳……院中處處不顯出主人的細心之處,以地為心避了外室塵世,躲入這小小的院內,過起平平淡淡似隱居山林的日子。
這是,沈夫人的願望嗎?
“吉祥,我…我娘的病好了嗎?”沈沐恩突然開口問道。她對沈夫人本就沒有什麽影響,隻是今日所見倒印證了那日阮華的話,沈夫人不像那種會輕易動手打人的人,即使失了理智露了本性,可明明沒有的本性在如何也是露不出的啊。
吉祥聽見她的問話麵上一僵,連步子也停下來了,咬著唇又是一副要哭的樣子,真不知她哪兒來的那麽多眼淚。她強忍著哭意難過的喚道,“小姐,你千萬莫怪夫人,夫人不論做什麽都是為了小姐好的。老爺少爺走之後,夫人的日子過得是極苦,那件事…那件事…….”一句話沒接上來,她急得倒用眼淚接上來了。
沈沐恩翻了翻白眼有種想撇下她自己走了的感覺,這眼淚就跟自來水似的說來就來了。
許是聽見外麵的響動,從裏園出來個嬤嬤,對她一施禮,“夫人聽見聲響,想是小姐來了,要我來請小姐進去。”
“好。”沈沐恩又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吉祥,決定很不人道的拋下她自己先進去了。
這嬤嬤步速極快,領著她七拐八拐就走了小道,也不留她參觀的時間了直徑進了裏園。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句話沈沐恩常聽人說起,朦朦朧朧能明白些禪意,大抵也就是眼前這幅景象了。女子舉著一杯熱騰騰的茶未飲隻是捧在手中,熱煙騰起暈化了女子的容顏。身側放著這小灶,上麵的鍋裏盛著水已經沸騰撲出,她卻渾然不覺隻是抬頭靜靜的看著青蒼茫茫。不知是突想到何事,女子嘴角漸漸泛上笑意,眼角微勾眯成一道月牙灣。她完全浸沒在自己的世界裏,哪管得世外喧嚷。
而身處凡塵的自己,看著她溫柔如水的笑顏,竟不敢支腳踏入,深怕了一身塵埃怕了她的靜水,深怕自己一腳踏重,踩碎了如畫美鏡,深怕她的笑顏猝尓變成敦煌石窟裏風化龜裂的壁畫片片斑落。
沈沐恩正盯著她的臉看癡了過去,沈夫人卻舉起那杯茶微啄了一口,叫道,“既然都到了,怎麽還不進來,站在門口做什麽?”然後便起身向她走來。
沈沐恩不知能說什麽,隻好呆呆的叫她,“娘…”
她抬手扶上她的臉,慢慢撫摸著她額上淡淡的傷印,眼神柔和得像要滴出水來,“還好未留下印子,不然以後要是被夫家嫌棄該如何是好?”
聽了這話沈沐恩一驚身子不由往後退了一步,瞧她剛剛那般像是沒有瘋病了吧,但這下這話怎麽那麽讓她覺得毛骨悚然,她咬了咬唇,直白的問她,“娘,你的病好了吧?”
她莞爾一笑,轉了話題,“宮裏的生活可好,可有人刁難你?”邊說邊拉住沈沐恩往屋裏走。
這就是傳說中的精神分裂嘛?她心生一懼,但轉念一想,上次自己初到此地還沒搞清楚狀況活活挨了一頓打,畢竟是沒有防備。如今自己也算是養的白白胖胖身強力壯,應當不用怕她了。
於是跟著她進屋,邊走邊答道,“皇後娘娘對我很好,吃穿用度樣樣都會過手,挑來的宮女照顧我也是極為上心的。至於其他……見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了,都是很好的人,也不礙於身份不和我玩。其他……還見過左相的兒子應允之,他人雖然悶悶的,但對我倒是不差……”
說是緊張心有芥蒂,但身體裏無數的血紅細胞都在叫喧著,這是你娘親這是你娘親。那種來自動物原始的對母親依賴的本能使她很不自知的就敞開了心扉,打開了話匣子,那些從未與誰說起的話一股腦的都湧了出來。
說些什麽…言示璟有多不像個皇子啊;言啟瑞雖是溫柔貼心卻總讓她覺得難以親近啊;應允之就是個悶葫蘆,但是在把她推薦給芸娘,和請他娘親幫她做壽禮這件事上,她還不知要怎麽感謝他才好;皇帝有多難伺候,吃東西也要作出朵花兒來.……
說到此處時,她偷偷看了一眼沈夫人的表情,深怕她又像應允之那樣因她的抱怨而動怒。反觀沈夫人倒是一直慈愛的看著她,見自己看她便問道,“怎麽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覺得心裏疑慮難解,索性開口問道,“娘,你是不是裝瘋?”
沈夫人咧嘴一笑伸出手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你覺得呢?”
“我覺得,您一點都不瘋,都是裝的……可是為什麽?”沈沐恩咬著下唇有點緊張的看著她。
她輕嗬一聲,捧著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道,“茗兒,你覺得皇帝是個怎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