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屈的犧牲
國民黨早已經死了,隻是未被埋葬,然而任何死去卻未被埋葬的東西都會給還活著的人造成很大的麻煩。
——胡適1935年
1945年1月14日 南帕卡南部某山丘製高點
現場形成了一個很奇怪的場景,蕭雲山被圍在眾人中間,而四周那些化妝成71軍士兵的軍統人員都已經持槍相向。
楊繼武而帶在身邊那幾個也都是“剛剛加入”的警衛——也是由軍統的人員假扮的。於是現場就隻剩下楊繼武和蕭雲山兩人和軍統無關。
“團座,你這是幹什麽?”
蕭雲山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楊繼武問道。
“這還看不出來嗎?指導員同誌!您一向不是足智多謀嗎?我聽說在南方你當新四軍的時候打仗也很厲害的。”
一旁的孫世忠一臉得意的說道:“您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但是很遺憾,我們不能公開處置你,所以隻好讓您在日軍偷襲下‘殉國’了。請放心,到時候您會作為抗日烈士受到追贈的。”
蕭雲山沒有看他,似乎根本不屑於去看孫世忠,而是把憤怒的目光對準了楊繼武:
“團座!你也跟他們同流合汙了嗎?”
楊繼武拿著槍的手開始了顫抖,目光似乎不敢和蕭雲山對視,嘴唇顫抖著問道:“你真的是共產黨?”
“有TMD什麽關係嗎?你看看現在我們的敵人是誰?是誰在侵占我們的國土,是誰在殺害我們的人民?是誰把我們逼到了亡國滅種的邊緣?這時候還要槍口對自己人!我是不是應該替那些死在我手下的鬼子向你感謝,感謝你幫他們報了仇!替那些即將死在我手下的鬼子感謝你救了他們一命!你TMD到底是中國的軍人還是日本鬼子的孝子賢孫?”
蕭雲山憤怒的吼道。
“我……”楊繼武拿槍的手顫抖的更厲害了,汗水從頭上不斷滑落。一旁的孫世忠倒是一臉無所畏懼的表情說道:
“對不起,鬼子不過是委座的疥癬之疾,你們共產黨才是他老人家的心腹大患!再說,這鬼子已經不行了,遲早被美國人打敗,我們不過是提前鏟除你們這些委座的心病而已!”
“鬼子不行了?”
蕭雲山笑了,然後憤怒的吼道:“你去和那些正在作戰的弟兄們說去,去和那些依然在鬼子占領區的老百姓說去,問問他們是先要我們自相殘殺,自己把自己打得頭破血流?還是先把鬼子趕走?”
“行了,別跟他多費口舌!”
孫世忠轉而對楊繼武說道:“他現在是明知道一死,也不會求饒的!”
楊繼武拿著手槍的手再次高高的抬了起來,瞄準了蕭雲山:
“對不起,我是個軍人,隻能服從命令!”
“是的,我以前也是這麽認為的,楊繼武!”蕭雲山苦笑著說道:“但是你TMD根本不是一個軍人,沒資格當一個軍人。你隻是個奴才,蔣介石的私人奴才,如果蔣介石投降鬼子,你會毫不猶豫的去當漢奸。真正的軍人是保家衛國的,是為了民族,為了國家的前途而戰的,他們不為名利,不為發財,隻為了屬於軍人的榮譽,為國為民的榮譽。而你不是,你隻是為了那位委座依然能高高在上的坐在那裏,向列強卑躬屈膝,好換取你的榮華富貴!不是嗎?”
“我楊繼武不會去當漢奸,打鬼子從沒慫過!”
楊繼武扯著嗓子吼道,然後聲音低了下來:“對不起,蕭參謀,要怪就怪你不該加入共產黨,等我將來成了上層,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我肯定會一心一意把鬼子打跑。你也別罵了,現在鬼子已經是窮途末路了,等你走了後,我保證,我們會全力去打敗日本人的!”
