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民戰爭（下）
淮海戰役的勝利是人民群眾用小推車推出來的。
——陳毅
1944年6月6日 高黎貢山戰場
當衛立煌下決心攻占整個高黎貢山的時候，實際上他也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餘地——在日軍早有充足準備，封鎖住了所有上山通道的情況下，這裏的戰鬥隻能力敵不能智取。強攻是唯一的手段。
於是，除了第十一集團軍按照計劃強攻龍陵，確保吸引周邊日軍，讓其無法增援高黎貢山之外，整個第20集團軍全體壓了上來。第八軍，也抽調了一批精銳，組成一個特遣旅，由參謀長梁筱齋帶隊，全部投入高黎貢山戰場。此外還有遠征軍司令部的增援部隊，一時間整個遠征軍Y部隊的主力雲集高黎貢山。
然而在原先的計劃中，53軍和54軍預計隻要幾天就能突破此處，因此隻需要隨身攜帶的物資就足夠了。但是隨著耗時的不斷拉長，各部隊隨身攜帶的給養早就耗盡了，不得不從後方緊急調配。而更糟糕的是隨著進攻的海拔不斷升高，戰鬥和補給的難度也呈幾何級別增長。車輛根本上不去，很多地方連牲口都上不去。空投危險極大，又沒有精準度。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人肩挑手扛的把糧食物資送上去。
當蕭雲山跟隨第八軍組織的特遣旅開始增援的時候，再次見到了那些他曾經招募過的民夫，隻是這一次，他們的人數更多，隊伍更加龐大。其中還有男有女，而需要攀爬的地方也更高更遠。
當看到蕭雲山後，幾個認識的勞工還在熱情的打招呼。
不過看著那些衣衫襤褸，還身穿單衣的勞工們，蕭雲山有些心疼了——他自己隻是帶他們在山下“受教育”，但是眼下他們每個人都背著60斤的糧食或者是等量的物資（女性是40斤），艱難的跟隨著部隊往上爬去。
山上的風很大，很涼，刺骨的寒冷。參戰的中國官兵沒有禦寒的衣服，現在幾乎都在用雨衣禦寒，而這些毫無準備的勞工們隻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你們來了多少人？”
休息的時候，蕭雲山找到一個認識的勞工問道。
“聽說咱們這邊十幾個縣鄉村，抽出了1萬多人來協助大軍進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勞工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咧著幹涸的嘴笑著說。
蕭雲山急忙拿出水壺遞了過去，可以看見，那個勞工用舌頭舔了舔幹涸的嘴唇，搖了搖頭：
“長官，你們留著喝把，我聽他們說，上邊沒有水，我們這運糧食的，沒有運水，你們節省一口水去打鬼子吧。”
“那你們不喝水能走的上去嗎？”
蕭雲山吃驚的問道。
“我們在山下都喝足了水，到了這裏等下雨了，就能接點雨水喝了，沒事兒，不打緊的！”
說完，他竟然從自己的糧食袋中掏出一把大米，生吃了起來。
“你怎麽……”
蕭雲山這才注意到這些勞工隊伍中並沒有鍋——顯然就算是有鍋也沒有水可以煮。
“習慣了，長官，都是為了抗日嘛！”民夫一邊嚼著那些生大米，一邊滿不在乎的說道。
“你們一天口糧是多少？”
蕭雲山有些心疼的問道。
“長官說了，一斤，就是我們背的這些，每天可以取一斤糧食吃，到那邊要上秤，但是我不敢吃那麽多，多給你們留點，讓你們能夠早日把鬼子打跑。咳咳咳……”
民夫劇烈的咳嗽起來，顯然是著了風寒——在這種溫差下，不少人回去後就病倒了，由於缺醫少藥，再也沒有能夠站起來。
“你們辛苦了！”
蕭雲山沒說什麽，隻是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水壺強塞在對方手裏，然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部隊。
