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渡江(上)
“蔣介石是一個派別首腦,而不是一個政黨首腦。”
《哨兵報》(美國在華刊物)1928年4月文章——作者:史迪威
1944年3月10日 中國重慶蔣介石官邸
史迪威將軍坐在座位上,一臉興高采烈的向蔣介石介紹著駐印軍現在在緬北反攻的情況,不時還拿出一些現場拍攝的照片交給蔣介石用以輔助說明。
“您手下的中國士兵很英勇,各級指揮官的指揮也很優秀,他們正在一步步的將日軍最精銳的18師團逼上絕路。我想這不僅僅是蘭姆伽的訓練裝備,也和您的教誨分不開!”
史迪威違心的向蔣介石恭維道——雖然這和他的性格不符,但是現在的情況,他也是沒有辦法了。
簡單地說,他是來“調停”和蔣介石的緊張關係的。
早在一月初,當駐印軍發動全麵反擊,在拉加蘇地區和日軍死戰的時候,羅斯福就致電蔣介石,讓他動用在怒江一線的11個美械師進攻緬北地區的日軍56師團,以形成兩路夾擊的形勢。盡早打通中印公路,疏通對華援助的通路。
畢竟空運量雖然提高了,但是空運不但成本巨大,損失也很大,美國人可以不在乎飛機,但是不能不考慮那些寶貴的飛行員——現在的喜馬拉雅山駝峰航線上,隻要有陽光照射,飛行員們甚至可以通過那些墜毀飛機殘骸的反光來確定航向。
而且類似重炮,坦克之類的重裝備現階段還不能用空運來解決問題,想要加強中國軍隊的重裝備水平,就必須打通中印公路。
然而那時的蔣介石依然不為所動,隻是表示——英軍沒有按照原計劃出擊,中國軍隊絕對不會出動。
甚至他還進一步提出要求——如果美國不立即提供10億美元的貸款給他,他就從3月起立即停止供應所有美國在華人員的食宿供應。
這是敲詐勒索,還是養了一個大爺嗎?
這種赤裸裸的威脅徹底激怒了羅斯福,他不明白這種對中國抗戰事業最有利的事情為什麽蔣介石如此推三阻四。不過國務卿赫爾卻表示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和中國鬧僵,於是出麵緩和,沒有再提出兵的事情,這才把事情拖了下來。
早在1月的時候,由於英帕爾戰役和若開戰役都沒開始,日軍動向不明,史迪威也沒有敢對蔣介石過多的要求——他也知道萬一把日軍的主攻方向變成中國這邊,蔣介石的11個師是無力和日軍在緬甸的部隊對抗的。
但是現在不同了,日軍發動英帕爾戰役後,主力全部集中在南部,而在北線隻有一個18師團在抵抗駐印軍。怒江一線更是隻有56師團一支部隊。形勢已經異常明了了。
史迪威的聲調中帶著一絲的驕傲和自豪——駐印軍正是在他的帶領下才能取得現在的戰果,而且長驅直入,大有一舉擊垮日軍18師團的勢頭。言外之意也表示蔣介石拿了30個美械師的裝備,多少也該表現一下。
介紹完情況,他才說出了他的目的——時機已到,希望蔣介石按照計劃,讓已經在怒江邊枕戈待旦的Y部隊11個美械師發動進攻,擊敗怒江一帶的日軍56師團,最終完成和駐印軍X部隊會師,打通中印公路的計劃。
不過蔣介石的表情卻異常冷淡,他反問道:
“為什麽英軍不能按照計劃在緬甸南部登陸?”