“打敗日本人,別傻了,你在軍中這麽久,怎麽會不知道黨國上下從沒有人去想過怎麽擊敗日本人。”
蕭天河又無奈的笑了:
“團座,如果你不瞎的話就是傻子,要麽就是強迫自己去相信那些不存在的事情。你以為豫湘桂會戰怎麽會那麽慘?這個政府在1941年以前,一直在想辦法割地求和和鬼子談判停戰,隻可惜鬼子推進的太快,來不及。1941年以後,就在等著美國佬去擊敗鬼子,自己坐收漁利,從來沒人考慮過怎麽靠自己,靠人民,靠軍隊打敗鬼子。沒人再去考慮整體防禦部署,沒人考慮反擊安排,也沒有人有什麽關於如何收複失地,把鬼子趕出中國的計劃表。誰都知道,日本人注定會失敗。美國,英國,俄國,這幾個超級大國又怎是他們能夠抵抗得了的?現在高層們把希望寄托在美軍在中國的登陸上,寄托在蘇俄的出兵上。但是從來不會想去主動進攻鬼子,把他們趕出中國。你想想,去打鬼子需要多少兵力,多少物資?既然美國人遲早要打敗日本人,那麽我們又何必浪費這些人力物力呢?委員長他們甚至希望日本人能夠堅持的久一些,這樣美國人的物資,裝備,支援的資金才能源源不斷的送給我們。至於淪陷區老百姓的死活,我們犧牲這麽多人去打的抗戰,有誰真TMD在乎啊?你當了權又能如何?還不是要向今天一樣槍口對內,不然你就當不了這個權!”
楊繼武仿佛凝固了,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真的用自己這些年的所見所謂在思考蕭雲山的說法——他沒辦法去否認。
“你看,楊團長,我就說蕭指導員不簡單吧,明明死到臨頭,還想著來策反你,策反你的軍隊!”
孫世忠冷笑著說道:
“勝利就是勝利,誰在乎是美國人打的還是俄國人打的,反正最終我們都會收複失地,又何必浪費人力物力呢?”
“那些淪陷區的老百姓在乎,我也在乎。我想,在幾十年後,當你們的子孫後代被鬼子的後代指著鼻子說這是一群手下敗將,這些是劣等民族的後代,隻會躲在美國人屁股後麵當跟屁蟲。當初他們的前輩隻要不去惹美國,再多來幾個南京大屠殺把他們殺光了沒準日本就勝利,然後準備重新發動侵華戰爭的時候,他們也會在乎的。那些犧牲在抗戰前線的弟兄們泉下有知,也會在乎的。不過我相信蔣介石,委座不在乎,你身邊那位孫長官,他也不在乎。他們更在乎的是眼下自己的升官發財,榮華富貴。民族未來,國家前途,和他們有什麽關係?國民黨,現在被這些敗類整成了個禍國殃民之黨,還要拉著整個民族和他一起向列強跪下去!哪怕是被打敗的列強!”
蕭天河一臉嘲諷的表情說道。
“夠了!”
孫世忠一臉憤怒的轉頭看向楊繼武:
“老楊,你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幹什麽!”
“應該幹什麽?當然知道!”蕭雲山無不嘲諷的說道:
“當然不是打垮鬼子,收複失地,解放民眾!而是要撈一筆,現在整個國府所有人都在趁著日本戰敗前盡可能的撈一筆。那些抓壯丁的也好,還是上麵接收美援物資的也好,都在狂歡一樣的撈最後一筆。史迪威走了,現在這些美援可是直接打到了宋子文部長的賬戶上,如果你能查一下這些物資的走向怕是會發現大部分並沒有用在抗戰上。上麵有上麵的撈法,下麵也有下麵的撈法,打仗有打仗的撈法,後方支援有後方支援的撈法。隻要日本人還在中國一天,他們就能打著‘抗日’的旗號為所欲為,日本人就是這些人的‘財神’,是互贏互利的關係。除了共產黨,誰TMD還上趕著去打日本人,做這種兩敗俱傷的勾當啊?就連孫長官這樣的軍統,都知道要在國共合作抗日的時期,偷偷搶在別人前麵積攢點反共的功勞!是不是啊!孫長官?”