“蕭參謀，你和那幫民夫說什麽呢？”
第八軍參謀長梁筱齋奇怪的問道。
“沒什麽，了解下情況，他們畢竟是我招募來的。”
蕭雲山的眼眶有些紅——這一路上，他也看到過不少民夫的屍體，有失足掉下山的，也有凍死和病死的被抬下去，足有上百人。
“別和他們走的太近，不過是些當地的民夫而已。咱們是軍人，為國而戰，他們為咱們提供幫助是理所當然的，也算是他們的福分。” 梁筱齋毫不在意的說道。
“是，我知道，但是我們總要計算一下他們攜帶的糧食還有途中的損耗等等，看看我們還能在上麵維持多久！”
蕭雲山也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
“蕭參謀真是心思縝密啊！不愧是軍座看上的人。”
“還有一點，我記得美國空軍將後山日軍的道路都炸斷了吧！”
“沒錯！”
“我們那份泄密的進攻計劃是4月份下旬才製定完成的，也就是說，鬼子在山上加固工事所用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個月。但是他們的工事非常堅固……”
“你是說……”
梁筱齋頓時感興趣了起來。
“他們修建工事的時間很有限，運輸材料也很費勁，所以連T26都開到能開到的地方當做移動堡壘使用，但是在往上到齋公房地區，就徹底沒路了，在那種地方，他們沒有時間囤積足夠的物資，也不像我們可以征集民夫協助運輸。現在龍陵那邊打起來了，他們的主要兵力也必須在那裏和我們對抗。高黎貢山的鬼子和我們打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應該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也就是說，咱們第八軍——可以撿個漏了！”
梁筱齋頓時興奮起來，他立即叫起所有的軍官，催促他們帶著部隊趕緊上前……
北齋公房戰場
54軍198師師長葉佩高正在埋鍋造飯——相比於那些民夫，這裏雖然缺水，但是起碼有鍋，好歹也能把米飯弄熟，讓士兵們吃上一頓熱乎的。
看見第八軍的增援部隊上氣不接下氣的趕上來，葉佩高急忙起身迎接。蕭雲山則趁機開始詢問198師官兵關於日軍的情況，收集第一手資料。
198師的官兵們士氣有些低落，他們在這片過高的地方已經連續作戰了半個多月，死傷慘重，疲病交加，每天都有人病倒甚至直接病死。數十次進攻也因為日軍的工事過於堅固而功敗垂成。雖然還能有一頓熱飯吃，但是所有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不過，細心地蕭雲山還是從這些人的話語中得到了不少信息——日軍的火力越來越弱，不是機槍的火力，而是步槍的火力。原先不少進攻的士兵被日軍的步槍手“點名”，直接被擊斃。現在這幾次進攻，負傷的則占了多數，大部分傷亡則都是機槍掃射造成的。
之後，他又仔細觀察了日軍的防線，甚至用假人穿上軍裝戴上鋼盔引誘日軍開火，終於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鬼子的兵力不多了！而且人也到極限了！”
蕭雲山眼前一亮，立即轉身回去找參謀長梁筱齋。
198師師部
“目前鬼子的火力點有這幾個，我們應該集中兵力，火力壓製，組建攻擊小組，嚐試采用土工作業的方式，用炸藥包一個一個的拔掉……”
梁筱齋和葉佩高正在商討聯合進攻的方略，蕭雲山已經一個箭步衝了進來。
“長官。”
“這是我第八軍的作戰參謀蕭雲山，西點畢業，蘭姆伽受訓！上次解救十一集團軍先遣團的就是他。” 梁筱齋急忙介紹，葉佩高點了點頭，一臉期待的問道：
“蕭參謀有何高見？”
蕭雲山沒有客氣，直接走到沙盤前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應該立即發動一場全麵攻勢，將所有的部隊展開，一起衝上去，憑借人數優勢突破他們的火力網，壓垮他們。”