史迪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英帕爾會戰已經達到舉世矚目的狀態,而且現在的英軍已經投入了所有能夠投入的兵力在這一地區,蔣介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他壓住火,努力向蔣介石解釋——由於英帕爾會戰,所有英軍都已經投入到當地戰局中了。也正因為如此,日軍主力也被牢牢的吸引到英帕爾地區。再加上18師團和駐印軍的戰鬥過於激烈,將日軍所有的預備隊都集中在了孟關地區,甚至包括一部分56師團的部隊。所以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一旦渡過怒江,擊敗56師團,便可以兩路夾攻18師團,早日結束緬北的戰鬥,也能夠打通中印公路,將更多的物資送往中國。
然而對此,蔣介石依然不為所動,他堅持隻有英軍按照計劃在仰光登陸,他才會同意怒江一線的部隊發動反擊,說完便起身離去,把史迪威晾在了那裏——反正不反擊緬北,美國人也要通過駝峰航線艱難的把物資運往中國。
史迪威對這位中國的“領袖”是無可奈何,隻好起身準備將這一事態通報給羅斯福。不料剛走到門口,軍政部長何應欽就趕了過來,一臉得意的表示蔣介石為了這次不讓他空手而歸,已經下令新組建的新14師和50師在4月空運到蘭姆伽,接受裝備和整訓。
不過這對史迪威來說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畢竟現在國內派去的官兵雖然文化素質較高,但是大部分都是新入伍的學生兵,缺乏基本的軍事素質。一般起碼要經過半年以上的訓練才能上戰場,對於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的孟關戰役毫無幫助。
與此同時 中國雲南怒江防線
時間定格在1944年初,縱觀此刻的中國軍隊,除了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和新四軍一如既往的堅持每天24小時,每周7天不停息的對日軍騷擾和進攻外,也就隻有駐印軍一支部隊還在頑強的向日軍發動進攻。隨著正麵戰場常德會戰的結束,其他部隊都陷入了和日軍“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
尤其是怒江邊的11個美械師,他們在這裏駐紮已經快半年了,卻手握美械裝備,唱起了太平無事。
第11集團軍直屬先遣團團長楊繼武上校再次巡視了一遍自己部隊的倉庫——這裏堆滿了無數的渡江器材,主要是美國人空運過來的衝鋒舟和一些當地人製作的竹筏,不過上麵已經落滿了灰。
不隻是器材,那些美國人很專業的對怒江的水文信息進行了偷偷的測繪,並且針對對岸的空中偵察,製定出了最合適的渡江位置和時間,並且組織部隊模擬演練,所有的支援炮火也已經就位。現在隻要上麵一聲令下,他有信心在1小時內將自己全團渡過怒江。
隻可惜現在,他什麽都做不了。
雖然是從蘭姆伽被趕回來的,但是楊繼武在軍中關係很多,有的是人為他說好話,各種傳言流傳到長官耳朵裏時候就變成了:“怒打向美國人無恥諂媚,有辱中國軍人形象的軍官。”於是不但沒有被處罰,反而提升了上校,指揮先遣團作為將來第一批渡江的部隊。
楊繼武一臉的躊躇滿誌,他走到江邊的防線上巡視,看著一臉懈怠的官兵們裝模作樣的站在那裏,骨子裏卻透露著安逸。
記得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他還能看到那些躍躍欲試,戰意濃厚的官兵們,其中不少甚至是第一次遠征逃回來的,一個個的都聲淚俱下的要打過江去,到對麵去祭奠死難的兄弟們。光是請願書和血書各級指揮部門就收到一堆。
不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熱情逐漸消退,官兵們現在是真的“以陣地為家”——宅在家裏不想出去了。再加上這些美械師同樣配備了美國聯絡官,不隻是聯絡,也對部隊的情況和士兵的身體狀況作出匯報。因此,這裏的官兵們雖然還是一天兩餐,但是餐餐都能吃飽,還有美國運來的罐頭餅幹麵粉之類的,醫療服務也比其他部隊更好。雖然不能和駐印軍相比,但也足夠讓這些士兵們吃飽喝足,身體狀態也比其他部隊官兵們強不少。太平日子過多了,這也讓他們開始有些“樂不思蜀”了
在江邊觀察哨,借著黃昏時最後一縷陽光,楊繼武又仔細觀察了對麵的陣地。
日軍還在大興土木,尤其是最近幾個月。根據情報,他們將對岸的中國人全部抓光,再加上那些第一次遠征的戰俘來修建工事,無數中國勞工被活活累死,而一旦失去勞動力的中國人就會被殘忍殺害。
不過就工事量來說這似乎還不夠——他們似乎打算在怒江邊上建起一條“馬奇諾防線”,可以想象當中國軍隊渡過怒江的時候將麵臨一場怎樣的血戰。
想到這裏,上校不禁歎了口氣。他和其他一些軍官們早就不止一次的向上級提出——兵貴神速,趁著日軍的工事沒有建完,立即出擊,哪怕隻是有限出擊,破壞其工事修建進度,解救當地老百姓後再撤回來,也能給日軍很大的打擊。但是都被上級直接否決了。
沒有委座的命令,誰敢進攻?但是誰知道等委座的命令下來了,日本人是不是已經準備就緒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問。不過如果去問那些普通的士兵們,他們可能會羞愧的表示幹脆不要打過去了,就這麽“互不幹擾”多好?
不過楊繼武可不這麽想,他知道就在此刻,自己的弟弟楊成峰已經跟隨駐印軍開始了對緬北地區的反攻。這隻軍隊現在是不折不扣的孤軍了。
“老楊!”
同樣從蘭姆伽回來的司令部參謀張成武上校走了過來,楊繼武急忙迎上去,問道
“怎麽樣?”