“死到臨頭,話還挺多!”
孫世忠一臉惱火的說道。
“至於楊繼武!”蕭雲山帶著一臉失望的表情看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就是你在抗戰最後撈到的最大的一筆財富。從此之後,少將軍銜,內部的信任,委座的賞識都有了。但是你對不對得起我?對不對得起那些還在作戰的戰士們,對不對得起這個民族和你自己軍人的榮譽?”
“別跟他廢話了,開槍!”
孫世忠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身後一片嘈雜聲響起。接著,一群全副武裝的軍人衝了上來,端著槍和軍統的人對峙在一起。
“你們要幹什麽?放下武器!”
楊繼武身邊的軍統特工紛紛回過頭,隻見警衛連長穀金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急匆匆的帶著一群警衛連的戰士跑了過來,手上的衝鋒槍對準了軍統的人。衝著遠處的蕭雲山喊道:
“團座,參謀長,你們沒事兒吧!”
“金豐,把槍放下!”
楊繼武轉頭衝著穀金豐大聲吼道。
“團座,他們他們要對參謀長不利啊!”
穀金豐一臉莫名其妙的說道。
“你們來幹什麽?放下槍!”
楊繼武繼續大聲吼道。
穀金豐這才放下了武器,然後一路小跑跑了過來,吃驚的說道:
“團座,我派人查了,沒有發現從南坎來的鬼子部隊,隻有少量滲透的人員,所以才特地上來通知您,要您和參謀長小心,您這是……”
“穀連長!”
孫世忠冷冷的指了指蕭雲山:
“你們參謀長是個共產黨,你們團長正要執行上峰的命令!讓蕭雲山死的像個烈士!”
“蕭參謀長……是共產黨?”穀金豐一臉驚愕的看了一眼蕭雲山,後者則一臉自豪的點了點頭。
“團座,就算蕭參謀長是共產黨,他也罪不至死啊。您忘了,高黎貢山是他帶人把咱們團解救出來,是他救了您的,他救過您的命啊!他救了全團的命啊!”
穀金豐急忙走到楊繼武身邊說道。
楊繼武的眼角一掃,發現一旁孫世忠的手已經按在了自己的手槍上,臉上都是殺氣——他似乎已經有了把穀金豐當場擊斃的打算。
“那就讓他再救一次吧!”
楊繼武最後看了一眼蕭雲山,猛地抬起手槍,對準了蕭雲山。
“團座,不能啊,團座!”
穀金豐猛地跪下,抱住了楊繼武的腳痛哭流涕的說道:“蕭參謀長沒對不起您,沒對不起咱們團,沒對不起國家啊!他一心打鬼子,親手殺的鬼子就不下10個,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啊!”
“行了,穀連長,你的團長現在已經鐵了心了,說什麽都沒用的!楊繼武,你的警衛連長都比你更像個軍人,起碼他知道對錯,知道國家大義,而不是裝傻充愣的去執行那些操蛋的命令給自己加官進爵!”
蕭雲山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自己的軍裝,然後摘下了自己的軍帽,將上麵的青天白日帽徽用力摘下來直接丟下了山崖:
“團座,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最後讓我死的像個共產黨!”
“好,蕭雲山,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也是沒辦法!最後,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楊繼武聲音顫抖著說道,在穀金豐的哀求聲中這個聲音倒是十分堅定。
“我要說的,你會在接下來幾年或者幾十年親眼看到!你會看到這個舊秩序的崩塌和新秩序的崛起!看到土豪劣紳封建殘餘被打倒!看到那些賣國賊買辦們夾著尾巴逃走!看到中國人民站起來當家做主!看到這個國家從廢墟中站起來繼續前行!看到所有洋人的軍隊滾出我們的國家!看到西方列強在我們強大的軍隊麵前瑟瑟發抖,再也不敢入侵中國!你會看到中華民族重新屹立在東方!”