葉佩高像看著白癡一樣看著蕭雲山，又轉頭看了看梁筱齋，那眼神似乎是在說——這小子真的是西點和蘭姆伽訓練出來的嗎？
“蕭參謀，鬼子在陣地上守軍預計有300餘人，我軍最早就是采用你說的方法進攻的，死傷慘重後才轉用保守的戰術。現在你讓他們用老辦法打回去？”
“葉師坐，恕我直言，您的部隊經過灰坡和這裏的作戰，已經到了極限，處在崩潰的邊緣，勉強靠著那些民夫送來的一頓熱飯支撐著，而那些民夫有三分之一都是婦女，對於他們來說，我們後方的支援力量也到了極限。如果采用保守的戰術，我怕他們會在擊敗日軍前徹底喪失士氣。而且，根據我的觀察和詢問，鬼子現在剩餘兵力最多不到100人。另外，我檢查了一下這裏的土質，這裏大部分都是石質山體，進行土工作業的難度太大。”
“你說什麽？100人不到？我怎麽不知道我軍有如此的戰果？”葉佩高吃驚的說道。
“葉師長，蕭參謀足智多謀，經驗豐富，我相信他不是空穴來風！” 梁筱齋一臉自信的說道：“不如這樣，我第八軍特遣旅來打頭陣，如果我們打得好，你們再跟上來，如果我們打得不好，再采用您的建議，你看如何？”
葉佩高皺了皺眉頭，沉思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有人替他們衝鋒在前那可是好事兒。
2小時後，北齋公山
隨著一片迫擊炮聲響起，中國軍隊不知道第幾次的進攻開始了，無數中國官兵以極其鬆散的隊形完全展開，向著日軍的據點發動了進攻。隻是這一次，原先那些參戰的198師官兵卻大部分在後方幸災樂禍的看起了熱鬧——他們還記得自己當初這樣進攻的時候是怎麽被狼狽不堪的打下去的。
果然日軍的火力點再次開始了瘋狂的開火，大量92式重機槍和歪把子輕機槍一起開始向進攻的部隊掃射。
攻擊部隊迅速投擲了大量的煙幕彈來幹擾日軍的射擊，然而在這種高海拔地區，風力過大，煙幕很快被吹散，並沒有給日軍造成足夠的阻礙，而在日軍強大的火力下，進攻的中國官兵依然被成片成片的掃倒。
梁筱齋在後方看的是心驚肉跳，蕭雲山沉著臉，一言不發。唯獨葉佩高則是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似乎是想發泄自己因為進攻受阻而屢次被上級罵的狗血淋頭的負麵情緒。
不過，很快，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
日軍的機槍火力雖然凶猛，但是卻缺乏步槍的精準射擊，在那些看似猛烈的機槍火力下，實際有不少漏洞。而且輕機槍本該急速的三點射方式已經不見了，隻剩下瘋狂的胡亂掃射，這樣實際精確度大為下降。很快，幾個中國士兵穿過日軍的火網，竟然直接衝入了日軍陣地，在日軍驚愕的眼神中用衝鋒槍和手榴彈開始展開近戰。
一些日軍的火力點頓時啞了火，趁這個機會，更多的中國官兵越過日軍的火線，殺入日軍陣地和日軍展開肉搏。
梁筱齋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葉佩高也驚呆了，他沒想到自己打了這麽多天的日軍陣地竟然如此輕易的就被第八軍突破。
“通知全師，立即發起總攻，馬上衝上去！”
葉佩高大聲命令道。
得到命令的198師官兵立即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跟在第八軍特遣旅的後麵投入了戰鬥。日軍雖然依舊頑強抵抗，甚至不斷有拉手雷和中國官兵同歸於盡的。不過，戰鬥的勝負從中國軍隊殺入日軍陣地的那一刹那，實際上早已經沒有懸念了。日軍陣地上那僅剩下的70多個日軍很快就被中國軍隊洪水一樣的攻勢淹沒。
當戰鬥結束，葉佩高迫不及待的走上了陣地，而梁筱齋和蕭雲山也緊隨其後。