“放心吧,印度方麵最新送來的陣亡和負傷名單很全,沒有你弟弟的名字!”
楊繼武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不過並不放鬆。
“他們還在繼續作戰?”
“沒錯!傷亡名單每天都有更新。”張成武點了點頭,然後安慰道:“不過你弟弟命大,第一次遠征都沒出事兒,現在他們是兵精馬壯,肯定沒事兒的!”
“嗯!謝你吉言了!”
楊繼武歎了口氣,臉上依然是那副擔憂的麵容。他擔心日軍的子彈,也擔心楊成峰還在那個被自己打了的蕭天河手下會不會被穿小鞋。他恨不得自己現在就帶兵殺過去,一路衝到胡康河穀和楊成峰會師——他可以不把自己當哥哥,但是自己不能不把他當弟弟。
但是現在,他也隻有等待,等待著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命令,甚至可能永遠也不會來——這種情況,這麽多年的耳濡目染,他早已習慣,但是從內心裏卻從來都不能接受。
“對了,老楊,正好有事兒跟你說一下!”
張成武拉著楊繼武走進了團部,讓所有人都退下後拿出了一瓶酒又找來兩個碗:
“白蘭地,美國人的,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弄來的,咱現在不比蘭姆伽,但是得喝一杯!”
說完,他直接在兩個碗裏倒上了酒。
楊繼武也是經曆過的人,他看著這碗酒,滿腹狐疑的問道:
“老張,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咱們什麽交情啊!”
“喝!先喝!”
張成武強行把碗遞給楊繼武,兩人第一碗一飲而盡後張祖武才伸出了大拇指,然後上下打量著楊繼武說道:
“老楊,司令部那封最新的血書是你上的吧。身體還行啊,沒缺血!”
“那是豬血!”
楊繼武不耐煩的說道:“誰TM傻到用人血啊。”
“行,但是你知道現在司令部還有幾分血書幾分請戰書嗎?”
楊繼武搖了搖頭。
“就一份,你的!”
張成武說完就一臉無奈的又倒上了酒,而楊繼武卻睜大了嘴巴,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當年在淞滬,你救了我一命,沒有你,也就沒有我張成武的今天,所以老楊,別怪老哥話多,這都是為了你好,別再出這種風頭了。你這份血書,誰都說好,說壯烈,哪個長官都會擊節讚歎一番。但是背地裏呢?隻會說怎麽還有你這麽蠢的團長?你當真不知道上麵在想什麽嗎?”
“難道不是反攻?”
“反攻!哈哈哈!”張成武笑了笑,搖了搖頭:“真要反攻,我們1月就反攻了,那時候鬼子工事沒有建好,我們可是準備充足。但是為什麽等到現在?等到鬼子把工事都修好了?咱們的火炮都積灰了。上麵根本不打算反攻,我們現在在這裏隻是做個樣子給美國佬看看而已,好繼續讓他們提供物資!”
楊繼武頓時不說話了——他不是第一天接觸這些高層的小九九,但是他卻依然強迫自己相信這是一場必然的反擊。
“美國佬給咱們運了30個師的裝備,除了咱們之外,委座又把其中10個師的裝備拆分,組建了20個半美械師,好擴充自己的力量,增加咱們中央軍的規模。為什麽?因為鬼子不行了,咱們沒有必要再和鬼子硬拚了。當然,印度那邊沒辦法,吃美國人的喝美國人的,史迪威不可能讓他們幹坐著。”
“你是說,現在就要開始保存實力?”楊繼武頓時反應過來。
“你還算沒傻徹底!”張成武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說道:
“美國佬打敗鬼子是遲早的事情,到時候就算咱們不打,就躲在這裏。那美國佬還能放任中國有這麽多日本鬼子不管?遲早也要登陸來消滅他們。咱們就可以手握著這些物資,美援舒舒服服的看著美軍打完後接收就行。一點都不用消耗,如果說將來還要有消耗,那就必須是戰後用來消滅共產黨,那才是委座的心腹大患。”
“那我們就放任日本人這麽占著我們的國家?奴役我們的老百姓?鬼知道美國人幾時登陸?”
楊繼武心有不甘的說道。
張成武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老楊,你記得你當初剛來部隊時候的樣子嗎?沒事兒喜歡拿一本什麽記載失地的記錄,出來擊節讚歎。那個本子呢?”
“那是家父的遺物,送給我弟了!”