蕭天河用盡最後的力量振臂高呼:
“打倒國民黨反動派,中國共產黨萬歲!”
“碰”的一聲,楊繼武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起。一顆子彈穿過了蕭雲山的身體,蕭雲山的身體抖動了一下,帶著勝利的笑容和一絲不甘心的遺憾,仰麵躺倒在地上,鮮血從胸口不斷湧出,流在這片異國大地上。
“蕭參謀長!”
穀金豐一下子撲了上去,抱著蕭雲山失聲痛哭了起來。
“穀連長……告訴我哥……去那邊看看……那邊才是中華民族的希望所在……告訴周靜……我對不起……她……”
蕭雲山堅持說完了這句話,手中緊緊握著當年周靜送給他的那個吊墜,便倒了下去,再也沒有了聲息。
“參謀長!參謀長!”
穀金豐抱著蕭雲山的屍體喊道,然而,蕭雲山已經無法回應他了。這個從美國西點軍校回來的年輕人最終倒在了異國他鄉,和數以萬計的遠征軍戰友們一起,化為了這個國家抵禦外侮的長城。
然而,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蕭雲山也從未後悔過。他已經盡自己所能,為了這個古老的民族奉獻了一切包括他的生命。他從江南到緬甸印度,一路經曆過祖國的大好河山,見識過東南亞的異域風情,也一路見證了腐朽的舊勢力逐漸崩塌和正在崛起的新希望。
當然,他並非了無牽掛。他最關心的兩個人一個遠在印度,而一個正在日夜兼程的向中國的方向趕來。
與此同時 印度蘭姆伽 中華酒樓
隨著駐印軍的離去和史迪威的離開,這座偏遠小鎮早就不複當年的繁華了。沒有了這些揮金如土的官兵們,小鎮上就連妓女都紛紛離去,尋找英軍駐紮的地區,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中國軍人們回家了。
一輛卡車停在了酒樓門口,酒店夥計們將裏麵值錢的物品搬上卡車,準備離開這裏。
周宗延走出這座酒樓,又回頭看了看還在酒樓門口,深情的張望著遠方中國方向的女兒周靜,無奈的歎了口氣:
“孩子,他不會回來了!”
“爸!”
周靜低著頭,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弱弱的說道:“咱們不搬家不行嗎?我怕雲山找不到我們,印度太大了!”
“哎!”
周宗延又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喜歡那個姓蕭的,但是咱們在這裏等著就是坐吃山空,蘭姆伽已經沒有什麽可賺的了,留下一天就是賠一天的錢。而且我找人打聽過了,那個姓蕭的已經回國了,回國編入遠征軍了,你留在這裏也沒用啊。”
“他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周靜有些不甘心的流著眼淚說道。
“別想了,他們這種軍人,隻要還有一個日本鬼子在咱們國土上,就不會回來的!”
周宗延咬了咬牙:“別怕,山不轉水轉。等鬼子被趕出中國了,我第一時間就帶你回國,我帶你回國去找那個蕭雲山,就當是我欠他的!到時候要是他敢娶媳婦了,把你忘了,老子當場拍死他!”
“爸!可是您在印度的家業……”
“不要了,等鬼子走了,你爸也要回國去……咳咳!”周宗延咳嗽了兩聲——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一天不如一天了,常年奔波帶來的疾病也在侵蝕著他的身體。如果遲早要死的話,他還是希望能夠落葉歸根,讓自己的女兒也能回國定居,省的在外國受外國人欺負。
“爸,你沒事兒吧!”周靜急忙拍了拍父親的後背。
“沒事兒,沒事兒!老毛病了!”
周宗延深情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仿佛又看到了另一個人的麵孔。
“我們還得去南京看看,看看你哥殉國的地方!”
周宗延說到這裏,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周靜一把抱住了她的父親,父女兩個抱頭痛哭起來……