被打死的70多個日軍被從陣地上拖了出來，所有人都是一副皮包骨頭的樣子，顯然多日沒有進食了——不少日軍餓得兩眼昏花，已經無力瞄準了。
這讓葉佩高十分吃驚——他的判斷應該沒錯，那麽剩下的日軍去哪裏了？
一行人很快開始視察起日軍的陣地。
日軍在這裏的工事則修建的十分巧妙，除了一線的火力點外，其他地區的分工明確，蓄水池，休息室，物資倉庫，廁所等等。然而，當軍官們走進食堂的時候，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幾個隨軍的美國軍官急忙走出去，嘔吐了起來。
食堂裏現在是一副“血肉磨坊”的景象，一具具屍體的肉被剃掉，隻剩下骨頭堆放在一旁——都是日軍自己的士兵。而那些肉早已經不知去向，可能都進了剩下的日軍的肚子，廚房的角落放著好幾個袋子，裏麵則堆滿了人體的內髒和骨頭，有些內髒甚至被放在碗裏，似乎是有鬼子實在忍不住了，打算吃這些內髒。四周還有些許扭打過的痕跡，顯然有人不甘心自己被吃掉，進行過反抗。
此次戰鬥一個俘虜都沒有抓到，不過，無需俘虜的供述所有人也都可以想象出這裏發生了什麽——早已經耗盡糧食的日軍得不到後方的任何補給，於是，他們開始吃戰死同伴的屍體。慢慢的，屍體已經被吃光，他們又將受傷的同伴吃掉，卻依然堅守在這裏。
“瘋子，這都是TMD一幫瘋子！”
葉佩高一臉難以置信的說道。
“長官，把這地方燒了吧，不然讓弟兄們看見不好！影響食欲。”
蕭雲山急忙建議。
“對，燒掉！立即燒掉！”
葉佩高急忙叫來自己的警衛，一把火將這個宛如地獄的食堂燒了個幹淨——鬼子的屍骨沒必要收拾。
兩隻部隊開始進駐北齋公房，沒過多久，那隻落在後麵的民夫隊伍背著大量的物資糧食抵達了這裏，將那些糧食物資交給了軍隊後，又抬著作戰時死傷的官兵開始往山下走——下一次他們來的時候，要前進的距離會比這一次更高更遠。
“長官，這是您的！”
一個民夫拿著蕭雲山的水壺遞了回去——裏麵的水竟然一點都沒少。
“長官，您的好意心領了，這渴不怕，怕的是一喝水就停不下來了。沒事兒的，山腳下有一條小溪，我們都是在那裏喝水的！”
“那你們小心點，下去喝水的時候千萬別太急，要一口一口小口喝！”
蕭雲山隻好接過水壺，有些關心的說道。
“感謝長官關心！”
民夫說完就背起一具犧牲了的士兵的屍體，開始往山下走，邊走還邊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外來的兄弟，得給他修個墳，到時候上香的時候，不用爬這麽高了！”
蕭雲山的眼睛有些發紅了——他知道，如果不是這些民夫，那麽他們早就被餓死在山裏，或者跟那群鬼子變成一個樣了。
早年在新四軍中，蕭雲山見到那種軍民團結的景象，覺得習以為常，老百姓為了保護戰士犧牲，官兵為了掩護老百姓殉國的情景依然曆曆在目。現在成了國軍，才了解這種軍民魚水情的格外可貴。
遺憾的是，大部分國軍官兵都沒意識到這點，他們隻能看到自己的功勞——現在，葉佩高還在和梁筱齋為了搶先攻取北齋公山的功勞還在偷偷的向上級打電報爭搶功勞。
估計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功勞最大，而沒有人意識到這些平凡的民夫才是這場戰鬥起到關鍵作用的人吧。
蕭雲山不禁又往高處看了看——那裏依然有日軍的部隊駐紮。也就是說，攻擊還會繼續，而那些民夫們或許還能見到……
不過，沒等蕭雲山繼續想下去，一道命令就發了過來，要他立即放下手頭的工作，回軍部報道。深感吃驚的蕭雲山也沒有別的選擇，立即交接好手中的工作返回了軍部。
隻是他沒有想到，當他剛剛下山後，一群人卻突然擋住了他的去路。
“蕭參謀，我們是軍統的，關於作戰地圖泄密的事情要請你協助調查！”
“我？”
蕭雲山愣住了，但是眼看著周圍把他圍住的軍統，隻好跟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