“這就對了,你不再是當初那個口出狂言的小夥子了!”張成武拍了拍他的領章:“你現在是長官,是上校,要想的遠,想得多,站在委座的角度想。你的槍炮,你的彈藥都是委座的,委座不想消耗這些物資去收複那些地方,反正哪些地方遲早要回來。”
“但那是我們的同胞,我們的……”
“那不是你的,那是委座的,委座愛給誰給誰,和你我沒關係!委座都不著急,你急什麽?再說了,那地方收回來又有什麽?一群刁民,搶東西都搶不出個仨瓜兩棗,還都TMD讓鬼子都搶完了。哪有美國人給的東西有用?”張成武咬著牙說道:“如果你還想在這隻軍隊混下去,就別那麽多自己的想法,一切按照委座的意思來。現在委座的意思是,我們等著美軍打敗鬼子就行了,你還要捅什麽幺蛾子?上什麽血書?”
楊繼武拿起碗,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如果所有人都是這麽想,如果日本人再一下子打過來,那麽我們必然還有一場大敗!”
“那也沒事兒,他們還能前進多少?天上美國飛機天天炸他們。現在是鬼子打不動了,委座不想打,這對咱們來說,多好?弟兄們也不用拚命了,咱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如果印度那邊戰敗了呢?我們的交通線無法打通呢?”
“那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印度和緬甸是英國佬的事情。給咱們提供物資是美國佬的事情。他們都會想辦法解決,和我們無關!”
“但是為了抗日大計,我們應該……”
“抗日大計?”張成武頓時大笑了起來,他站起身,從一旁的射擊孔裏看了看對岸的日軍,又回來坐下。
“抗日隻是個口號,除了共產黨,沒人把他放在第一位。為什麽當年東北丟了,我們隻會抗議?那沒有威脅委座的統治,所以做做樣子就夠了。後來鬼子全麵進攻,扶植汪精衛,這是要直接威脅委座了,所以我們要真打幾下子,不然就真要完了。現在鬼子不行了,委座的江山又穩了,我們又何必繼續打?說白了抗日的目的不過就是避免鬼子威脅到委座的江山。不信你看人家湯副司令,在河南可是吃得很開呢,光是各種抗戰捐贈就不計其數,美國人還給他修了機場,建造了各種工事,部下各種半美械師,他光囤積的軍糧就夠自己部隊吃上三年的。不過鬼子就在眼前,他也是熟視無睹,光顧著自己擴軍,給自己,給委座擴大勢力。當年人家進河南的時候不過10萬人馬,現在有40萬,內部都快叫他‘河南王’了,委座不也是默許,私下還表揚他。你再看看傅作義,當年收複五原,抗戰以來收複的第一座城市。報紙讚歎,委座讚賞,全國慶祝。然後呢?一兵不補,一槍不發,他打五原的損失,自己擔著。”
“但是常德戰役,57師不也是拚死一戰,損失殆盡,還被稱為東方斯大林格勒,讓全軍敬仰?現在聽說57師也正在重組。”
“那是因為57師是中央軍,而且他們沒吃飽了撐的直接去打鬼子,他們是被鬼子的進攻打的。而且你看他們表麵風光,又是什麽東方斯大林格勒,那不過是委座在開羅會議上找點麵子的稱呼而已。守常德的時候鬼子進攻部隊不過4萬人,餘師坐8000人都是美械裝備才能堅持這麽久,外圍20多萬國軍就是增援不到,眼巴巴看著餘程萬師長一個師打得就剩下83個人突圍成功。等鬼子後來跑了後才爭相來‘收複常德’。他們誰又最後被委座處罰了?為什麽?他們也為委座保存了實力。沒有一股腦和鬼子拚光,所以內部都不說什麽。”
楊繼武有些沉默了,對於內部這些情況,他也都有了解,多年的宦海經曆也讓他變得十分圓滑,但是內心還是有一股不甘心。
“老楊,雖說這事情不該這樣,但是咱們也沒辦法不是。委座的意思是,駐印軍上趕著要打,有史迪威作祟,咱們阻擋不了,就讓他們打去,反正他們是美國人直接供應的。打贏了自然是好,打通了交通線,對咱們有好處。萬一打敗了,責任是史迪威的,咱們這邊也沒任何損失不是嗎!雖然委座不好明說,但是意思,各級長官早就了然於心了,所以以後你低調點,別再遞什麽血書之類的了,現在已經不是要和鬼子拚命的時候了。”
張成武說完也沒有說下去,隻是一碗一碗的喝著酒。楊繼武也開始喝酒,似乎也想到了那些此刻還在浴血奮戰的駐印軍官兵。
突然,一片嘈雜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甚至還能聽到對岸吼出來的日語。
“鬼子過江了?”
兩人的酒頓時醒了,驚慌失措的抽出手槍,一起衝出了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